31
灵怡对着镜子，将羊绒衫撩起来，看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轻轻地抚摸着，突然觉得里面有动静，是小家伙的胳膊腿在踢打吧！
她摸着肚子盼着孩子再动几下，她就这么等着等着，自然就想到了关书记，你个当爸的，嘴里说得好，说想男娃都想疯了，娃就在我肚子里，你也不来看看。你不想娃难道就不想我么？我多少次梦见和你在一块儿呢，这长时间不那个，你不想吗？我在山里听人说过，女人怀孕的时候，男人做那事最舒服，你都不想做么？
突然响起敲门声，轻轻的，很小心的，她就知道是护士小兔，更知道她是不放心了，唉，我一点点私人空间都没有了！
“马上出来。”她轻声说。
敲门声这才停了。
但她还是过了一会儿才出去，她所期待的娃娃的踢打没有到来，自然有些遗憾，拉下羊绒衣，想着关书记，走出了卫生间。
护士一把扶住她：“没事吧，你看我头上，都冒汗了。”
医生小万微笑着站在一边，没有吭气。
她咧嘴一笑：“娃娃刚才在肚子动弹了一下，我等他再动弹呢，他不动了，真是个淘气鬼，还没生呢就跟他妈闹别扭。”
“这是正常的。”医生小万认真地说，“他才五个多月嘛，到了七个月以后，就欢势了。”
小灵怡看看小万，心里想：这个医生，从她进门那一天到现在，我就没见她笑过，说话倒也柔和，但是一个人嘛，没了笑，就不让人喜欢。
于是她看着小万：“还要等两个月呀？”
“当然。这是生命科学。”
“噢，你真厉害，连生命科学都懂。”她有意说得有点俏皮，带点开玩笑的意思，想看她笑一回。
没想到医生更加认真了：“那是毫不含糊的，我在医科大学里门门考试都在九十五分以上。”
“噢。”
她觉得毫无意思，也不跟这个人逗了，就对护士说：“小兔子，咱上午弄啥呢？”
“嘿嘿你看呢？”小护士将手握在胸前，“按说刚刚吃完早餐，咱们应该出去散散步，对你好，对肚子里的娃娃更好。”
“从生理学上讲，”医生在一边和蔼地说，“你每天至少要散步六次，每次半小时以上。”
“这话你已经说过几回了。”她看了医生一眼，“每次腔调都一样，你肚子里是不是有个录音机呀？”
她想这回医生该笑了吧，但是医生还是没有笑，而且有些着急：“灵科长，我告诉你的都是权威医学资料上的数据，一字不差，而且是经过名医多年临床验证的。所以我考试才能门门拿高分，我记忆力好。”
说完她又加了一句：“而且，功夫也下得深。”
“噢。”
她更加觉得小万没意思，于是有意说：“数据是数据，我看先不去散步，咱们斗地主吧。”说着就朝棋牌桌子走去。
小兔子腾腾跑过去，拉开棋牌桌子东边的椅子。
“先把老大的椅子放好。”她用手夸张地拍拍小绒垫，“来，灵科长，你请坐。”
灵怡很满意小兔子的热情，朝小兔子笑一笑，坐下了。她觉着小兔子的手，在她后背轻轻扶着。想到在电影里看的，旧社会地主资本家的小姐，老是这样被人服侍，灵怡心里立即生起满足感。这时候医生小万已经坐在南边的位置上，熟练地把扑克从盒里拿出来，呼啦啦洗开，边洗牌边无奈摇头。洗好了牌她在桌子中间一放，顺手一抹，牌就形成一个弧形，铺在棋牌桌子上，然后朝厨房叫：“小瑞，还没洗刷完啊？”
厨房里立即有了小瑞的应声：“马上，马上。”
小兔子在后面给灵怡捏起了肩膀，手劲儿不轻不重，灵怡禁不住把手搭在小兔子的手背上：“我说小兔子，今后还是叫你小涂吧，小兔子是不是不好听？”
“还是小兔子好听。”小兔子说，“我本来就没心没肺的，乱跑乱跳，叫小兔子最合适，你也顺口了，就这样叫吧。”
这时候厨师小瑞从厨房里出来了，一边用手帕擦着手，一边往棋牌桌跟前小跑：“来了来了，这真是神仙他娘过的日子，不是吃饭，就是玩。”
这就是林主任、宋红雨让小弗精心安排的三个人，这三个人将陪伴小灵怡的孩子三岁，然后再离开。每个人除了每月一万元的收入外，年终再根据表现情况，奖励十万到二十万元的奖金，所以三个人都很尽心。这个医生小万，其实并不姓万，宋红雨按照英文里一二三的发音，给她们三个人都换了姓名，以免在意外情况下被外人知道。小万，即one，小涂，即two，小瑞，即three。
小万大学毕业后，千方百计在南方一个医院里谋了个实习大夫的职位，在协助他们科主任为一个重要人物的夫人接生时，因为家属要求顺产，所以生了一天一夜还没有生下来。天快亮时，孩子的头已经出来一半，主任实在撑不住了，就让她接着接生，累过头的主任在一个空着的产床上打了个盹。其实小万知道，这个孩子早该生出来，只是因为这是重要人物的妻子，所以不敢动刀子侧切，这就难为了这个女人，在床上不断挣扎，渐渐地也和主任一样，没了力气，并且有了奄奄一息的迹象。她一看急了，就把主任叫醒，主任也慌了，拍拍产妇的脸，然后大叫着让她把出来一半的头再塞进去。她对主任说，这样危险，但主任训斥她：还不快塞！她就只好依命令办了，结果产妇给塞死了，孩子也憋死了。
重要人物一直等着好消息，没想到等来噩耗，愤怒至极，告医院杀了两条人命，并动用公检法介入，将她们当日值班人员都抓到了看守所。
小万怎么也没有想到，主任将一切责任都推给了她，而且，科室值班人员和主任串供，把她证死了，她纵有一万张嘴，也说不清了。于是，她以过失杀人罪，被判处十五年徒刑。
她是在服刑一年多以后被林主任选中的，然后以保外就医的名义，将她接出来，所以，她除了死心塌地，还是死心塌地。
而小涂，是从护校毕业的高材生，毕业两年了，还找不到工作。好在她妈妈退休前是幼儿园老师，家也住在幼儿园家属院，所以在妈妈的鼓动下，她和她妈妈原来所在班的一个班的家长都取得了联系，只要不能按时来接孩子，给她打电话，她都帮着去接，星期天如果家长出差，孩子也放在她这里照料。收入虽然能赶上当工人，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所以找她来，她乐不可支。
小瑞就更有意思，上中学时就是女同学泄愤的对象，隔三差五地就挨一顿打，她只好逃跑，后来就到饭店里打工。因为个子小，经理让她在厨房做择菜扫地之类的杂活，属于厨房里最下等的人。好在她还有心眼，偷偷学习做菜。结果到了第三年，每到饭店下班，厨子们和工作人员所吃的饭，都让她动手。她虽然知道都累了一天，谁都不想多干，但她知道，这是不可多得的学手艺的机会，所以她在脚下垫个板凳炒菜做饭，弄得饭店工作人员感叹，她做的饭比大厨做的还好。
这一下坏了，在她有一天做饭时，大厨悄悄放了一小撮泻药到菜里，结果吃得全体工作人员拉肚子。虽然只有大厨没有拉肚子，但是大厨有一帮队伍，硬是把她结结实实地打了一顿，让全体工作人员都认识到她是人面兽心，然后把一身是伤的她推出了饭店。
她的这个事在厨师界流传很广，但有碍于那个大厨的面子，哪个饭店都不再用她。她就在这个时候，被选到这儿来了。当小弗对她进行了安全、保密等等一切培训后，她长出一口气：“这简直是天堂里的日子。”
灵怡看看小万医生，见她做好了打牌的准备，就有意说：“还是你们说得对，出去散散心吧。”
“去山里？草地？还是湖边？”小兔子甜甜地问。
“咳。”小灵怡站起来，“都去过几遍了，找一个没去过的地方。”
小瑞连忙说：“我一直有个想法没跟你们说，咱们吃的菜不是买的，是专门有一片地种的，没有农药，没有化肥，真正的纯天然，你们不想去看看吗？”
“好极了。”小灵怡说，“去看看咱的地，咱的菜，呼吸呼吸庄稼的味道。”
小万到这时才柔和地说：“灵科长，是不是就这样定了？”
“这还用问吗？”灵怡没有看她，而是回过身拍拍小兔子的胳膊，“好了，别揉了，我就喜欢你这手。”
小万拿来了风衣：“灵科长，你需要加一件衣裳，到野外，不能受凉。”
“哦……”小灵怡犹豫了一下，但想到这是医生很周到的想法，就接了过来。
“车呢？”
“马上到。”小兔子跑到鞋柜跟前，拿来一双软底旅游鞋，“你穿这个，好走路。”
“好吧。”灵怡说，“我这才切切实实体会到什么叫被安排。”
别墅园子里，秋天的花草呈现出成熟的颜色，一棵不高的柿子树结满了柿子，柿子已经发黄，虽然稠密，却错落有致地挂在枝头上，有一根树枝被果实压弯了，随着小小的风，轻微地摇晃着。
小瑞大踏步地走在最前面，看着柿子树说：“这要在乡下，早被偷光了。”
小兔子笑了：“你还农村出来的呢，我都知道柿子不熟不能吃。”
“生柿硬，熟柿软。”灵怡说，“我家的山上，柿子树多，卖给山下人的。这时候就摘了，运下去，他们吃时，必须用温水闷一个晚上，颜色变了，才能吃。我们吃的，让它在树上挂着，直到挂得下过几次霜，柿子红彤彤的了，才去摘，不敢拽，只能从把儿上摘，因为柿子已经软乎乎的。”
小瑞点点头：“是这样，但是最讨厌的是鸟儿了，它们最爱飞到柿子树上来吃。”
“这就叫瓜熟蒂落。”小万说，“就像咱灵科长肚子里的娃娃，必须让咱们几个保卫着，到了红彤彤的时候，不用摘，自己就顺利生产了。”
小兔子挥挥拳：“山上的柿子鸟儿敢来吃，咱老大肚子里的娃娃，谁敢碰我就跟他拼了。”
“等到你冲上去拼命，黄花菜都凉了。”小灵怡朝可爱的小兔子笑笑，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有人为咱们站岗放哨呢。”
“我没看见呀。”
“等到你看见了，也就麻烦了。你晚上睡觉有时候还打呼噜，可你不知道，边防线上，多少战士为你打呼噜熬夜站岗呢！”
“这是为全国人民站岗呢，咱们这儿不会有人站岗吧？”
小万插话了：“你知道什么叫看不见的战线吧？”
“这个我当然知道。”
“给咱站岗，就在看不见的战线上。”
小灵怡顿时想起关书记，要不是他，谁能这么关心我一个山野女子，有这么三个人日日夜夜厮守着我，陪我玩乐，陪我吃喝，还有人为我保卫，在看不见的战线上。
关书记啊，你不单是个好男人，更是个大男人，多少人为你服务？多少人为你的女人服务？多少人为你还没有出生的娃服务？
关书记，我、我多长时间没见你了，你那天忙得，一到我这儿，一躺下就睡着了，我还跟你说着话呢，你就鼾声如雷了。
多长时间没有听过你的鼾声了？
真想听啊！
小弗姐姐说你出差了，过去你出差我都知道，这一段你不来了，我也不知道了，反倒要别人通知我，通过别人才能知道你的信息。
你出差咋就这长时间呢？是不是中间回来了，又匆匆出差了？是不是出国了？
过去，不管到哪儿出差回来，不管多晚，你都先到我这儿，还没洗就上床，亲热完了才去洗，你呀……就这样想着，已经出了别墅园子，到了一辆城市越野车跟前。
司机已经打开了左边车门：“请科长上车。”
小兔子立即搀住她：“这个位子是最安全的位子。”说着将她扶了上去。
她却来不及回答小兔子的话，因为她听见了关书记的声音，在汽车音响里，正在讲话。
她立即感到眼睛湿漉漉的，一声不吭地听着关书记的讲话。汽车什么时候开了，她不知道，她沉浸在关书记的声音里，关书记的形象也就浮现在她面前，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嘴，他的微微隆起的肚子，他的……想着想着，灵怡身上有了反应，她立马告诫自己，肚子里有娃呢，不能想那事！
但毕竟是人么，她还是止不住想下去。
这时候关书记的讲话到了尾声，“谢谢大家！”四个字掷地有声。然后是雷鸣般的掌声，掌声突然截止，接着是电台主持人的声音：“以上是市委书记在我市精神文明建设工作会议上的讲话直播，会议在人民会堂继续进行，我们先温习一下关书记的讲话，讲话分以下几个要点……”
小灵怡浑身一个激灵：“直播，那就是说，书记在会议上。”
小兔子坐在副驾驶位子上，回头说：“那还用说，他不在，能叫直播吗？”
她突然对司机说：“停车，我有事。”
司机立即把车停在路边，看着与小灵怡坐并排的小万。
小万看着小灵怡，温柔地说：“不舒服？”
小灵怡没有理她，说：“你们下车一会儿，我打个电话。”
“给谁打呢？”小万问。
“你们下车好不？我打完电话叫你们，你们再上来。”小灵怡的声音里，已经带有不耐烦。
小万把脸伸到小灵怡面前，声音更加温柔了，但是脸上还是没有笑：“给谁打呢？”
小灵怡斜了她一眼：“你下车吧，别管那么多事！”
“听老大的，下车就下车嘛，啰嗦啥嘛？”小兔子应了一句，从前面下了车。
坐在最后一排的小瑞也起身了，弯腰从扶着小万的椅子背：“你快下呀，挡着我呢。”
小万只好下车，下车后，看见门都关好了，才小声对她们两个说：“你们咋不遵守纪律呢？弗领导交代过没有？你们的一切听我的？”
小兔子睁大眼：“是，是听你的呀，但是，更要听灵科长的呀，她才是老大！”
小瑞点点头：“是啊，你是我们几个的头儿，并不是灵科长的头儿。”
小万咬住了牙：“好好好，你们可以不听我的，我给弗领导说一下。”
小瑞急了：“我们也没说不听你的呀，只要灵科长没有指示，当然听你的了。”
小兔子奇怪地看着她：“难道你连灵科长都管？”
“好了，不跟你们说了，我给弗领导打电话。”
小万说着掏出手机，拨了小弗的电话，没想到却占线。她回头看了一眼在车上的灵怡。果然灵怡在车上正把手机举在耳边，电话的那头应该就是小弗。
小灵怡泣不成声：“他、他……他回来了，都在大会上做报告了，你咋不叫他来……”
“他这不是刚刚赶回来嘛。”小弗说，“他身不由己呀，我下午跟他说，就说你想他想得……咋说呢？”
“想得吃不好，睡不好……”灵怡突然灵机一动，“肚子还老疼。”
“噢……”那边小弗停顿片刻，“这样吧，我让林主任跟他说，尽量让他今晚过去。”
“不是尽量，是必须。”她眼泪如注，“必须的！多晚都行，后半夜也行，他过去，不是经常后半夜才有空吗，现在咋就不这样了呢？”
灵亦一口气说完，这才吸了一下鼻子。
“好吧，我尽量，让林主任传达到，把你的意思传达到。”
“不是尽量，是必须！”她又重复。
小弗刚要说话，听见电话里灵怡突然来了一句：“要不，我现在就去人民会堂。我直接跟他说。”
32
按计划应该上午十点到公司，本来时间是很宽裕的，但是路上堵车了，所以董事长大兕一到公司，第一件事就去上厕所。
大兕急匆匆进了厕所，看到林水旭正在拉裤口拉链，就随便打了个招呼。没想到林水旭整理好裤子就站在了一边。
大兕边解腰带边问：“你站这儿弄啥？有急事？”
“急事倒没有。”林水旭说，“有点感想。”
“啥感想？”尿和话一起出来，大兕长舒了一口气。
林水旭就在他呼啦啦的尿声中说：“其实我已经完全会开车了，在路上都是我开的，快到公司了，司机咋说都不让我开，说要注意我的尊严。”
大兕尿完了，抖了一下：“刚刚学会开车的人，都有方向盘瘾。不过司机说得对，你已经是华茂公司的总经理了，怎么能自己开车？”
“我倒觉得没啥，王石还登山呢，总不能让别人替他登吧。”
“你这是抬杠。”大兕整理好裤子，“王石那家伙爱出风头，他登一回山，他的股票就跌一回，他就用这个方法让全国人民注意他，股票跟着他涨跌，他心里那个牵动万人心的欲望，太卑鄙了。”
“咱们是创牌子阶段，又是新公司，为啥给咱配高档的车？为啥给咱有专职司机？还有秘书，那就是身份的象征，地位的象征，首先从仪仗上，让别人不敢轻视咱。”
“仪仗……”林水旭豁然开朗似的，“噢，你这一说我顿开茅塞，咱的司机、汽车、秘书，就跟国旗班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