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业六年二月的辽西,仍旧是白雪皑皑,苍苍茫茫。慕容煚无法相信,眼前这座破败的城池,就是慕容氏起家的龙城。
虽然此地早在开皇十八年就改称柳城,又地属大隋疆域的东北角,毕竟是北燕的都城和魏齐的边疆重镇,是防备契丹、靺鞨与高句丽的前沿。
城垣依旧,依稀能看出当年的雄伟威严。坊市却萧条落寞,丝毫不见当年雍容景象。有的,只有寥落的民户与空寂的街道。
慕容煚此身的原主就出自于此,开皇三年,割据营州的高宝宁被部下所杀,所部大多归降隋朝。他的便宜父亲也成了隋朝府兵中的一员。拖家契口,流寓四方,跟随隶属的左武卫大军南征北战。
开皇十年,隋文帝杨坚大索貌阅,又改革府兵制,山东新置军府尽皆废弃。原本的流动人口职业士兵悉属州县,一部分宿卫的山东府兵就地安置,按照均田令授田入了关中的骠骑府;一部分山东府兵留在了原籍,成了当地的郡兵。
杨广改骠骑府为鹰扬府,为了征伐高句丽,又在山东重新广置军府。这些开府的郡县原有的郡兵,又摇身一变,从地方军变成了中央军,成了鹰扬府的府兵。
按照隋朝此时的军制,中央军权归于皇帝间接统辖,由四府十二卫分领,四府不统府兵,或是侍卫皇帝,或是分掌宫殿门禁,为内卫。十二卫统府兵,或是宿卫京城,或是戍边驻扎在军事要冲,为外军。
四府为左右备身府和左右监门府。
十二卫为左右翊卫,称骁骑;左右骁卫,称豹骑;左右武卫,称熊渠;左右屯卫,称羽林;左右候卫,称佽飞;左右御卫,称射声。每卫置大将军一人,将军二人;虎贲郎将四人,虎牙郎将六人。
十二卫在原本在关中,现在遍及整个华北设立鹰扬府,大府一千二百人,中府一千人,下府八百人。每府设立鹰扬郎将为主官,鹰击郎将为次官,下辖步兵校尉、越骑校尉、司马、长史,仓、兵等参曹事。兵士十人一伙,设伙长,五伙为一队设一队副和一队正,两队为一旅,设旅帅,两旅为一团设校尉。
每个鹰扬府,多半以当地地名为号。如果前面加有所属十二卫的名称,则轮宿时直接补充入军中;如果前面没有所属十二卫的名称,则视情况抽调入各卫,打散编制加入军中。各府长官鹰扬郎将在各卫大将军帐下听用,或独领一部为别将,或由虎贲郎将虎牙郎将甚至将军大将军统领。各府兵士称以军号称为某某卫士,整编后的建制与在鹰扬府中大不相同,不设旅帅一职。
慕容煚原本在左武卫温阳鹰扬府,在军中三年时间征战积功升任的正八品怀仁尉,担任队正带领约五十骑。如果结束轮宿,回到鹰扬府,多半能担任旅帅。而穿越后靠着贿赂权门卖身投靠得来的本官正六品建节尉,离可以摄鹰扬府事的鹰击郎将也仅仅差了一级。
他来到的柳城,因为是边镇,城中除了郡兵还有镇兵。虽然都是半兵半农的兼职士兵,却因为分别由中央和地方管辖,变得不相统属。郡兵由辽西太守杨林甫统领,镇兵则是右武卫轮值戍边的府兵,由远在涿郡的右武卫将军皇甫无逸指挥。
辽西郡是大业初新置,其前身营州原本地域广阔,魏时曾有六郡十余县。到了北齐时由于契丹的袭扰,高句丽的侵攻,只剩下了二郡四县,到了隋朝,只剩下辽西柳城一郡一县了,户口也只剩下七百六十户。
原本辽西郡应该设都尉统辖郡兵,但区区一县之兵朝堂上似乎不愿设置一个正四品的武官来统领,才由辽西太守统管。在杨广中央集权在地方大力推行军政分离的大前提下,这种情形在其他地方是很少看到的。
慕容煚在柳城开置鹰扬府,其实就是把这些郡兵收编成右武卫鹰扬府的熊渠卫士。至此,辽西驻扎的兵力全部统一在右武卫的军令下。
他猜想,这一切多半是出自豆卢贤的安排。
首先,他此世之身的祖、父辈曾在营州从军,豆卢贤希望他一入军中就能联络故旧,不至于因为幸进被人架空。
其次,他从左武卫转隶至驻扎在此地军事要冲的右武卫,都是在熊渠军中,豆卢贤比较好操作。
再次,杨广眼看要征伐辽东,柳城作为前沿必成军兵民壮聚集之地。此时还不显眼,若辽东战胜,此地多半成为重镇。那时,在他操作下开府一方的慕容煚,说不定能提前享受到重镇都尉的待遇。
最后,如果杨广圣驾驻跸于此,慕容煚近水楼台说不定能进入高层的视线,如果慕容煚能得到提拔,在军中崭露头角,对豆卢氏和他本人都有莫大的好处。
当然,因为从兵部接到军令的仓促,和豆卢贤的沟通又不足,这也只是慕容煚的猜测罢了。
现实总是比理想要残酷的多,纵然身为穿越者的慕容煚对自己有一万个自信,此地情形的窘迫还是超出了他的意料。
他是知道,初伐辽东是失败了的,可能他对自己将来能吊打三大宗师有盲目的自信。但对于能否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积累实力,改变历史,他的自信突然就烟消云散了。
他接手的郡兵只有五百不到,实在是此地户籍稀少的缘故。而且这些郡兵和关中百战精锐相比,天然就差了不止一筹。其中多有老幼,有真气傍身的,连队正一级都填满不了。更不要说人数,甚至够不上下府的员额。
城中驻扎的镇兵也有近千人,虽然与他同属右武卫,但相互之间并不统属。都是些轮值戍边的府兵,论善战程度,这些人也不及那些宿卫或者整军出战的精锐。要命的是,这些人还分属数个鹰扬府,由各自的校尉带领,慕容煚指挥不动。有外敌进犯,只能踞城而守,如渔阳、北平、涿郡由将军郎将率兵来援,负责指挥的也轮不到他了。
此地危机四伏,西有契丹,北有靺鞨,西北有室韦,时时纵兵为寇,连安安心心种个田都困难重重。东边诸郡县尽数为高句丽侵占,若是发兵前来,这里也是首当其冲。能不能坚持到援军到来,只能听天由命。
忧心忡忡的慕容煚,努力给自己打着气。虽然效果并不大,但也足够能让他露出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拜访辽西太守杨林甫了。
在太守府中,头戴进贤冠,身着从省服,相貌清矍的杨林甫,向他递交了籍册文书,通报了新的军旗兵杖的置办进程。开置军府的琐碎事务竟然早已完成了大半,这让慕容煚稍稍愉悦了一点。
结束完公事的交接,两人开始攀谈起来。慕容发现他竟然是正牌的弘农杨氏,不过这一支出仕的是南朝陈。
杨林甫原本作为陈将驻守交、爱九州,直到陈亡三年后才归隋,于是被天南地北的发配到了这里。
慕容煚也和他一起唏嘘了起来,说起高宝宁抗拒天兵,其祖就在此地战死,两人竟然诡异的找到了共同语言。
甚至在慕容煚提及身后的豆卢氏时,杨林甫也不甘示弱的报上了已故尚书左仆射杨素的大名。为这场试探莫名添了几分喜感。
在告辞前,杨林甫客套的提及到了附近的白狼水,松山等风物,让长在关中的慕容煚,有空去看看故乡的原风景,但穿越者没有任何触动。在话锋转至北燕的宗室陵寝时,慕容煚的考古魂终于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