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粥粥的时候，我差点就哭了。“这是哪里啊？怎么感觉往前一步就是黄河啊，前面这牌子上怎么写着前方500米高速入口啊？”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袭来，转身就走，被粥粥死死拽住。这厮抱住我的胳膊，演出一副夸张的嘴脸说：“恩公，你好生心狠，这荒郊野外，你果然舍得我一人在此孤苦无依吗？”
我：“离市区太远了，我起码坐了两个小时的公交。”
粥粥：“不远，我查过了，咱们专业适合的工作都在东部，坐车最多一个小时准到。”
我：“不行，还是太远了，坐车太累了。”
粥粥：“不累，咱们两头都是终点站，绝对有座。”
我：“不行，我还是下不了决心。”
粥粥：“豁出去了，以后你的吃喝拉撒姑奶奶全包了，我做饭贼好吃。”
我：“能不能不付房租？”
粥粥：“做牛做马绝无半句怨言，房租对半，还价遭雷劈。”
交完房租，押一付三，钱包基本上也就见底了。“没钱了，吃饭怎么办？”“别担心，吃得好，花得少，我有妙招啊。”怀着万分期待的心情，等着粥粥的好办法，结果过了三天也没见她有什么动静，实在是忍不住了，就去问她：“你说的妙招，什么时候开始啊？”
“不是早就开始了吗？”
“什么，早就开始了？你是说早上白菜帮子煮方便面，晚上白菜心煮挂面？这就是你的妙招？”
“对啊，是不是很有办法？你看白菜帮不好吃，我煮方便面，加上料包，是不是有种韩式自助小火锅的感觉？”苍天啊，你还是一个雷劈死我吧。
实习的日子过得飞快，当第一季度房租用完的时候，我们也正式毕业了。送别的图片占满了报纸的头版头条，硕大的“毕业”二字，在七月的天空里，显得悲情又动人。
学校集体发放毕业证的那天，大家都忙着拍照，忙着留电话，好像平时看上去寡淡的感情，突然就因为毕业而变得浓厚了。粥粥更是像个火龙果一样，一会儿滚过去了，一会儿又滚过来了，和班里每一个人都拍了照。这是她的心愿，因为她说离别之后，很多人和你的最后一面，可能就留在那张照片上了。
我问粥粥：“你说，大家都离开这个城市了，咱们也会离开吗？”
“不，我要在这里留下来，是把根扎在这里的那种留下来。”
“那我们将来会有很多钱吗？”
“当然，好多好多钱，你随便抖一抖，身上都会掉金子的那种有钱。”
“既然会这么有钱，咱们去买个防晒霜吧，你看我晒得跟个煤球似的。”
“上周不是刚在夜市花十块钱给你买了一支吗？”
“滚，十块钱的能是防晒霜吗？”
“其实，现在男生都喜欢皮肤黑的女孩子，健康。”
“骗子，人家喜欢的黑是夏威夷海滩晒出的小麦色，不是我这种种田似的黑。”
“年轻人，不要流连于表面形式，你看咱们山东大葱，营养价值和水果其实是一样的。”
“胡扯，有本事你以后光吃大葱，别吃水果。”
当北风夹带着雪花来临的时候，我和粥粥彻彻底底地体会了一把440元租房的独特风味，床头放一杯开水，这边被窝还没暖热，那边水就已经结冰了。整整三个月，粥粥早上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哆哆嗦嗦地抱着暖水瓶去烫水龙头，然后洗漱。一整个冬天，我们都活在一种帮人看仓库的错觉里。
生活有时候特别喜欢开玩笑，你越是渴望什么它越是要把最好的留到最后才给你。那时候，粥粥在一家化妆品公司做业务，三句话不离本行，逢人就是“姐，我看你皮肤挺好的，你平时很注重保养吧，我们公司也有款产品特别适合您”；要不就是“姐，哪有什么比青春更重要的啊，您看您要啥有啥，更得注重保养，回头到我们公司来，我给你做个手法”，活像一个传销分子，号称鬼见愁。
人生并不会因为你吃了多少苦，就给你多少福。因为没钱，粥粥和我一整个冬天都没舍得买一件新衣服，她穿着一件灰蒙蒙的大衣，顶着一头方便面似的小卷发，北风一吹，有种说不出的沧桑感。走在大街上，感觉随时都会有个人跳出来，对着喊：“杨白劳，你欠我的钱也该还了吧。”而我那件破旧的绿色大衣，更是穿出了一种街头邮筒的感觉，被一个客户天天喊“垃圾桶”。
当然，我们并未因此而感到难过，毕竟生活中比这尴尬和艰难的事情要多得多。年轻的人生活在这个社会上，受到些嘲笑与不屑是常有的事。让我们感到恐慌的并非这无休止的辛劳与尴尬，而是对未来的遥不可知。那天在网上看到有个女孩发帖问：“毕业好几年了，没有稳定的工作，没有男朋友，人生还会有转机吗？”当时我好想给她讲讲我和粥粥的故事。
毕业后连着有三四年，我和粥粥的生活一点也没有变得好起来。甚至后来随着房租的高涨，我们又搬到了更破旧的公寓里。为了省钱，还是会一包挂面掺着泡面吃上好几天，在夜市买十几元钱的凉鞋，修修补补穿一整个夏天；还是会被客户骂得狗血喷头，还是会因为工作压力太大，而躲在办公大楼的卫生间里偷偷地哭。
至于日子是什么时候好起来的，大概是毕业后的第五年吧。那时候粥粥已经成为那家化妆品公司的大区总监，而我再也不需要违背自己的个性，去做那些我并不擅长的东西。阴霾的日子好像突然被划开了一道口子，阳光一点点洒进来。我们搬了新家，防晒品再也不会只是一把太阳伞了，穿坏的鞋子还是会修，但是再也不会让磨出的血泡变成老茧了。
这就是粥粥和我所经历过的青春，如果你也经历过这样的生活，你一定懂得里面的各种滋味；如果你正在经历着这样的人生，也不要胆怯，在经历了那么多辛苦之后，我们终究都会变成更好的人。
几则温暖的小故事
整理/沈三废
1.一次很晚独自打车回家，司机的广播在放鬼故事，我说能不能不听这个，我等会儿下车还要走一截。司机听了马上转了台说别怕，这都是假的。然后我下车，他把车转过来，开大灯照着我回家的路，直到我转弯看不到我才掉头开走，当时特感动，几次回头表示感谢。
2.昨晚上过马路，久久过不去，车太多了，交协大叔当即上前拽着我五秒钟把我带过去了，感动良久。
3.有一段很不开心的时间，去买手抓饼，那个人说你怎么老是不笑，然后用番茄酱在饼上给我画了个笑脸。
4.记得有一次坐火车，在车要开的时候突然发神经开始向车窗外挥手告别，原以为没人会理我呢，没想到被一个路段检修工大叔看见了，也微笑地向我挥手，那时候还笑，直到现在都记得那大叔一口洁白的大牙。
5.去三亚旅游，在海角一号户外的时候，晚上放烟火，我坐在石头上对着海边发呆，一个工作人员从人群里走到我面前说看我心情不好，给了我一个超大号的烟花让我放。
6.以前放学的时候坐公交车回家，那个时段刚好是高峰车上人特别多。有次我被挤到车中间，抓不到扶手，只能站得像沙丁鱼一样，一路上摇摇晃晃特别担心摔倒，这时候身边有一位阿姨，她就转头对我说“拉着我的手臂吧”，然后伸手给我。于是那一路我都把阿姨的手臂当成扶手啦，感觉特别安心。
7.有次过红绿灯的时候，一只得了病没毛的狗狗在红绿灯时间快完的时候打算冲过马路，一个协勤阿姨呼啦吹了个哨子（特意为狗狗吹的），那只狗狗还真乖，真的就不走了。停在阿姨身边，阿姨就跟它讲，你等等再过，现在有车，乖。
8.有一次半夜想买自动售货机里的饮料，但是手头没有零钱，正碰到负责开货柜查看的大妈，她就直接帮我找钱帮我买了。那时候正是心情最低潮的一段时间，不然也不会大半夜在外面走，本来一开始觉得人倒霉到有钱都喝不到饮料的时候，突然就被温暖了一下。
9.其实我们都曾被这个世界温柔地爱过。
凡间的哀愁
文/艾明雅
那天晚上，外婆说漏了嘴，说他进了医院。我心里一惊。对于我而言，他不是一般的父亲，若是肯上医院，必定已经是病到很严重的地步。
那个晚上，坐在长沙的家里，四周是装暖气片未完的一片狼藉。我抱着暖炉，从来没有过的伤怀与孤独。M先生说：“没事，你放心回去吧。”我点点头，还是忍不住地流眼泪。
有很多人说，独生子女是先甜后苦；姊妹多的人，是先苦后甜。这句话，并不是年少的时候能够体会的。那个晚上，我写下一句话，所谓独生子女，就是只有当父母倒下，才会真正站起来懂得生活的那一个群体。
回家的火车上我只有一个想法——庆幸自己身在长沙。此时若是在广州，买不到回家的票，请不到假，我应该会躲在公司的防火门后面默默地掉眼泪吧。逃离北上广的人，当初的梦想变得遥不可及，却知道，为人子女总有难处，放弃是为了获得，是为了珍惜。
在医院见到他的时候，他坐在病床上冲我妈吹胡子瞪眼，闹着要出院。我问了一下，他是以前的结肠炎又犯导致肠壁有些水肿，然后突发肠梗阻。而且，似乎还有尿路结石。
家乡说一个人能扛，说是“背得住”。我妈说，从没见过他这样背得住的人。肠梗阻结石痛突发的那天，他还跑回家做了一顿晚饭。站在灶台边的时候，一声不吭，我妈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儿，他把饭吃完了才吐出三个字：肚子疼。第三天，他还是没有排便。医生说，有点麻烦，至少观察一个星期，先灌肠把便排了才能拍片看到结果。他在医院里狂躁不安，说他单位上一堆事，然后把所有人叫到病床前来开会。员工望着我说，你爸爸真够背得住。亲力亲为，从内到外，从公到私，他似乎一辈子都有做不完的事。他就是那种觉得离开了他，单位会垮台、家里会没米下锅、地球不会转的那种男人。
最后，我们都没让他出院。他在医院里发火骂人，骂我、我妈、我外婆，说是我们三个人把他弄在这里浪费时间。我让他到长沙去看病。他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说不去，说他哪有空。我和他争执近两个小时，他大手一挥，把我赶出病房。
晚上，我蹲在病床外面给朋友发短信，我妈在旁边泪流满面。我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么个爸？这辈子我似乎就没见他听过谁的话。两年前，家里搞装修。他五点钟就爬起来拆窗帘盒，铝合金的，气得我把他从梯子上拉下来。我说这些事哪里用得着自己做。他不听，依然敲玻璃，当小工，把废旧的建材背出去，压得气喘吁吁。
今天中午，我提着饭盒子去看他。他竟然已经早早地办好了出院手续，坐在床上眉飞色舞，说他上过厕所了，是病好了，要回去干活。
我对他不珍惜自己的“新仇旧恨”一齐涌上来，气得浑身发颤，大吵一架，他横眉瞪眼，我号啕大哭，最后夺门而去。回头，我看见他喝着一点点青菜粥，呆呆地坐在窗前，脸消瘦了一大半。
他是这样的人。每次出去赶火车，头天晚上，他就要收拾好全家人的物件。若是六点的车，他至少是五点，就要坐在候车室。一生，他都在计划、安排、提前，从来不肯失信或是失职于谁。
我曾经很多次试图改变他。我不懂得为什么一个人非要五点钟起床，被子要叠成豆腐块。我也不懂为什么一个人从来喜欢亲力亲为。十八岁离开家，这几年，我已经很少参与他们的生活。那年出门旅游，在高铁站的时候，他想买一瓶水。出去了以后又两手空空回来了。我说怎么了？他指着那个自动售卖机说：我不会用。
原来我们和他们的生活，已经隔着的不只是时间，而是时代和科技与观念的距离。当我们一个又一个换手机，一遍又一遍刷新生活方式，对着手机上他们永远弄不懂的APP傻笑，忘了他们早已落后多年，无力追赶。
我对他说，你来长沙和我住。他摇头：“我见不得你们年纪轻轻早上不起晚上不睡，四天衣服一起洗。”因为在家里，他每天早上五点起床，依然保持着每天手洗头天的衣服、早饭吃头天剩菜的习惯，几乎是必须遵守的制度。我给他买一点液体钙和维生素，他说：“那些都是骗人的。”他内心有信仰。
我想起M先生的外婆，冬天从来不肯烤火炉，觉得这个太费电。坐在只有三摄氏度的室内，不开灯，不烤火，因为光线太暗，从楼梯上摔了下来，头破掉了，自己拿棉花堵上，不对儿女吭声。
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认真地思考过一个人是如何成为今天的这个人的。他不听话，也不说话，他就是这样默默的一个人，静静过着生活。勤俭、质朴、倔强，老一辈的特点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我们再也无法改变他们，他们也不可能再融入我们。他们永远无法理解我们这代人会花两百元买一个手机壳。我们的生活光怪陆离，他们无法融入，只能看着我们。他们的生活单调清苦，我们无法忍受，却怜惜他们。
我只好想着，因为倔强，所以他一生专一钟情，坚守家庭。
我只好想着，因为他倔强，所以我三岁时他一手牵着我妈一手揽着我，气盖山河挤上蚂蚁窝般的火车，那一刻我觉得他简直是英雄。他像头永不停歇的蛮牛，带着一家老小逆流生活往前冲。
也许，真的因为有这样的他，才有了今天这样的艾明雅。不必受人施舍，亦不谄媚于谁。
因为这样的他，所以我相信了这个世界上依然有事业有成亦爱家如命、专一有担当的男人。
人是真的有命数。个性，决定了人的命数。如同很多年前一个富贵阿姨同我讲，她这样安逸寂寞的日子不是人人能过的，我以为她是在炫耀。对于我父亲而言，不被需要，也许真的比富贵清闲与身体病痛是更痛苦的事情。
前一阵子，我异常忧郁。我以为，是写了过多的字才会这样。后来才知道这是必然。因为，从他病倒已是我成年生活的开始。我开始渐渐面临生老病死的边角，知道这生与死，病与痛，像一阵潮水一样必将袭来，如今却是渐渐进入了月亮的圆缺。
那个晚上，妈在医院陪他。我在家里照顾外婆。我们俩围着火炉看电视，她说：“你陪我，真好啊。”
这一刻我不知道是我陪她，还是她陪了我。我的外婆已经有八十岁了，我知道不久，很久，我都将失去这个八十岁。
在我最脆弱的时候，感谢我自己依然有写字这个爱好。就连这个爱好，也是继承于出身于秘书的他。静寂思考，默默反省，多思多愁，然而，也多很多美好。因为这个爱好，让我比一般人更好消化那些中年时候要面临的、无法言说的悲伤。
我知道有些人，无法再改变，陪伴就好。从此，顺者为孝。我走的那个晚上，M先生默默地问我：“要是我爸爸生病了，你也会这么早早去看他吗？”我说：“傻瓜，我们俩都是家里唯一的孩子，以后，就是我们的两个爸爸，两个妈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