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就是中考,紧接着就是毕业。她中考考得不错,远走高飞了;我因为你的存在,中专体检没有过关,只能回家了。
我待在家里,无所事事,整天躺在床上睡大觉。母亲端着饭碗进来,劝我起来吃饭,我假装睡觉,不理母亲。母亲唤着我的小名,唤着、劝着,劝到后来,我竟来了脾气,我说:“不要你管!”母亲端着碗愣在那里,愣成了一尊雕像。
傍晚时分,我去了荷花塘。荷花塘在村南,不远。我坐在塘边,看荷花,看荷叶,看荷叶下面的小鱼摇头摆尾游来游去。我慢慢地转过头,竟看到不远处母亲站在榆树后面,向我这边看,袖口在脸上擦来抹去。
你改变了我人生的路径,你让我不得不离开土地,不得不离开母亲,去了没有母亲的城市。
我还要伪装你,伪装我自己。
3
我把你伪装得很好,却还是因为你,我一次又一次地出丑。
那次,在火车上,坐在我身旁的几个女孩玩手机,玩到后来,一个女孩尖叫起来,说她的手机丢了。于是几个女孩一齐把目光向我投来,我成了她们眼中的贼。我脸红心跳,如坐针毡。那丢手机的女孩说,你看到我手机没有?我说,没有。女孩说,对不起,请你配合一下,把你的左手伸出来。我说,不行!几个女孩几乎是同声说,伸出来!我还是没有勇气把无辜的你展示给她们看,那一双双眼睛都像刀子。
我面红耳赤,和她们争吵起来。后来乘警来了,在他的要求下,我不得不把你从口袋里抽出来,送到那么多健全人的面前。羞愧让我闭紧了眼睛。再后来,乘警为我解了围,他要那女孩拨打丢失手机的号码,那女孩拨了,所谓丢失的手机在挂于窗前的一个小包里响起来……我去了洗手间,在那里,我重新将你伪装起来,然后,我抽了一支烟。
因为你的负累,我脆弱的心不仅自卑,而且敏感。那是一次编辑老师和文友的聚会,说笑间,我们谈到领导和座位的关系,一个文友就和我开玩笑,说我是领导,应该坐上座。“领导”一词,在常人听来,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名词,没有任何指向性,而对于我,听了就觉得格外刺耳。我过于敏感的思索告诉我,这位文友羞辱了我。因为我不是领导,而只有“一把手”才是领导,他是笑我肢残啊。我很伤心。聚会结束后,我给编辑老师打了电话,向他诉说了这件事,说到后面,我委屈地哭了。编辑老师是我的文学启蒙老师,他像哥哥,和我们这帮文友相处得很好。他在电话里向我保证,那个文友所说的“领导”绝没有取笑我的意思,那个文友爱开玩笑,性格很好,完全可以把他当朋友相处……
因为你,我对于“手”字太敏感了;因为你,我离群索居;又因为你,我的老师把我引进一个健康而美好的文学圈子里。亲爱的,我是该谢你,还是该怨你?你之于我,是幸还是不幸?是上苍安排你来激励我并辅佐我人生的吗?
4
带着你,我回了一趟老家。老家老了,老家的母亲也老了。那个穿着蓝碎花褂子的年轻而美丽的母亲不见了,现在,母亲老成了外婆。我为母亲洗了头发,又为母亲洗了脚,为母亲剪了手指甲,有为母亲剪了脚指甲。母亲拿过剪子,把我的左手拉到她跟前,为我剪起了指甲。我看着母亲戴着老花镜为我剪指甲的样子,心里暖暖的,也酸酸的。泪光里,我又看到母亲驮着我四处求医的身影,看到母亲站在大榆树的后面偷偷地用袖子抹泪的情景。
夜里,躺在妻子的身边,妻子把我的左臂抱在怀里,哭了。我记得谈恋爱那会儿,第一次跟她见面时,她也哭了。那是一个没有月光的晚上,她要看我的左手,我说不行,你要看我就把右手给你。因为她是个健全人,面对她,我有自卑感。她还坚持要看,我就伸出我的左手,给了她。她两手抚摩着我的左手,眼睛看着我的脸,后来就哭了。她说这么好的一个人,老天爷为什么这样对你?她在我怀里哭了好久,又说,你不要太难过,残疾又不是你的错。
再后来呢,淳朴善良的她,做了我的妻子。她在老家照顾我的母亲,为我生儿育女,我在城里为我最爱的亲人苦苦打拼。
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家乡的澡堂里洗了澡。之前,我都是在家里烧水洗的。因为我怕,我怕你——我残疾的左臂被人瞧见。现在,我想我不怕了,因为母亲和妻子都给了我最大的鼓励。
在澡堂里,在众目睽睽之下,我脱光了衣服,终于,套在我身上四十多年的伪装被我扒得一干二净。我向澡池走去,许多人都在看我,其实,他们并没有笑我。我痛痛快快地洗了一个热水澡。我把我的左臂洗了,把我的心洗了,把我的灵魂洗了。我想,明天,面对人生,我就可以轻装上阵了。
我要感谢你,我亲爱的残疾的左臂,你自始至终陪着我,让我体验到比常人多得多的人生滋味。当幸与不幸向我迎面走来时,我哭过,笑过;当幸与不幸在我背后走远,它们又成了我的财富。
谢谢你,亲爱的,我会永远爱你,胜过爱自己。
感谢你,寂寞天地中成为我的大英雄
文/韦昕楠
好可惜,每个人笔下的妈妈都只做过两件事。
一是下雨天来学校给我送伞。伞向我这边斜过来,我在她撑起的一方晴空里安然,她却淋湿了大半个身子。二是深夜我发高烧,她背起我就往医院跑,前前后后忙了一整夜,眼睛布满血丝。
更可惜的是,在学生时代写有关母爱的作文时,这屡试不爽的两个例子都是从作文书里抄来的,都没有发生过。
那发生过什么呢?我们的妈妈,做过什么事情呢?
今天下午读到铁凝的《母亲在公共汽车上的表现》,里面有这样一段话:
我亲眼见过我母亲挤车时的危险动作;远远看见车来了,她定会迎着车头冲上去。这时车速虽慢但并无停下的意思,我母亲便会让过车头,贴车身极近地随车奔跑,当车终于停稳,她即能就近扒住车门一跃而上。她上去了,一边催促着仍在车下笨手笨脚的我——她替我着急;一边又有点居高临下的优越和得意——对于她在上车这件事的比我机灵。每次同乘公共汽车的时候我都是被母亲“率领”着上车,总是母亲比我“忙乱”而主动。比方说,当她能够幸运地同时占领两个座位,而我又离她比较远时,她总是不顾近处站立乘客的白眼,坚定不移地叫我去坐。
我觉得这段场景极为熟悉。在我家住在郊区的那十多年里,往往只有一趟108路公交车通向市中心。而我的妈妈,竟也是靠着文中母亲这样的本领,让我每次乘车都享受着她的庇护。这十多年,我也目睹过无数次抢座位的惊心动魄,却总是不知道妈妈为何能够练就在汹涌人潮的夹击中,轻而易举地挤上公交车的技能。
朋友的妈妈看见我转发的这篇文章,回复我说:“我们的本领还有许多呢。比如说,一只手骑车,一只手扶住后面座椅上沉睡的小家伙,也就是你们。”
我鼻子一酸,忽然心血来潮,群发了微信问大家:你们的妈妈都有什么特殊的本领?
握着手机的我,最终在图书馆的小角落泣不成声。
“在幼儿园放学出现的几百小朋友中第一眼看到我。”
“小时候生病,特别赖皮,非要我妈背着我。我妈就一边背着我一边做饭。”
“我小时候不睡觉,我妈可以一边睡觉,一边用一只手跟着我移动位置,确保我不掉下床。”
“老妈和我都晕车,为了治好我晕车她就一直去坐车,最后她练好了,就能带着我每天坐车了。”
“我老妈在我小学的时候永远能在我起床前把早饭弄好。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她是几点起床的。”
“骂我两个小时不停。”
“只要是我想吃的东西她都能做出来,只为了让每天的饭菜不单一,还根据我自创了很多菜色。”
“负重能力特别强。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因为我才这样,不过每次和她去买东西她都能拿特别多特别重的,基本不让我拿。妈妈是超人。”
“永远有钱能给我。”
“出生的时候难产,医生是拿镊子夹着我的头弄出来的。后来头上有一片淤青,医生说会跟着我一辈子。没想到被妈妈揉着揉着,就消失了。”
“有一次去亲戚家吃饭,主人表示因为是女孩,不让在桌上吃,让我到旁边的小桌子上吃,然后我妈当场把桌子掀了。”
“家庭医生啊,自学成才的。我的小病都是我妈医好的。”
“从我书房前路过一眼就能看出我是在认真学习还是在课本底下摆了课外书。”
丢掉那些华丽的排比和精巧的比喻,除了把这些回复一字一句地打出来,便再也不知如何下笔。
以前翻到妈妈年轻时的艺术照,完全不能把眼前弱不禁风的她和那个挤过人山人海一脚登上公交车的女人对接起来。小雪说她一直想看看年轻时候的妈妈是什么样的,应该是那种女神和女汉子的结合体吧。
而我觉得妈妈们年轻的时候应该都是女神。
她们也搞不清大白菜多少钱一斤,猪肉应该买哪一种才会肥瘦得当,做番茄炒蛋的时候应该先放番茄还是鸡蛋。
搞不清怎么晒棉被才会让它变得温暖又松软,带着太阳的味道。
搞不清如何跟小贩争得面红耳赤,才能讲到最低的价格,省下这一块两块的零钱过日子。
搞不清要怎么哄整夜整夜不睡觉的小孩,什么时候该加衣服什么时候该换尿布,发烧了怎么办,长小疹子又怎么办。
搞不清当孩子捧着不及格的卷子眼巴巴望着你时,该责骂还是该鼓励。被老师在家长会上点名批评他上课讲小话时,又要如何掩盖住脸上的尴尬和羞愧。
搞不清孩子爱个明星爱得死去活来,哭着吵着要在中考前一晚看他的演唱会的时候该怎么办。
搞不清进入青春叛逆期的小孩怎么会有那么多禁区,只要踩到便会有一场天翻地覆的战争,搞不清这个被自己宝贝大的少年嘴里怎么可以说出那么狠心的话。
搞不清该不该让他选择外地的大学,怕他在那边照顾不好自己的生活。
好多事情就在稀里糊涂里做了选择,选择对了是分内的事情,选择错了便是终身的遗憾,心里觉得一辈子对不起孩子。但其实自己早就已经为他操了一辈子的心,流了一辈子的汗和泪。
她们懂什么啊,在最开始的时候,她们还不是跟现在的你我一样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读林黛玉香消玉殒会哭;买到时兴的牛仔裤会笑;讨论费翔在春晚的舞台上唱《冬天里的一把火》时会眉飞色舞;从行李里面拿出家里带来的咸菜,打开盖子的时候会小心翼翼;收到校门口吹口哨男生送来的玫瑰花和信封会害羞脸红。
以前有个段子是“妈妈是个美人儿,时光你别伤害她”。
谁说时光伤害了她,时光一直让她变得更强,强到不可思议,以至于我们会突然意识到妈妈变成了超人。她永远能抢到公交车的座位,她会背着我做任何一道我想吃的菜,她不再晕车,她掀了桌子,她一眼看出我有没有在学习,她一只手骑单车,她背着大包小包的行李送我到异乡读书,她能够不停地骂我两小时,她永远有钱给我。
我们读武侠小说,我们看名人演讲,我们觉得这个厉害那个了不起,却有人在我们刚刚被孕育的时候就已经守护在我们身边,成为寂寞天地里你的大英雄。
如果有个人愿意永远站在你这一边,如果有个人愿意永远听你说话,如果有个人愿意在被你伤害狠狠哭泣后还是无条件地原谅你,如果有个人愿意为你从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女神变成精明能干无所不能的女英雄。别的都不再提,只要有一个人愿意为你做二十年的饭,不管她带着病还是发着烧,不管买菜的路上是风雨还是烈日,只要她愿意为你做二十年的饭。如果世上只剩一个这样的人,她必然是你的母亲。
有些地方在街心公园摆母亲形象的雕塑,我觉得特别傻。最鲜活的母亲不会呆呆地坐在公园望着日出日落,那她在哪里?
在行色匆匆的街头,她在奋力地挤上公交车占了两个座位,她在一手稳稳地握着单车把一手颤颤地扶着后座的孩子。
在狭小熏人的厨房,她把青菜洗得干干净净,她把肉片切得整整齐齐,她把一大盘鸡鸭鱼肉倒进油锅便急速地翻动锅铲,来不及管崩到脸上的油星子。
在喧闹拥挤的学校,她在老师办公室里为你承担所有的过错,她在人头攒动的校门口第一个认出你来,她在你的毕业典礼上激动得泣不成声。
在冰冷肃穆的医院,她在产房里忍着如肋骨断裂般的疼痛把你生下来,她在你摔断胳膊时焦急地找关系塞红包安排病房,她在你安然入睡的时候目不转睛地盯着点滴瓶,等着喊医生过来拔针。
而现在写下这些不知所云的东西,我也觉得特别傻。我之前给我妈妈看铁凝的那篇文章,笑问她为什么要挤公交车时,她故弄玄虚地跟我说这就是生活,然后立即转换话题地开始数落我不懂生活、不陪她去菜市场、不知道现在白菜多少钱一斤了。
我知道我妈妈要是看到这篇文章,最多就是有点害羞,然后问我这是不是老师让写的啊,不是的话写了干吗,老师让写的作业写了没啊,别因为写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耽误学习啊。
她大概很难因为我懂得感恩而感到幸福,对她来讲最大的幸福就是我过得好,我过得幸福,而不是我转过头来又回报了她什么。
就像我猜这篇文章的分量,绝对输给我参加作文比赛得了一等奖的那一篇。我的荣耀才是她的太阳。
自从有了我,她便爱着我的爱,梦着我的梦,苦着我的苦,快乐着我的快乐,幸福着我的幸福。
自从有了我,哪里还有她。
这又不是感动中国的颁奖词,难道还需要个字斟句酌的漂亮结尾吗?
今天既不是母亲节,也不是受难日,只是因为我读了一篇文章,问了一个问题,得了一些回复,所以才写了一些东西而已。
然而我好像心灵鸡汤里常读到的那个离家出走的小姑娘。
好心的老奶奶送了她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她在眼泪中忽然懂得了给她煮了二十年馄饨的那个大英雄。
当我发现我爱你时,你不在了,献给天下的母亲。
青春闪亮的日子里
文/扶南
大学那会儿《奋斗》演得火爆,宿舍里的每个女孩都试图在剧中找到自己的影子。有人自诩是豪爽大气的富家小姐米莱,有人自诩是充满梦想的城市女孩夏琳,而我明白,自己就是那个从遥远的小地方,努力地混进北京城,睡过广场的躺椅,蜗居过发廊储物间的小配角露露。我知道,像我这样想的女孩绝对不止一个,粥粥也是。
尽管人在长大之后对于友情的渴望将会变得越来越弱,但粥粥还是成了我青春期里最后一个朋友。大学外出实习的时候,粥粥打电话说自己看好了一个很酷的三居室,邀我去合租,一问房租才440元。三居室,四楼,87平方米,月租440元,这简直就是挖到宝啊。被这样的价格引诱的我连脸都顾不上洗,就从床上爬起来,按照她说的路线寻踪而去。一路上,我边看窗外边给粥粥发短信,一报站不到,二报站不到,三报站还不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收到了粥粥的短信了,说可以下车,打电话问她怎么走。她说走什么走,再倒一班车,坐到终点站,我在那里等你。
接下来,一路上越过市区,越过商超,越过繁华地段,越过二环路,越过高架桥,越过村庄,终于到了终点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