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汉饮了几口烧酒,望了一眼四周,发现屋子里客人不是很多,而且根本不认识一个。他每一次喝了一口酒,就要张开胡子拉碴的大嘴啊啊啊地胡吼乱叫,声音拖得长长的。埋下头弓着身子聚拢嘴皮撮成圆形靠在碗边上吸了一口,滋滋作响,猛地抬起头来咕嘟一声,紧接着就是“啊”的一声长啸:“啊—爽!”。那么多客人听得,循声望去,只见那大汉不知什么时候脱去了上衣,****着,胸口上汗毛覆盖一片,双手叉腰,挺身而坐,眼睛兀自望着前方。众人顺着他的眼光望去,外面司空见惯,没什么稀奇古怪的事件。于是大家又回过神去,吃饭的端碗夹菜,饮酒的提壶摆谈。
庞太公静坐着,一切都瞧在眼里,独自砸吧着那根大烟杆。
“小二小二,有什么好东西?给大爷端上来。”那大汉右手捏着一双筷子敲打着桌面高声大叫道。
“我说吴二哥,我们还是先点菜……”
“点什么点,大爷我进馆吃饭,敲钟拿钱。”大汉红着脸叫道,“我不是开不起钱的人……”
朱致和挑开门帘从里面走了出来走上前,笑道:“敢问这位客官,今天才选进来的天鹅一只,还在后院子里喂着。本来钱三老爷吩咐过跟他好好喂着的。这样吧,要是你喜欢,稍等片刻就可以上桌。”说完,一双手在胸口上的围巾上来回擦。
“哦,这倒是老子平生第一次听说。”大汉抬起头来,半信半疑地说,眼睛上上下下大量了一遍朱致和,笑道,“老子今天要定了,立马宰杀、烫毛、开膛破肚、干干净净的洗了。嗯,我的瞌睡来了,老子先眯一下,到时候叫醒我。”说着仰面倒在板凳上,一只脚屈膝,另一只脚翘在上面,双手抱在胸前,闭目而睡,就像仰躺在床上似的。
“我说吴二哥,这……不太好吧?”他的同伴摇了摇他,望望四周说道。
“怕个球,既来之则安之。”他眼睛紧闭,依然故我。
一会儿鼾声响起,整个客店里每个角落都激荡着“吽吽吽”的声音。
庞太公坐了一会,抽了几口山烟。望着倒在板凳上那个吹噗打鼾的大汉,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慢慢地出去了。坐在旁边的精壮大汉目若呆鸡地傻傻坐着,不喝茶不饮酒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坐着。
一炷香的功夫,一个声音高叫着:“来了,红烧天鹅一盘。”一个小伙子右手托盘踏着小碎步旋风般就来到桌前,抽取垫底的毛巾,放下盘子,手脚麻利,绝不拖泥带水,一气哈成。
大汉正酣然入睡,可能是在作美梦吧,嘴巴里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话。不想被这一声欣喜的高声阔气的语调惊醒了。他全身颤抖了一下,冷不防从板凳上滚落地下,砰的一声脆响。
见着的人哈哈大笑。瞬间整个客店的人哄堂大笑。
他自个儿从地上爬起来,听到大家的笑声,看到大家目光齐刷刷望着他。他先是一怔,随即也跟着哈哈哈大笑起来。众人被他笑得莫名其妙。只见他一边大笑一边用手指着端盘的店小二。众人细看,那店小二正望厨房的方向走去,背对着大家,不知他是起早了呢还是故意做的,竟然穿反了裤子,裤子的开口没有扎紧,躲着的两个雪白的屁股蛋子时隐时现。大家轰的一声又大笑起来。
大家笑得差不多了。笑声渐渐的小了、少了,终于消散了。客店里突然一下子安静极了。
大汉见盘子里的鹅肉金黄酥透,飘在空中的香气直往他的肚子里面乱钻。他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吞了吞口水,伸得老长的脖子缩了缩。他咂咂嘴巴舔舔嘴皮,那神情就像关进大牢的囚犯突然见了食物一般的馋极了。
他只因猛喝了几口烧酒,刚才睡觉流淌了许多梦口水,现在口干难耐,便端起大盘就喝起来。只听见呯的一声响,啊的一声惨叫。
众人扭头来看,却见这个大汉跳将起来,张着嘴巴吐着舌头哇哇大叫。那神情就像大猩猩吃了超级麻辣过量了一般的跺脚甩手,跳来跳去,样子实在很滑稽。那个盘子倒在桌面上,还在滚来滚去,盘里的东西散落一桌。
大家又一次大笑起来。
随他同来的那个壮汉大吃一惊,赶紧凑近去看望。一转眼的功夫,他的上下嘴皮就红了,还起了水泡。他赶紧端了杯凉茶递过去。那大汉低着头接了,喝进嘴里又吐了出来,眼泪、鼻涕、口水混合着弄了一地。一会儿的功夫,他的嘴皮就肿了。
他用手摸了摸,可能是生疼难忍,龇牙咧嘴,张嘴结舌,咝咝咝地呻吟着。
众人见了,大家都停止了笑声,赶紧围拢过来查看。有的高声叫道:“店家,赶快出来说话,这是怎么回事?”有的气呼呼地说:“是下毒药吗?哎呀我的妈呀!你这黑心的东西,我要退钱!退钱!退钱!”有的说:“皮肤过敏,搽点消炎药一会儿就会好的。”
正当大家七嘴八舌争论不休的时候,一个洪钟的声音传了过来:“小伙子,大话要少说,上当了要淘尖。人的一生,走不完的路,吃不完的亏。”
大家闪开一条路,庞太公拄着拐杖走了进来,不时吸上一口山烟,腾起一圈烟雾。他走近看了一下,轻描淡写地吹了一口烟子,说道:“不碍事,过几天就好了。”
这时候,店主朱致和从里面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比拇指稍微大一些的状如葫芦的小小的灰色瓷瓶,从里面倒出一点白色的粉末,叫大汉张嘴,不准吸气,于是从嘴里撒了,又在嘴唇上撒了。说也奇怪,大汉只觉得似乎嘴里嘴外悠悠吹来丝丝凉风,刚才还疼苦难忍的感觉瞬间消散到九霄云外,舒服极了。他双手抱拳举于胸前,刚要张嘴说话。庞太公嘴里含着那根长长的烟杆,望着他摇了摇头。大汉愣在哪儿,不知道是放下好呢还是继续作揖答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