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停的厮杀,冲破包围,再厮杀,再逃亡。整整四个时辰我们才把元军的大部队甩开。
跑过一个山口,我下令在树林里稍做休息。后面又开始烟尘滚滚,元兵的先头部队已经离我们不足十里,清一色的骑兵,看队形应该在百人左右。
朱华早就恢复了自由,恨恨的一刀砍在石头上,火星蹦溅。
我知道他心里不舒服,故意揶揄他“刀砍钝了还怎么杀元兵?”
朱华“哼”了声,不理会我。我笑道:“想不想再杀几个元兵?”朱华戏虐的看我一眼,又哼了一声。
我揉了揉腿说:“我是跑累了,再跑下去没被元军杀死先累死了。”然后大声喊道:“弟兄们,想不想当骑兵啊?”
其他人面面相觑,朱华看傻子一样的看我,哈哈大笑。我就当看不见:“陈九!”
陈九就是陈将军,他呆了半晌,直到我再次叫他才反应过来:“有!”
“清点人数,准备作战!”我吩咐道。
陈九低下身来说:“人数我早就清点过了,加上你我七十九人。我们弓箭,长枪都没有怎么去对付这些骑兵?”
杀出城时是五百多人,现在十去八九。我叹了声,让他把头凑过来,吩咐他如此如此。看得一旁的朱华一愣一愣又不好意思问,众人都去准备了。朱华慢慢的凑过来,就像一只试图靠近狼的兔子。“你真的要打元军斥候?”
我正色道:“那是当然!”
朱华看着一本正经的我,犹豫了会说:“那你给我也派个活呗。”
我诡笑着说:“有派啊!”
朱华就茫然了:“做什么?”
“看戏。”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元军的斥候趾高气扬的进入了山谷,那派头倒像是在阅兵。等所有人都进谷后,我手一挥。
“尔等中我颜将军计也!”
瞬间山谷的前后出口乱石滚下,堵住去路,山上长矛如雨一样倾泻,带着仇恨与憋屈呼呼而来,惨叫声此起彼伏。
骑兵是完全依靠冲击的兵种,在平地上虽然所向无敌,但是此刻前无去路,后无退路的情况下简直就只有挨打的份,到死他们都没想明白我们哪来的长矛。
“战死七人,轻伤十二人,还有三个重伤的怕连累我们自杀了,全歼敌方一百二十人。”陈九向我报告战损。有些反应快的元军下马躲在战马后面,陈九怕把马全伤了就带人下去近战,于是有了伤亡。
我念了三遍往生咒,让陈九把己方战死的人烧了。
陈九有些为难:“这会引来元军的。”
我看了看谷外说:“不用引,如果我猜的不错,他们就在我们身后十里内。今晚就会夜袭常州。”
朱华说:“你怎么肯定元军一定会入谷?”
我说:“元军连续拿下金陵,独松关,五牧,兵锋正盛,肯定会派人追赶我们到常州,大部队随后,只等城内开门接应我们,就一举拿下常州城。元军连胜数日,追得我们丢盔弃甲有如丧家之犬,肯定不会想到我们敢杀回马枪。所以我才让陈九削竹为矛,在此设伏。”
朱华单膝一拜说:“颜将军有勇有谋,朱某先前误会你了。日后若有任何军令,朱某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扶起他,叹了口气:“可惜天命难违!不是一两场小胜能改变的。”
我自然知道南宋灭亡的事情,其他人已经把出谷的碎石搬开,现在好了,剩下的人都一跃而成骑兵。
常州城下。
城上灯火通明,守军引弓搭箭的直指着我们。
我亮明了身份,向城墙上喊话:“我是五牧主将颜玉卿,还请张全张将军上城答话!”
守军忙去通报,一会张全出现在城上:“你不守好五牧,来我常州所谓何事?”
我双手一抱拳:“张将军,金陵,五牧,独松关都已被元军夺去,今晚元军必会夜袭常州,我特来通报一声。”
张全手一挥毫不在意的说:“知道了,多谢通报。若无它事,我先去准备了。”
“张将军请留步!不知道张将军为何拆掉谓桥?”常州城外有条谓水河,河上有谓桥,是通往临安方向的必经之路。
张全冷冷的说:“我想在此背水一战有何不可?不像某些人只顾逃命!”
众人不免有些难堪,不论怎么说,我们确实是在逃命。朱华拍马而出:“我是五牧监军,文元帅帐下朱华。现有紧急军情要向文元帅禀报,望张将军借条渡船一用!”
张全脸色一变:“你们分明是元军奸细,假扮颜将军来赚我城门!众儿郎!与我放箭!”
城上守军面面相觑,交头接耳。朱华他们或许不认识,但是邻城主帅他们还是有人认识的。
张全怒骂到:“我说放箭!”
某个军士弱弱的说:“他真是颜将军……”张全一剑将他劈翻:“颜玉卿投敌叛国,赚我城门!给我放箭!胆敢不从者,斩!!”张全的亲卫营个个拔剑出鞘。
城上箭如飞蝗,我立刻身中三箭,滚鞍落马,亏了陈九,朱华死命相救,又折了十几人。尸山血海的杀过来,却死在自己人手里,这让我们悲愤莫名。
我们又来到了谓桥边,河水在夜幕里静淌,河风凛凛。
“风萧萧兮,易水寒兮,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我喘了几口气说:“你们都走吧……曾经因为国家需要把你们都变成了军人,现在我命令你们回家,做各自家人的夫君,儿子,父亲。”
“将军!”
陈九拭了拭眼睛说:“将军,别说了。我陈九是不会走的,如果将军非要赶我,我就跳进渭水河!”走罢就朝河边走去。
“誓与将军共存亡!”
“誓与将军共存亡!誓与将军共存亡!……”其他将士也跟着喊,这是死士们最后的呐喊,声震旷野。城墙上的军士皆低下头去,不忍再看。
我觉得心中一酸,有东西模糊了眼睛。
身后鼓声响起,马蹄声铮锵作响,一个个步兵方阵接天连地。人过一万,漫山遍野,人过十万,铺天盖地。原本被我们远远甩在身后的元军大部队到了。
我急忙把朱华拉了过来说:“趁这夜幕,你快往山上跑!”
朱华一拧:“你们都能死,我为什么不能死?”
我大声道:“就是因为我们全死了,所以你不能死!”
朱华吼道:“为什么!?”
我指了指所有人说:“这里发生过的事情总要有人知道……告诉文元帅,我们广南军没有给他丢人!”
朱华说:“为什么是我!?”
我笑了笑说:“其他人说了也没人相信……我知道有时候活着比死还难,但是这是军令!”
朱华一颤,默默的转身朝山上跑去,跑了一段路又转过身来朝我们跪下,磕了三个头。
看着朱华消失在夜色里,我释怀了。拔出长剑,大喝:“将士们!列阵!”
长枪刺来,羽箭没去,刀剑砍在盾上铮锵作响,血肉横飞,头颅滚滚。我忽然觉得自己飞起老高,天旋地转,看到下面立着一具无头尸,看到死战的将士们,看到一个女子在温柔的笑,仿佛等待归来的郎君。
“敏儿……”然后是无尽的黑暗。
我们无路可退,只能死战,直至全部战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