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命，真是这世界上最脆弱的东西。
“如月，可汗走了吗？”我问端药进来的如月。
如月点点头。
段岚，作为一个王者所必须的责任。
帐子外纷飞的雪花，盈盈而落。极其绚烂，却预示着死亡。
大雪已经下了整整一个月，平地数尺，羊马皆死。东突厥内一片凄凉景象。偏偏，祸不单行。颉利可汗乘乱而来，段岚不得不应战。
“小姐，不要担心。姑爷这么厉害，一定会全胜而归的。”如月慢慢喂我喝药，说道。
怎么会不担心。
本来西突厥的势力便强于东突厥，颉利可汗作为大可汗的势力又远远在段岚之上，加上今年的大饥荒，纵然有天大的本事，也难逃一败。
突厥，可能也是因为这无休止的内斗，才一直强大不起来的吧。
段岚，此时此刻，我只祈求你平安无事。
慢慢把药喝完。
如月收拾着碗。她最近也受了不少苦，塞外本来就不必中原，气候恶劣。又遇到了饥荒。一个玲珑女子的脸上也不可避免的染上了风霜。
“如月，这些年你跟着我受苦了。”我看着她原本圆润的脸庞已经显露出棱角，心中不自觉的心酸。
当年将一个懵懂女孩带出隋宫，自以为可以让她更幸福些，看来是年少的我错了。我耽误了她的一生。这个个性开朗的女孩一直无怨无悔的跟着我，默默替我分担苦楚。
“小姐总是这样。明明受苦最多的是自己，却总是想着别人。”如月的眼中又蒙上了水雾。
“我只是在想，如果当初我没有将你带出隋宫。你现在是不是可以生活的好一点。”我淡淡的笑着看着她。
“我从来都没有后悔碰上小姐。我在这个世上无亲无故，小姐就是我的亲人。这些年，我跟着小姐学到了许多东西。坚强，冷静，机警，果断。小姐虽然从来在嘴上不说，可是却是对下人最好的主子。能遇见小姐，是我的福分。”如月说着，眼泪倾泻而下。
“说什么呢。我不是说过了，我不是你的主子，我是你的姐姐。”我依旧淡笑着。世界上，没有什么表情比笑更好了。笑容不仅可以迷惑别人，甚至可以迷惑自己。
“如月，粮食已经不多了吧。”寒流，对于游牧民族来说是致命的打击。牛羊冻死了近半，这个冬天又该怎么过呢？
如月犹豫了半响，最终点点头。
“牛羊冻死了大概多少只？”我闭上眼睛，继续问道。
“冻死的太多，一时无法清点。听人说，只要有几万头。”如月答道。
几万头！我深吸一口气。冻死的羊基本上都已经是皮包骨头，没有肉可言，但如果能在两三天内剥皮，皮还可以用。时间久了，皮被冻硬，就连皮也不能用了。
我第一次从心底讨厌雪。看似洁白轻盈，却压下了沉沉人命。
绕我如此自负，却拿这雪灾没有任何办法。
今年的冬天，刺骨的寒冷。
无奈之下，只好继续窝在床上。我所做的唯一的事情居然只能是祈祷。真的是很可笑，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的无神论者，在这个关头，居然会是一心一意的祈祷。
“小姐！小姐！不好了！”如月掀开帐子冲了进来。
“怎么了？”我看着她这样紧张，没有来由的心慌。
“可汗……可汗被颉利可汗俘获了。”如月说完，站在一遍看我。
我怔住。
段岚，真的出事了。
“小姐，你要干什么？”如月慌乱的看着我。
我扶着床慢慢的站了起来，居然站直了身子。所有的痛苦、呻吟、苍白、颤悸通通被抛却脑后。段岚出事了，这一切都要由我来承担。
“去告诉二可汗，我要作为使节向唐朝求援。”
“小姐，你的身子。”如月扶着我，不敢有丝毫放松。
“如果段岚死了，我也活不了了。”我静静的说，仿佛判决的不是自己的生命。
如月愣了半响，点点头，奔出去。
一刻钟之后，如月又掀帐进来，“二可汗说使节已经选定好了，请小姐不用担心。”
不让我去吗？意料之中。且不论一个女人没有做使节的先例，光是我这样弱的身子，去了怕也是一个拖累。
我目光炯炯，“如月，扶我去二可汗的帐子。”如果我会放弃，我就不是韩雨了。我的准则里，想做到的事情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我掀帐的一瞬，二可汗罗利设明显的一愣，然后起身把我扶在凳子上。
“我不会让你去的。”罗利设说道，“兄长临行时将你托付给我，不能有半点差池。”
“可汗，我是中原人，对中原十分熟悉，与唐朝天子也是旧识，如果我去向唐朝求援，胜算会大几分。”我静静的阐释。
“你回去吧。我答应了兄长，是不会让你去的。”罗利设依旧是斩钉截铁。
“我保证，我不会出事。”我看着他，说道。
罗利设叹气，“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哪里经得起长途颠簸。”
“我上官染自然不是娇贵之人，闯南走北，去过的地方不计其数。小小的旅途，是难不倒我的。”我目光如炬，直盯着罗利设。
罗利设没有答话。
我咬咬牙，“今天如果可汗一个时辰不答应，我便在这里坐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不答应，我便坐两个时辰。直到可汗答应为止。”
“请便。”罗利坐下展开一张地图，慢慢查看，完全没有再理会我的意思。
“可汗难道真的想看到一具尸体吗？”我站起身，“反正我已经不是第一次面对死亡了，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罗利设终于抬起了头，“中原的女人都是这样的吗？动不动就以死相逼。本以为兄长找回来的女人会有一点区别，现在看起来却是一样的。”
“我们小姐才不一样呢！”如月冲着他叫道，“别人以死相逼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我们小姐却是为了别人，于己一点好处都没有。”顿了一顿，“而且，我们小姐向来说到做到。”
罗利设终于正眼看着我，许久，才说，“你想去就去吧。”
我舒了一口气。“谢谢。”转身便向外走去。
使团一共二十三人人。主使一人，副使两人，护卫二十人。携带着珠宝良马等礼物。
“小姐，真的没事吗？不要勉强啊。”如月在帐子中收拾着东西。
“不要紧，这两天我已经好多了。”我扶着桌子微微喘气，将一个小小的手绢包取出来。
“这是什么？”如月将包裹放在桌上。
“我要送给李世民的东西。”我淡淡一笑，将它小心翼翼的收好。，没想到，这个东西，留到现在还有这个作用。
使团不日便出发了。罗利设特意备了一辆马车给我并亲自给我们饯行。
旅途十分的艰苦。每天休息的时间不到六个小时。
如月每天都用短短的休息时间为我煎药。马车颠簸，我整个身子都像要散架了一般，十分酸痛。但十分出其，我的病情却没有再恶化。我微微叹气，这也许就是毒药与痨病的区别。
段岚，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日夜兼程，终于得以在十日后赶到京城。李世民显然怀有安抚心理，使团到达长安城后便派了身居高位的房玄龄来迎接，并在京城专门安排了客栈。
我坐在窗前，放下琴。
很久都没有碰琴，今天难得有机会可以弹一曲。
烛光暗暗。明天就要见到李世民了，我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变故。但不管怎样，段岚，我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让李世民出兵援助。
琴声缓缓响起，连贯而成一曲《凤求凰》。窗际透出一线薄光，屋内的烛火静静亮着。蓝布碎花的帐幔上，白色的流苏无风自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