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街道上洁白一片，还有不少赏雪的人。而我的心中，满满的挂念着那个人，和他的子民。这白色的雪仿佛就像是红色的血，冷意直抵心中。
穿上突厥的礼服，将自己的头发束成了鞭子，穿上毡毛靴。即便是在突厥，我也从未穿过这样的衣服。我偏爱白色，衣服也十有八九都是白色，一般是纯白，偶尔会有几瓣桃花梅花之类的装饰。
“宣突厥使臣觐见——”
我默默跟在正使身后，脚步略微有些漂浮。觐见只宣使节，所以像如月这样的陪行人员只能在外面等候。良马等体积较大的礼物，也早已在昨天献上。今天所要献的礼物，不过是一些稀奇的珠宝之类。
满朝的文武官员，齐齐的站在两边。我再次看到了李世民，端坐在皇位之上，一副天子的威仪。
“突厥使节进献——夜明珠一颗。”
正使将手中的盒子打开，交给太监。大厅中瞬间一亮，硕大的一颗珠子，泛着淡淡的光彩，如水晶般剔透。
大臣虽然没有出声，但目光已经足以证明这是一件百年难遇的宝贝。
太监将宝盒呈给李世民，李世民只看了一眼，便命人放在了一边。
“突厥使节进献——晗光琉璃一块。”
副使也将手中的盒子打开，交给太监。晗光琉璃，只有在雪山顶部才能找到的稀有矿石，玲珑剔透。没取到一块，都要花费极大的人力物力。所得也都是较小或残缺的。这样大的一块，着实是千载难逢。
盒子同样被呈上，也被置于一旁。
满厅的人都将目光转向我，想看看这第三件礼物到底是什么。
“突厥使节进献——翡翠玉佩一对。”
我打开手中的盒子，交给太监。太监一看之下，吃惊不小。颤颤的几乎不敢奉上。满堂的文武百官看后也面色各异。与我同行的两名使节脸色死白。
我感觉到一道灼热的眼光直指我，我微微侧目，看见房玄龄直盯着我，目光复杂。
太监不敢怠慢，将盒子捧到李世民眼前。
李世民一看之下，面色大变，“霍”的从龙椅上站起来，目光直向我射来。
满朝文武慌忙跪拜。
盒中所盛并非原先的那对温润的玉佩，而是先前李世民给我的玉佩，当日李世民将它摔碎，我仍细细的将它捡起收在身边。今日便乘着这个机会将它进献，就算只是一个虚假的承诺，想必也比那一对极品的翡翠玉佩更有用一些。
低头冥想之间，看到眼前有一双金黄的靴子，边上用银线绣着细致的龙纹。我缓缓抬头，便看见李世民直走到我面前。
殿上一片沉静，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砸出巨响，满朝的文武连大气也不敢出。
“上官染！”熟悉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上。
“臣在。”我答道，直视他，目光炯炯，“此次臣奉命来访，一为进献我突厥宝物，以表和平诚意。二为……”
“跟我走。”李世民打断我的话，一把抓住我的手，便把我往殿外拖去。
我听见身后的太监喊了“退朝”二字。
万万没有想到李世民居然会在大殿之上将我拉走。
“圣上。”我止住步，不住的喘息。
李世民站住，静静的看着我。然后抬手扶我坐在回廊之上。
宫中的梅花疏疏的开了两三枝。远远的在回廊上，都可以闻见那幽远清冽的寒香。
“圣上欠我一个承诺。”我淡淡的阐释道。
“你是来向朕提条件的吗？”李世民挑挑眉，问道。
“民女不敢。”我微微垂眸。
“你有什么不敢！”李世民有点激动地道，“逃跑，跳崖你都干过了！连自己的性命都拿来开玩笑，你还有什么不敢。”
我淡淡笑道，“我这次来是向圣上求援的。今年雪灾，突厥牲畜死伤过半，民不聊生。大可汗颉利又趁灾来袭，西突厥危在旦夕。”
“如果没有这件事，你是不是一辈子都不打算再见朕了？”李世民没有答话，问道。
“可能吧。”我淡淡答道。
“朕不会答应！”
我惊诧的看着他，李世民居然也有这样武断的时候。
“那个男人是谁？竟值得你这样倾心！费劲千辛万苦也要到他的身边去。”
我微微喘了一口气，“如果西突厥被灭，东突厥得以统一整个突厥，实力必然大增，对唐朝也不是一件好事。况且圣上与突利可汗有兄弟之谊，不可以不救。”
说罢忍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得身体剧烈的颤抖。我疲惫地闭上了眼睛，难道之前的好转是死前的回光反照吗。我的身子，的确如罗利设所说，禁不起颠簸。
“染儿，你怎么了。”李世民为我顺气，“朕答应你便是。”
我以手覆嘴，断断续续的说道，“多谢圣上。”说着口中泛起腥甜的味道，手上粘乎乎的一片。我缓缓移开手，殷红的血顺着手掌滴在积雪上，映衬得尤为刺目。
终于支撑不住身体，倒了下去。
“染儿！”隐约只听见李世民的叫喊声。
我的手脚的温度，怕是比这冬日的雪还要凉，刺骨的冰凉。
再醒来时躺在柔软的床垫上。丝绸被十分的松软暖和，房间中还有淡淡的馨香。
“醒了！快去禀报皇上。”一睁开眼睛便看到数名太医，然后便有人跑出去报信。
“沈太医……”我看着里自己最近的一位太医，正是当日的沈太医。
“上官姑娘的身体状况十分的奇特，像是痨病晚期，却又不是。身体十分的虚弱，能活到现在，简直就是奇迹。”沈太医叹气。
我再次闭上眼睛。能活到现在的原因，是我的求生意念，我希望能够和段岚牵着手，走完所剩无几的人生。可是，现在……现在我真的好累……李世民已经答应了我去援助西突厥，我可以安心的走了吗？
“圣上驾到——”
“染儿。”李世民握起我的手，“对不起，朕不该故意气你。”
我费力的睁开眼睛，缓缓说道，“不干圣上的事，是民女在两个月前喝了一瓶鹤顶红，毒在体内郁结未解。”
话音刚落，我便听见太医的倒抽气声，随即便开始交头接耳。
“你果然是什么都敢干！你居然连鹤顶红都敢喝！你这不是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吗。”李世民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他回头看向太医，“鹤顶红有解药吗？”
太医慌乱的跪在地上。
沈太医沉声道，“鹤顶红喝下后一般都是在一刻钟内毙命，无药可解。上官小姐能活到现在，臣已经是闻所未闻。”
没有救了吗？我闭上眼睛。段岚——我们只有来世再见了呢。
“去找解药！一定要把解药找回来，不管用什么方法。如果上官染死了，你们全都陪葬！快去！”李世民的声音有些激动。
太医急忙告退出去。
“你为什么这么傻，先前是从悬崖上掉下去，侥幸捡回了一条性命。现在又改喝鹤顶红了吗？鬼门关这么好玩吗？”
“你知道当朕看见你还活着时有多激动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你却快要……不，朕一定不会让你死的！”
“就算是老天，也别想在我李世民的手上夺人！”
李世民的手微热，握着我的手，久久不放。
我突然又想到了另一句话。
“有我在一天，就绝不让你死掉！”
段岚，今生今世，我还能再见你一面吗？
长长的叹气，这个小小的愿望怕是也难以实现了。
月色透过数重帘幕，照进的光居然是灰色的、淡淡像一支将熄未熄的烛，朦胧的连人影都只能勾勒出浅浅几笔。
床边的烛芯间一团明亮的光蕊，仿佛一朵玲珑的花儿，不过一刹那，便红到极处化为灰烬。
李世民一直没有离开，坐在我床边，亲自为我喂药。最后终于趴在我的床边睡着了，眉头紧锁，神情像极了一个失去最心爱的玩具的孩子。
纱帐上华丽的流苏一直垂到床脚，耳上还戴着那一只玲珑玉。它竟是这寒冷冬天最温暖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