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小贩们也放下手中的营生,纷纷加入围观行列。
这时躺地上那读书人也回过神来了,他挣扎着站起来,抹了把脏兮兮的脸,抢先回答我:“姑娘,小生叫叶舫,小生是河东人氏。这伙人!这伙恶棍!是骗子!小生是来进京赴考的学子,刚到京城时,小生身上的盘缠被偷儿偷了个一干二净,正在仿徨无助之际,碰到这人……”
那伙人看读书人要把老底揭了,一巴掌又要兜了过去。我眼疾手快,抬手就打落红脸汉子的手,叱道:“今天这么多人看着,不把事情说清,绝不放走任何人。”
“对!对!铁老板说得对!”围观的人群起哄道。
那书生诚惶诚恐的看了一眼红脸汉子,眼神似是犹豫又进而坚定。我看在眼里,心里更明白了几分,这人太老实也是吃亏,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书生,敢情没少挨打。我冲他一笑,安神在在地道:“没关系,你说,大家给你主持公道。”
“我……小生谢谢姑娘,谢谢诸位。”名唤叶舫的书生给我投以感激的目光,然后拱手作揖,继续说了下去:“小生当时身无分文,在京城又是举目无亲,惶惶然不知怎么办才好,只好在大街游荡,饥寒交迫,后来就遇到了李四,就他,”他指向那伙恶人中一个比较瘦小的人,“他走过来,问小生发生了什么事。小生初次出门,并不知江湖险恶,他给小生买了包子,小生当时满心感激,就把自身遭遇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这李四听后一脸同情,这骗子!若不是当时你骗了小生,也不至于今天流落街头,抱头鼠窜!”
书生恨恨看向李四,那李四别过头,不敢与他对视。
“书生你长话短说,小心又挨揍,难得铁老板愿意给你出头!”小叶听得焦急,恨这书生长篇大论,要知道,我可是他搬下来的程咬金。
“哼!”红脸汉子又想动手,可碍于众人凌厉耽耽的目光只能作罢。
“这李四问小生愿不愿意替他打工赚点银钱,也好有个糊口和落脚之地。小生心想这距离考试还有好长时间,于是就跟他去了。谁知道……啊!”红脸汉子终于按捺不住,“老子让你说!”他伸出脚一踹那书生叶舫,叶舫一个趄趔跌倒在地,摔得嘴唇破裂,鲜血淋漓。
然而这恶徒并不善罢甘休,又是飞快几脚,把书生踹了个狗儿啃泥,不能动弹。
他说打就打,我猝不及防。我怒道:“敬酒不喝喝罚酒,本姑娘说了要把事情说清你偏要动手?”
“废话少说,臭骚娘们,我不管你是谁。你开你的酒楼,多管闲事就是你的不对。这书生是我的人,今天谁不让我带走,老子就揍得他爹娘都不认得!”红脸汉子说着冲我面门就是一拳。
他这话是说给街上的街坊群众听的,冲着我来就是先拿我开刀,杀鸡儆猴。可惜,我铁春棠何许人也?在我这撒野?不识好歹!
“打,打女人算什么好汉!啊——!”就在我飞快地侧身躲开拳势时,却看到那叶舫如同暴风雨中坚韧的野草一般又站了起来,挡在我面前,刚好被红脸汉子重重一拳砸到,把他砸得真是眼冒金星,整个儿几乎晕了过去。
太岁头上动土!我如闪电般抬手扫向红脸汉子,把他打得哇哇直叫。嘴上喝道:“小叶把书生扶进店!”那伙恶徒将我围了起来,围观的众人见状也扑了上来,与恶徒扭打在一块。
现场乱成一锅粥。
那红脸汉子也是会几下拳脚功夫的人,但他那点修为在我跟前就是花拳绣腿。我避开他凌乱无章的攻击,如燕子穿梭一样在他身周大打出手,以掌作刃飞快的打得他落花流水,避无可避。
这时,一阵吵闹声传了过来,只见那个前去取契约的恶徒又带了五个壮汉过来,远远的气势汹汹,全是横行霸道的无赖模样。“揍死这娘们!”红脸汉子瞪着铜铃眼,竭尽全力嘶吼道。
场面越来越混乱。我突然多了几个对手,虽说都是不入流的角色,但对方以多欺少,我单打独斗,渐渐有点进退维艰。
忽然,一袭蓝影掠过,无声落在人群中央,还没等人们看清,那蓝影身形如电,双手上下翻飞,卡嚓几下卸了好几个恶徒的胳膊臼,然后一把反剪正在与我缠斗的红脸汉子,将他擒到身前,随手掐住了他的脖子,“都停手,想留他命的话。”
乱糟糟的场面倏地鸦雀无声。
这温沉平静的声音,来自那道修长的蓝色身影。那身影是位男子,乌黑的长发随意扎在脑后,双眉如黛,紧抿的嘴唇不点绛而自红,虽是男子却有着让女人都嫉恨的绝丽容颜。他不发一言,眼神微微流转观察着众人,这份冷静自若,无疑是燕于飞。
“于飞?你怎么来了?”和我的疑问同时出声的,还有几声年轻女子的尖叫。
“是我!是我!春棠姐!呼呼……呼呼!”消失半天的冬至远远赶到,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人群前,气喘吁吁:“我去请的燕大哥!”
“诶?”
“呼呼……我前两天上街买菜时见过这群人打这书生,呼呼……我当时就知道这是一群坏蛋。刚才我一看就知道不对,你常说,路见不平当拔刀相助,所以立刻就去找燕大哥来了!”
我无奈了,这冬至是燕于飞的狂热崇拜者,居然未经我同意就擅离职守,肯定不是为了路见不平这么简单。
“哎哟,哎哟。”这时地上凌乱的躺着被卸了胳膊臼的坏蛋们,还有几个没被修理的坏蛋也蔫了下去,乖乖的不作声,他们的老大在燕于飞的手里,脖子被捏得通红,本就红如赤练的脸现在憋得跟紫色的茄子一般。他双唇颤抖,一个个字的从嘴里抖抖索索的蹦出来:“大,大,大侠,饶,饶命啊。有话,有话,好好说呀。”
燕于飞瞅了他一眼,面上没有一丝表情:“你叫张达,是江湖上秦淮帮的人。原是做彩门的营生,却放着好端端的行当不做,最近做起了拐骗的老渣勾当。你是不想混了吗?”
“我……我,我没有呀,我还做的是老本行。”张达眼珠乱转,狡辩道。
“城西柳头街前三天来了个杂耍团,这三天就有至少两户人家家中失窃。这些失窃人家都有一共同点,就是都去看过杂耍……你要正经凭能耐讨生活,自是无妨。但这书生,你们看他长得俊秀,就把他从京城骗来,他的钱,也是你们偷的。”燕于飞顿了顿,瞟向门口,小叶正搀扶着那迷迷糊糊的书生,他整个人被打得跟猪头一样,哪看得出半分秀气……不过书生听到燕于飞说到钱的事,不由一愣,半闭的眼睛里闪出一道愤怒的神采,炯炯盯着了张达。
张达听得满脸一惊一乍的,一张红脸由红变紫,又由紫变白,“你……你是谁?”
燕于飞见叶舫有了反应,唇线一弯,启齿轻笑。——就是这个笑容,又引来几声少女的尖呼。“哇!太俊了!”
此刻我只想抚额。
“你们把他的钱偷了之后,略施小计把他骗到了马戏团,打算从事拆白党的坏事。但是书生宁死不从,你们无奈,只好边以马戏团为幌子,边从事入室盗窃这见不得光的勾当。所谓的契约,也是子虚乌有,你张达团伙大字不识一个,别说契约,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好。你说是不?”
“对!他们逼小生去牺牲色相,把无辜的良家妇女骗回来,要卖到……卖到……摘星楼!小生不从,他们就打我……”书生情绪激动,他说得吃力,胸口起伏,手如抖糠,结果全身疼痛,他倒抽冷气,呲牙裂嘴。
众人闻言均一脸愤慨厌恶,骂声连连,有好事者随手捡起地上的瓜皮烂菜就扔到那伙恶人身上,“我扔死你个缺了八辈子德的拆白党!”
“大,大侠!小人知道错了!饶,饶过我吧!”张达的脖子被燕于飞扼住,说话艰难,他一急,嗓子发出公鸭般的嚎叫。
“那书生的钱呢?”我皱眉问道,抬头看了眼燕于飞,他脸上还是那抹冷冷的神色。
“我,我们,我们在摘星楼用完了。我们一定,会还他的!放了我,们吧,大侠,我发誓,我们,以后,痛改前非,嗞……”
“钱,是要还的。但你们,我是不能放的。”
“大,大哥!放了我吧,我都说了,我改,这么多人作证,我不改,我张达不得好死!”
地上那伙恶徒痛得牙呲目裂,此时也纷纷求饶:“对呀,这位大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小的们真的会改,你就放过我们吧。”
“我倒不想管这闲事,可我也不是闲人。你们做了不少坏事,放了你们就是为虎作伥。起来,去衙门,我是捕快。”
那群人脸色突然刷白,一张脸成了苦瓜干的模样。嗬,这真是恶有恶报,终于栽在官府头上。围观的人们全是幸灾乐祸的神色,坏蛋终于得以制裁,大快人心。
燕于飞一人押着十个恶棍,慢悠悠的朝扬州衙门方向走去。几个花痴样的少女远远跟在后面交头接耳,满脸桃花。人群渐渐散去,回复往日的街景。
我扑哧一笑:燕于飞呀燕于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