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不再行路难》
宗连坚
小时候读唐诗,读到李白的《蜀道难》:“噫吁戏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畏途巉岩不可攀。但见悲鸟号古木,雄飞从雌绕林间。又闻子规啼夜月,愁空山。”这些诗句,就产生对“行路难”的一种畏惧心理。不过当时想,我这辈子也许不去四川,不走蜀道,管他蜀道难不难!但是,命运往往会同人开不大不小的玩笑。我从小惧怕“行路难”,却偏偏同定南这个“复岭重岗”、“山多田少”、“山路复杂”的山区偏县结下了不解之缘。定南成了我的第二故乡。我常常不得不来到这个山路崎岖的地方,亲历“行路难”之艰辛。我曾经亲自背着行李,爬越一个个山岭、一条条山岗;我坐的汽车陷在泥潭里,同司机一起抬汽车,浑身沾满泥污;我还曾住宿在小店里等候车票……一件件往事历历在目,给我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曹操征战时期,翻越太行山之后,写下了“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哀叹旅途的艰辛。我在定南经历的“行路难”,也是“去日苦多”啊。但是现在好了。到赣南有了铁路,有了飞机,有了高速公路;在定南到每个自然村都有了水泥公路。定南已经摘掉了“行路难”的帽子。我这次跟随万绍芬、王巨才等十几位名家,参加“中国名家看定南”的采风活动。从北京到定南,仅仅用了4个小时。那轻松,那惬意,犹如坠入梦境。同过去比,真是天壤之别啊!
从“回乡探亲行路难”到“京城定南半日还”。定南的交通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是孙悟空赋予我们的神力吗?不是。这是定南人民经过多年的努力的结果,是改革开放发展经济产生的伟力。我这次到定南之后,看到一个发展交通方面的材料。材料说:“解放初期,定南县公路通车里程只有5公里,而且全是砂砾公路。改革开放30年来,定南县交通事业进入了前所未有的迅猛发展期。公路通,百业兴,快速发展的公路交通给定南经济社会发展注入了新鲜血液。1980年定南县农民人均纯收入只有220元,到2007年底,定南县农民人均纯收入达到2858元,是1980年的13倍。到了‘十五’末,定南县的公路通车总里程已达到729公里,等级公路达227公里,实现了村村通公路的目标。仅2003年至2006年4年间,定南县公路交通基础设施建设的投资就达到4170万元,相当于前10年的总和。仅2007年一年时间里,定南县交通基础设施的投资就达到1686万元,完成公路建设79公里,通村率达77%,使广大人民群众彻底告别了泥泞路,走上了水泥路。”读后令人振奋。
我相信这个材料是真实的。在这里我想以三次回定南的经历,来观照定南交通事业发展变化的状况,来作一个历史见证。
第一次:挑着行李爬山岗
我第一次到定南是在1965年。那时,我大学毕业不久,怀着一种天真烂漫的情怀,想到老缪的家乡看一看,体验一下出生在城里的人所未体验过的乡村生活。
出发前,老缪已经给我打了“预防针”,说他家乡交通很不方便,会遇到“行路难”的问题。并同我讲过他小时候许多故事。
他说,他们家乡很多山,没有公路,山路崎岖。小时候去读书,要走许多山路。
他说,他十四岁时才第一次看见汽车。那时读初中,县里来了一辆汽车,听到汽车声后,全班同学课都不听了,一起冲到车站去看汽车。
他说,他在离家乡110里地的龙南县读高中。那时没有班车,后来有了也没有钱买车票,只能走路。一个月回家一次。有一次,从家回学校,他独自一人,早上四点多钟天蒙蒙亮就离开宾光村往龙南走,走到下午两点多,在龙南大稳乡的一个小店里,用5分钱吃了一顿中饭,继续走,到傍晚才走到龙南中学,脚都磨了许多泡。
他说,他在武汉大学上学时,因道路艰难,又没有路费,四年没有回过家。大学毕业工作了,有路费了,很想回家去看看父母。但还是被“行路难”所困扰。那时,从武汉回定南要走四五天。由武昌坐火车到韶关,在韶关要等一两天,甚至三四天才能买到回龙南的班车票,再从龙南等便车或走路才能回到定南。他们县几个在外地上学或工作的同学,回家探亲时,往往因在韶关等车,相遇一起,踯躅街头。有一次回家,他在韶关等车票,无意中在街上碰到几位老同学。其中一位姓谢的同学,因在韶关等车,客栈着火,棉衣被烧掉,冻得嗦嗦发抖;另一个姓温的同学,因带了一个小收音机,夜里插着耳机听广播(那时很少人有这种小收音机),被服务员报案,误认为是“美蒋派遣特务”,被公安局关了一夜。老同学在街头相遇,讲起这些“哭笑不得”的遭遇,真感到无奈,这都是行路难“惹的祸”。“行路难”的那种无奈无助,成为老缪一块难于治愈的“心病”。直到后来,他能够坐飞机出行时,还做在韶关买不到车票的梦,常常被恶梦惊醒。
尽管老缪给我讲过家乡“行路难”的许多故事,我还是很想到定南看看。那是1965年的夏天,那时没有京九铁路,更没有赣粤高速公路。从广州到定南,先坐长途汽车到和平,然后再转车到定南。我们从广州到和平坐的是一辆破旧的尖头汽车,每小时只能开行二三十公里。从广州出发,经增城、博罗、河源、龙川,到和平。一路虽然颠簸不堪,但那时年轻,经得住。汽车像个苦役,在哀号中于傍晚到达了和平县城。和平到定南只有几十公里路,但“省际”之间没有汽车。我们只好在和平住下。后来打听到,和平每天有一班车到下车乡,那里离定南最近。我们就买了第二天一早到下车乡的汽车票。到下车乡后,没有汽车到定南了,只好走路。我们背着行李,爬山越岭往定南天花乡那边走。要经过横山下、垇头等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越过粤赣省界,到了江西地面。走着走着,我们开始感到有点口渴了,正想找条小溪喝点水。这时,前面来了几个挑担子的人与我们擦肩而过。走了十几米,挑担人中的一位回头向我们张望,我们也下意识地回头看他。彼此目光注视良久,老缪才看清那个挑着箩筐的青年是他的三弟缪日朗。那时他已经十七八岁了,多年不见,眉目还如小时候一般。这样,兄弟相认,日朗不去下车乡赴圩了,而是帮我们挑行李回乡。日朗带着我们翻过一座山又一座山,越过一条沟又一条沟。有时走在只用两根杉木拼成的“桥”上,真有点颤颤危危的。那时正是夏天,太阳晒得身上滚热,衣服湿了一遍又一遍。我们从上午10点多一直走到下午3点多才到家。真是“故乡路漫漫”啊!如“去日苦多”的记忆,一直留在我的脑海里。
第二次:书记汽车陷泥坑
我第二次回定南,是1982年夏天。那时已经是改革开放的年代。改革开放给中国的经济发展带来了生机。老缪应广东省委宣传部邀请,到深圳、珠海采访。他又多年没回家乡了,想同我一起回家看看。我请了假,带着两个孩子赶到广州。由于定南县领导对我们的厚爱,决定派一辆车到广州接我们。那时定南没有什么好车,县委书记和县长乘坐的是帆蓬吉普,车况不好。唯一能派出去接送客人的,就是一辆从日本进口的“农用车”或叫“工具车”了。这是人货两用车。前面连司机六座,可以坐客人,后面是车斗可以装货。虽然是“农用车”,但我们仍然感到无上荣幸,很感谢定南人民对我们的关爱。不用再多方周折买车票,在中途等车转车。以车代步,毕竟好多了。
但是,有了汽车不等于行路再不难了。改革开放使珠江三角洲地区有了很大发展。但粤北的“起飞”仍然艰难。我们从广州沿东江北上回定南。广州到增城的道路都还好。但一到博罗,情况就变得很糟糕了。特别是博罗到河源这一段路。从行政区划来说,河源与博罗不属同一专区,中间的道路就成为“三不管”的地带了。离开博罗,进入一条沙石路。虽说是“县际”公路,路道破败不堪,走上几十米甚至十几米就是一个“坑”连一个“坑”,汽车经常“三级跳”,坐在里面的人被颠簸得腰骨都快散架了。天气干燥,一路上灰尘滚滚,汽车过后,一条黄龙卷地而起,拖着长长的尾巴。沿途就是东江,我们看着缓缓的东江流水,心里想,如果能像几十年前上辈人那样,坐上小火轮溯江而上,就是坐几天几夜,也不愿再走这颠簸的路了。
粤北的公路那么糟,定南的公路如何呢?那时,定南有了县际公路。虽然还是砂石路,但修得还平坦,有了“养路队”经常修理公路,县与县之间的交通好多了。但到了乡村就不行了。我们家在天花乡宾光村,从天花到宾光村有10里路,全是山路。改革开放以后人们知道了“要致富,先修路”的道理。几个村的人靠“化缘”集资修了条可以通拖拉机的土公路,久晴不雨之时,还可以通通小汽车。当年,我们带着两个女儿回家,她们出生在北京,没有走过山路,很想尝尝爬山越岭的滋味。那时我们还年轻,走走山路,对于长期生活在城市的人来说,也算是一次郊游。我们各人都背着行李,边走边说。小女儿那时11岁。坚持要自己背行李。我们拿了一个小包叫她背着走。她一个人走在前面,觉得很新鲜,时不时指指这个,指指那个,问这是什么果,那是什么花。走着走着,在一个转弯处突然惊叫着往回跑:“妈妈,前面有条鬼!”我跑上前去一看,原来迎面跑来一条狗,她一急把狗说成“鬼”了。因为是夏天,山路的陡坡,一个接着一个,又背着行李,不久,大家就走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大约走了一个多小时,我们终于回到阔别多年的宾光村老家。
我们在家乡宾光村住了一个星期,该返县城了。县里看到我们有小孩,要派车接。黄南雄书记“礼贤下士”亲自驱车来宾光村接我们。吃过午饭,不料下起了大雨,原来的土路变成了泥泞小道。开车的师傅格外小心,一步一步往前挪。但还是出了问题。这里有一段路原来是水田填起来的沼泽地(定南话叫“嘭佛田”),下雨时,路面变软,汽车经过就陷进去,轮子打滑出不来。我们只好全体出动,下车推,但因为陷得太深,车轮打滚,还是推不出来。后来,当地村民见县委书记亲自下来推车,大家帮忙找了一些木头和稻草垫上,才算把车子开上了路。这次“书记车子陷泥潭”的事,给我印象特深,至今我还记得黄南雄书记推车时身上沾满泥浆的情景。后来同黄书记见面谈起这事,大家都哈哈大笑。黄书记说:“今非昔比了。”这是难忘的记忆。又使我想起“行路难”。
第三次:京城千里半日还
时光过得真快,又是多年没有回故乡了。住在北京经常都听到有关“地球村”的议论。孩子们有时出国,头天还在西半球,第二天就回到东半球我们的家。真感到“地球小了”。家乡交通情况如何呢?多年没回家乡了。今年,老缪要我和他一起回家乡过春节。一提起春节回家,我总有点“心有余悸”。春运的人流,买票的艰难,车上的拥挤,我都深有体会。老缪说:“家乡大不相同了。从北京到赣州除了有京九铁路一天到达,还天天有飞机,赣州到定南有高速公路,从北京到定南,四个小时就搞定。”果然如此。今年春节,我们从北京南苑机场飞赣州,用了两个小时,从赣州到定南也用了两个小时。我听老缪讲,他五十年代到赣州去考大学(那时要全专区集中考试)时,坐了整整一天的汽车。那时汽车不烧油,而是烧木炭。定南到赣州公路没有隧道,要爬十几座大山。汽车呜呜呜喘着大气,不时要停下来加水,加炭。早上出发,到赣州已是傍晚了。后来公路好了,也要跑六七个小时。最近几年修了赣定高速公路以后,交通有了根本性改善。我们亲自体验了赣定高速公路给我们带来的便捷。
最令我感动的是:定南乡村公路有了根本性的改善。我们这次到定南采风,除了定南城的交通便捷,令人欣喜,乡村的道路也变成坦途。以前回宾光村,就担心下雨。一下雨,道路泥泞,人没法走,车也走不了。现在有了水泥公路,什么时候都可以回去了。过岭北,也不用爬神仙岭了,而是穿过胜仙洞,一下就到了车步的方屋排;到鹅公、镇田,不再经过月光渡口和穆湖村,而是从天花、龙塘直插鹅公、镇田、柱石;到老城、莲塘也很快捷。沿途都是水泥路。现在定南村村都通水泥路。甚至过去几乎与外界隔绝、被称为“世外桃源”的白驹村,也通了水泥路,车子开到村里不沾泥。不用说比解放前,就是与改革开放初期的八十年代相比,定南的道路变化也有了“天壤之别”。
道路通,百业兴。我们这次参加定南采风活动,不仅亲自体验了定南交通的变化,也看到了由于交通发展给定南经济带来的变化。四通八达的公路交通给定南经济注入了新的生机和活力。定南提供的材料显示:截至2007年底,定南县的GDP达到96亿元,增长1%;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达到3亿元,增长20%;出口创汇增长95%,达到488万美元,人均GDP首次超过1000美元,达到1234美元。财政收入完成62亿元,首次突破2亿元大关,增长62%,增幅列全市18个县(市、区)第一名。开放型经济对GDP的贡献不断提高,开放型发展格局进一步巩固,经济实力大大增强。这里面有着交通部门的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