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告诉我,他从事稀土深加工这一行已20多年,是一个“老稀土”了。上世纪80年代,他就和与他在上海住上下楼的单志才先生一起,创办了江阴加华新材料有限公司。这是与加拿大一家公司合资的企业。在国内,只要问到做稀土深加工的,都知道“加华”,无论企业管理、产品质量,还是销售网络、企业效益,都出类拔萃,富有盛名。他临近60岁时,就从副总经理的位置上退下来。身为总经理的单志才比他小七八岁,对他从稀土界退出,很有些不舍,说:“我和你合作这么多年,从未有过矛盾,人称‘宝石级’的搭档,就这么散伙了,岂不可惜?”单志才提议他择地另办一家稀土深加工企业。正当他踌躇之际,时任江西省常务副省长的吴新雄回苏南老家过春节,遇到了他和单志才。因当年加华公司创建时,吴新雄是江阴县委书记,兼任加华公司筹建领导小组组长,与他俩是老相识了。吴省长对他俩说:“赣南的稀土储量丰富,投资环境也不错,欢迎你们到江西去投资。”这样,他就欣然到定南来发展了。
说到吴新雄省长,3个月前我随名人名家生态文明采风团来江西时,他曾在南昌滨江宾馆与我们亲切座谈,用带着浓重吴语口音的普通话,热情洋溢地讲了40分钟,如数家珍般向我介绍了江西改革开放的巨大成就和在红土地上建设绿色家园的宏伟蓝图。记得他说:“我从沿海发达地区来到欠发达的江西,作为当政者,能不能把江西的经济建设又好又快搞上去,是在接受一场历史性的考试。小学生考试不及格有补考的机会,而我没有。因此,只能以科学发展观为指导,尽最大努力向4300多万江西老俵交出一份满意的答卷。”为了这场历史性的“考试”,他连回老家过年,都不忘为江西招商引资。我想,既然“大华”是吴省长亲自牵线搭桥引进的项目,定南一定会提供良好的投资环境。于是就问魏总,到定南来投资办厂很顺利吧?他回答说,大华公司用地158亩,从批地到建成投产只用了11个月时间。县里指派地矿局副局长刘国东跟踪服务,一路绿灯,顺利极了。第一年的利润就达8000万元。吴新雄省长对“大华”也很关心,3年中曾来视察过两次,但公司一直运作得很顺当,他就从没有请求吴省长帮他解决过任何困难。
魏总接着告诉我,定南原是个工业弱县,人力资源价格虽相对比经济发达的长三角要低得多,但综合素质却远比长三角差。刚开始招工时,有些前来应招的老俵竟然问:“老板,到‘大华’来做工,刮风下雨天要不要上班?”他回答:“我们开的是工厂,不是种地或摆摊做小买卖,一天三班倒,除了假日,无论刮风下雨都得上班。”招完工后,他把老俵们分批送到江阴加华公司去培圳。在经济发达地区,派往外地参加培训,是一个谋求自我发展、进步的良好机遇,职工无不争先恐后报名。但在民风纯朴的定南,却有些享受型的老俵向他提出来:“老板,你为什要我去江阴培训,而不叫别的人去?”他考虑到定南人的饮食习惯,给每个到江阴参加培训的职工发了一瓶辣椒。未想到好些老俵到江阴才几天,就说吃不惯苏南的饭菜,向他提出了回定南的请求。他回答说:“江阴加华公司创建时,曾送过几批职工到外地培训,一去就是3个月,甚至半年,从没有一个人提出因吃不惯日本料理而要求提前回来的。我们大华公司将来要从日本、法国购进机器设备,也要送你们到日本、法国实习,难道到时还要派个中国厨师给你们去做饭吗?”……
他先后送了3批共90名职工到江阴加华公司实习,每批都有几个半途而废,提前回定南的。究其原因,这些职工之所以当了“逃兵”,一是因为饮食不习惯,二是因为白天上班干活、晚上还要听科技讲座,觉得生活太“苦”,忍受不了。但是,职工的综合素质不提高,就无法保证产品的质量,而不保证产品的高质量,也就无法提升企业的效益。于是,他就在公司办了一个职教中心,通过学、练、比、评等形式,对职工实行订单培训。同时,他还鼓励职工自学成才,不定期举办创业理论和专业技术方面的专题讲座。至今,他已选送200多名职工接受培训,举办各类讲座30多期,有一批接受过培训的优秀职工,已成为公司的技术骨干。
说起职工培训,魏总还谈到了频繁的“跳槽”现象。兄弟稀土企业招工,明确宣布凡是“大华”的职工应招,一律免试。因为“大华”的职工都是经过培训的,所以一旦被招过去,立即就可上岗。人家号称月薪1200元,比“大华”多400元。这样,有些职工为了多挣钱,就不惜“跳槽”,离开了“大华”。这样,就等于“大华”为兄弟稀土企业代培了专业人才。
我问魏总:“你白为他们花了心血和培训费用,后悔吗?”
魏总笑道:“后悔的是他们。我给你算一笔账:‘大华’的职工,虽每月的基本工资是800元。但加上奖金、加班费、夜班费、营养补贴,每人平均月收入达1500元。同时,每月有8天休息,还给每个职工买了劳保呢!而别的老板所说的‘月薪1200元’是一个笼统的概念,你上一天班,他给你计一天工资,何况他那里并不是每天有活干,这样一个月下来,你往往还拿不到1200元钱!因此,有的‘跳槽’的职工又来找我,表示要回到‘大华’来。”
“那你同意了吗?”我问。
“没有。”魏总回答,“这中间有一个转变观念的问题。譬如说,当地的一些年轻女孩,‘大华’把她们招了进来,经过培训,让她们掌握了技术,也挣了些钱。可是,她们干了一两年,就结婚、怀孕。一生下孩子,她们就辞职不干,回家带孩子去了。在我们长三角地区,哪有这样的事?女职工生了孩子,宁可花钱请保姆带孩子,也不能把自己的工作岗位和掌握的技能丢了。年轻女孩只有自立自强,才能有社会地位和家庭经济的自主权嘛!”
听魏总说到此,我恍然悟到,他到定南来投资办厂,不只是带来了稀土深加工技术,更重要的,是带来了现代的工业文明。于是,我向他说起,那天来“大华”参观,在车间门口看到了一则布告,说某某人今天上班时迟到5分钟,扣分多少云云。看来公司的管理制度很严,抓得也很紧。他说,一个企业经营得好坏,主要就是看你的管理水平和决策能力如何。“大华”规定的奖罚条例,100分是以职工月基础工资800元为标准,凡发生迟到早退、违章操作、安全事故等则扣分,凡遵守劳动纪律、节能降耗、产品质优等则加分。表现出色的职工,最高的每月能加30分,这样,其每月工资就是1040元。企业的管理搞好了,稀土的净收率和产品质量自然就上去了。一般稀土深加工企业的净收率是91%至92%,而“大华”已达到5%,这样成本就降下来了。在国内稀土界,净收率也达到这个水平的,只有江阴“加华”一家。尽管“大华”的产品价格比兄弟厂家每吨贵几千元钱,但客户仍然愿意买“大华”的产品,来自国外的订单源源不断……魏总信心百倍地说:“别人不能做的产品我们能做,别人能做的产品我们做得更好,因此,销路没有任何问题。目前全球经济形势不好,稀土产业的前景也不容乐观。但我在一次全国性的会议上讲,即使所有的稀土企业关门,我‘大华’也肯定是最后一家。”
见他对“大华”的前景充满自信,我就问他企业下一步的发展目标是什么?他坦诚地说:“我们现在做的还是中端产品,不能做终端产品。下一步就是要在稀土的精深加工上做文章。我们与属世界500强企业的中国五矿集团旗下的五矿有色金属股份有限公司和赣州另一家稀土企业,正联手组建五矿赣州稀土股份有限公司,准备打造全球最大的稀土企业‘航母’,增强产品在国际市场上的核心竞争力。‘五矿’占40%股份,‘大华’和赣州的一家稀土企业各占30%股份。协议已经在7月25日正式签字生效了。”
“看来,你是要在赣南长期‘扎根’了,家属跟过来了吗?”我问。
魏总告诉我,一开始,他是单枪匹马来定南创业的。他在‘大华’,生活上也不搞特殊化。因他觉得工人最辛苦,所以头一年就给职工宿舍安装了空调,让他们晚上能休息好。而他和中层干部的宿舍,到第二年公司挣了点钱,才补装了空调。当时,他每天都是在职工食堂吃饭,和普通职工一样,排队买饭菜。他血糖比较高,工作又累,妻子心疼他,后来才从上海来到定南,照料他的生活,给他开小灶。儿子原先在管他开在常州的一个稀土金属厂,现在也到了‘大华’,担任总经理助理,相当于公司的中层干部。他明确对儿子讲:“你要明白你在‘大华’的身份,是总经理助理,而不是总经理儿子。”他儿子的工资与其他公司中层干部一样多。吃饭,也让儿子到职工食堂去吃,而不让在家里吃。他对我说:“我儿子在公司管销售和供应。只有让他与职工打成一片,才能深入了解企业的运行状况,才能有一种责任感和危机感。一个企业要搞上去,就得时时刻刻有一种危机感。”
听他讲到对儿子的要求这么严,我感到,一些国有企业的老总,也未必能做得到。他还告诉我,公司现有的10多个中层干部,其中包括几个车间主任,大都是他从江阴“加华”带过来的技术骨干,正考虑让他们从今冬开始陆续撤下来当顾问,交班给这两年培训出来的副职定南职工和招聘来的大学生。一旦中层干部和技术骨干完成平稳过渡,就意味着外来的“大华”人与定南人完全融合在一起了。
魏总与我兴致勃勃地交谈了近两个小时。他的创业精神和治厂理念令我感动。他无疑是一个成功的民营企业家,为定南经济的大跨越作出了重大的贡献。据陪同我釆访的定南工业园区管委会的同志介绍,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入,定南县围绕“对接珠三角,建设新定南”和“小县大作为”发展战略,充分发挥区位交通、资源和生态优势,创新招商效果,从1991年至今,共引进招商引资项目889个,实际到位资金82.33亿元,成效卓著。“大华”,无疑就是这889个项目中的一个成功的典型。“大华”项目的成功引进,也足以表明,定南是吸引大批投资者进入的一块充满生机与希望的热土。
在我与魏总握手告别时,他热忱地说:“欢迎老乡有机会再到定南来看看!”
我猛然想起,“老乡”一词,在江西方言中称作为“老俵”。我若下次再来定南,见面应该叫他“老俵”了。今年我已是第三次来江西,第一次来之前,曾查阅有关历史资料,得知“老俵”一词的起源与迁徙的历史有关,最早是由客家人喊开的。秦汉以来,中原人为避战乱或自然灾害,举家迁徙到蛮荒的赣南山区来,不免与当地人发生了争田夺山的冲突,为了缓和矛盾,客家人便机敏地用“老俵”这种似亲非亲的称呼来联络与当地人的感情,久而久之,“老俵”便成了建立新型人际关系的亲切称呼。直至如今,喊当地人一声“老俵”,便能立即感受到一种宾至如归的礼遇。入乡随俗,我想,来自我家乡的魏建中先生,到定南来投资办厂,也一定称当地的职工为“老俵”。从这个意义上讲,像他这样来自外省市(包括港澳台地区)的络绎不绝的投资者不就是赣南的新客家人么?
我深信,改革开放以来形成的这群“新客家人”,一定会对赣南的经济建设和社会文明作出更大的贡献,与当地的客家人携手共创一个富裕、美丽、和谐的新家园。到那时,我也一定会再来采风,再来拜访魏总——我有缘在定南太湖工业园区结识的可亲可佩的老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