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德明年轻的时候是一个孝子,也是一个墨守成规的憨厚人。他恪守职责,忠厚本分,他自幼沿着父亲所期许的耿直轨迹一步步坚定前行,向着他父亲的愿望不断地靠近。他就像象牙塔里不曾沾染污垢的赤子,善良而理想化,直到他的父亲撒手人寰离他而去。
那一年,梁德明彻底失去了慈爱的父亲,耳边不再有老父亲严厉的敦敦教诲,再也听不到老父亲年复一年无数次的逆耳忠言。他失去了束缚,如雏鹰翱翔欲将搏击长空。与此同时,他终于踏入滚滚红尘大千世界,在某些人或善意或歹意或真心或虚情的巧妙诱导之下。他开始放纵和迷失,他成为了真正的自己,也失去了原本的自我。
他,梁德明,在不经意间成为了一枚可悲的棋子,浮浮沉沉于未知的鼓掌之间。
渐渐的,梁德明这枚可怜的棋子觉得自己延续了父辈的光辉荣耀,并且将无限发扬光大,扭曲的荣耀。他在这物欲横流的世界被沾染颜色,欲望和野心不断地膨胀,无休止地膨胀到连他自己都不自觉的程度。潜移默化的,他以为自己成为了上流社会的权贵,应当获得当代权贵们拥有的一切特权,专属于贵族的特权。
但他不知道,那是堕落的标志。
贵族,理应拥有对平民草寇命运的掌控权,而这仅仅只是特权之一。梁德明这样告诉自己。
自我标榜为上流贵族的梁德明现在很生气,无法遏制的狂怒,他惟一的儿子竟然被人打断了双手,而且对方还毫发未损!更重要的是,那个该死的小子竟不是直接对自己的儿子动手,而是通过某种特殊的手段假借其他人的身体为媒介震断了儿子的双臂。这让梁德明尤为愤怒,又有些惊讶和无奈。
梁德明很想直接调动警卫连将封言抓拿甚至当场格杀,但一番权衡利弊之后还是强忍着心头的狂躁打消了这个诱人的念头。他真敢这么做,但后果也必然是弊大于利,这很不值得。梁德明这些年来是越来越骄横霸道没错,他或许不够睿智,但他也不是傻子,同时胆子也不是特别大,否则的话他不会处在如今这个位置。
倘若梁德明足够睿智,封言或许活不到今天,而他如果是傻子,也许连看到自己儿子被打断双臂的机会都没有。他也不够大胆,有时候免不了畏首畏脚,就像此刻。他固然暂时放弃了光明正大为儿子报仇的念头,但并不代表不打算在背后使阴招。问题就在于,如何操作。
自打梁奇伟第一次在封言手上吃亏,梁德明就开始暗地里调查有关封言的一切,然而所获情报却让他很不满意。信息不详细不说,还得知封言那神秘失踪的父辈当年和顾骁有些不清不楚的联系,而顾骁显然也相当看中封言。那种重视的程度,已经不单是身为一位合格校长对一名优秀学子的欣赏和器重。似乎,还带有某种至亲长辈对后辈的呵护与疼爱。
调查始终无法准确获知封言和顾骁之间的关系,这令梁德明多少有些忐忑。他不敢确定顾骁如果知道自己对封言下狠手,那个可怕的刽子手,那个疯子会不会直接冲到自己家里将他满门抄斩。他相信顾骁发狂起来真的会这么做,那家伙有时候根本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偏偏军政两方谁都不愿意和那个疯子彻底撕破脸皮。梁德明非常明白,只要顾骁不叛国,他做任何事情那些大佬们都能容忍,包括要了他梁德明的老命!
梁德明脑袋涨得发疼,双手不停揉搓着太阳穴,身子感到阵阵无力。
除了顾骁这尊大神在维护封言,让梁德明觉得棘手的就只有庄煦了。那小子的老爹庄筹富坐拥极其庞大的金融帝国,庞大到动动手指头分分钟能让一座城池陷入瘫痪!更令人心悸的是,传闻庄家暗地里组建了一支神秘的护卫队,一支只对庄家三口子绝对死忠的强大护卫队。梁德明同样不敢肯定,庄煦和封言的交情有没有深厚到能让他出全力帮助对方,哪怕对方想要杀人,杀一个当权贵族。
梁德明认为自己就是一名手握实权的贵族。只是,现在他这名贵族受到了野蛮的威胁。
这便是梁德明不够睿智的表现之一。
他单手扶额,另一只手的手指烦躁地敲击着身前的桌面,节奏杂乱无章,显示出他此时的焦虑难安。他的头发染得乌黑锃亮,却盖不住额头刀刻般的皱纹,脸上的愁容越积越浓,似要将他整张脸抓成烂橘子。
他独自沉思许久,直至弯月当空,四周一片寂寥无声,他缓缓睁开双眼,平静而淡漠,看不出有何异象。他对着空气轻轻说了声:“朴丰。”
梁德明终于还是做出了抉择,他似乎真的忽略了封言神秘失踪的父母。也许在他看来,失踪八年杳无音讯无异于死亡。
初秋的夜有些微凉,西风徐徐,轻如绸缎,封言三人轻装上阵,一人一个背包踏上了前往曲河镇的动车。
“你这样算不算畏罪潜逃?”庄煦嘴里叼着一根牛肉干,目光不着痕迹扫视着整节车厢。
“自当防卫罢了,但是梁奇伟怕是不会罢休。以前我只觉得他骄横跋扈行事冲动,今夜看来他倒也懂得隐忍,不大不小算个麻烦。”封言并不是很在意,若非条件所限,一个小时前无论梁奇伟怎么认怂他都要彻底废掉那个祸害。可惜,后街人多眼杂,最要紧的还是薛凰姬的存在,他不清楚对方究竟以什么心态出现在后街。
庄煦转过头,低语:“据说曲河镇成了沦陷区,如果梁家父子不是怂包肯定会派人在那里截杀你。反正那个鬼地方现在几乎属于三不管地带,每天都有人死,多你一个也算不得什么。梁家父子不会蠢到让自家人出手,他们会委托第三方花钱请杀手杀你,而且数量绝不会少。不过那些杀手彼此应该不认识,更不会约好一起动手,倒也不必太担心。”
“雇佣兵吗?”郝兵很替封言担心,好汉架不住凶狼多,封言再强也扛不住无休止的袭杀。
“不,应该是专职杀手,雇佣兵相对来说太容易暴露雇主,而杀手不然。他们连雇主是谁都不感兴趣。不过越强大的杀手通常越怪癖,他们并不是什么单都接,全凭个人爱好。梁家父子能不能请到足够分量的杀手还两说,就算能请到,未必就有机会出手。如果只是普通的杀手,就算数量众多打不赢,难不成我们还跑不赢?”庄煦不是没来由的自信,他老爹不知道派了多少高手在暗地里保护着他。平日里那些人不会出现,即便庄煦被人揍成猪头。可一旦有庄煦完全不可抵抗的危险逼近,他们势必会在第一时间将对方扼杀,哪怕付出自己的性命。
他们是彻彻底底将一生奉献给梁家的忠诚死士!
“万一是拥有隐身天赋的杀手怎么办?”郝兵还是很担心,虽然他知道庄煦的话没错。
庄煦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以为隐身天赋是大白菜么?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这个世界已知的杀手之中,有且仅一人拥有隐身天赋,就是那位当之无愧的杀手魁首,初子。嗯,我觉得他,或者说她,名字很有意思。那家伙还是个双系天醒者,另一种天赋更加匪夷所思,全世界都别无分号:虚化。也不知道用虚化这个词恰不恰当,那家伙能随意将自己汽化、液化或者固化,并且无缝隙融入周围的环境。我甚至一度认为那家伙根本就不是人,人类怎么可能拥有如此诡异的能力?不过你们放心,梁家父子请不起那尊杀神,除非他们愿意为此倾家荡产。”
郝兵终于稍稍放下心,心想这样看来似乎也不是很危险,封言已经踏入四阶,庄煦拥有极速,自己拥有绝对防御,的确是就算打不赢也该跑得赢。不得不说,郝兵是个憨厚人,完全没有领会庄煦自信的真正来源。
“这列动车平静得反常。”封言主动转移了话题,他更在乎这列动车上的情况,平静得超乎寻常,但偏偏许多人眼中的神态却很不对劲。
“你也注意到了吧,如果我没猜错应该的话应该是强压之下的产物,他们不敢在动车上乱来。最起码,不敢在远离洛城之前轻举妄动。”庄煦用眼角指了指车厢内壁,那意思很明显,上面有不少搏斗留下的痕迹,还有某些特殊力量的刮擦轨迹。
很显然,这里曾有过特殊暴动,但是被强势镇压过,并且现在遵循着某种潜规则。毫无疑问,动车上必然有着颇为强大的警卫队,也许是由现役正规军人组成,拥有足够的实力和威慑力。他们会最大限度确保车内乘客的安全,必要时候可以先斩后奏,就地制裁肆意妄为之人。
乱世当道,铁与血的政策似乎正在逐渐复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