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在床上昏昏沉沉地躺了好几天。
她知道自己病得不轻。奇怪的是，从小她就生得高大结实，从不知道什么叫昏倒，什么叫休克，连伤风感冒都难得害一次，而现在，病势却来得那么快，而去得那么慢。在秦如晋的坚持下，张医生给她开了一周的诊断书，可是现在，一周时间仿佛不够用了。虽然她知道，如果请同学带个话，秦如晋一定会再给她几天假。可是，她不愿这样做，一来不愿意耽误课程，二来不想让秦如晋再担着一份心。
秦如晋，一想起这个名字，采薇就会觉得一阵酸楚。其实，这几天，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这个名字。秦如晋没有再来看过她，采薇也知道他不可能再来。他为了送采薇去医院而放弃学术会议的事早就在学校里传开了，好在他平日里帮助过的学生太多了，别人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从同寝室姐妹们的闲谈中，她知道了系里的老师第二天就发到了电脑和打印机，也没有听说秦如晋被撤职的消息。可是她清楚，笼罩在秦如晋身边的危机并没有消散，如果再来公开探望她，那他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她和秦如晋之间，究竟是怎样一种关系？她对秦如晋，又怀着怎样一份情感？几天来，这两个问题，始终在她头脑中盘旋。不过，先前那种落寞、失意、沮丧与悲切，在她的心中已经淡化了许多。从昏倒后秦如晋的一系列表现中，她可以看出，自己在秦如晋心中，其实占着相当重要的分量。秦如晋只是在心绪沉重的时候，忽视了她的情感。可是，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人们在心事重重的时候，很容易忽视别人的情感，采薇在以前的日子里，也没对这份“忽视”太在意，现在，为什么又强烈渴望着被重视呢？
她又开始回忆起和秦如晋相识的点点滴滴——松边的醉倒，寝室里的初次交谈，菩提树下的失声痛哭与倾诉，燕湖的泛舟，小岛上面对枫树的感叹，梅林的偶然相遇……似乎从和秦如晋相识的那一天起，她帮助秦如晋，就没有要求过什么报答，她帮助他，是因为她欣赏他，钦佩他，是因为他的人格魅力一直在感染着她。她不想用世俗的“回报”来亵渎了这份情感。君子之交淡如水，在她心目中，这份情感，应该是最纯最真的。可是现在，她为什么又有所渴求呢？她渴求的，又是什么呢？是爱吗？采薇没有恋爱过，不知道爱是什么，也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爱，可是她却清楚地知道，她对秦如晋的这份情感，是以前从来没有体验过的，崭新的情感。
如果她真的爱着秦如晋，又会怎样呢？秦如晋爱她吗？她想起了梅林的那一幕，凄然摇了摇头，他不爱她，至少现在不爱，他爱自己的妻子。以后呢？她想起了秦如晋离开寝室前那深情地注视，也许，他会爱上她，可这又怎样呢？她又想起了秦如晋所谈的良心与责任感，他不会背叛自己的家庭，永远不会，而自己，又何尝愿意拆散一个美满的家呢？何况，如果他们真的相爱了，毁灭的不仅仅是一个家，还有秦如晋的名誉，前途，以及他铸就辉煌的梦想！采薇不敢想下去了，这是怎样一份虚无飘渺而毫无前途的爱呀！没想到自己在燕湖边上的一句承诺，竟承诺出这样一份满满的忧郁和哀愁。
燕湖？采薇想起和秦如晋泛舟燕湖的一幕，那时，自己曾用“水”来比喻两人之间那份纯洁的友情，是啊，君子之交淡如水，那时，自己只怕这份纯洁的情感在别人的误解和歪曲中变质，可现在，使它变质的，正是她自己。采薇激灵灵打了个冷颤。噢，那份如水的情感是自己最珍视的。难道，为了一份遥远而无望的爱情，就让自己最珍视的情感变质吗？鱼和熊掌不可得兼，可这两份情感，哪一份是鱼，哪一份是熊掌呢？
鱼和熊掌？采薇的心“咯噔”跳了一下，她想起了自己的话：“我是熊掌吗？我还以为，我是一条可怜的鱼呢。”天哪，自己为什么要说这句话？她又一次回想起秦如晋听到这句话后的表情，秦老师是否从这句脱口而出的幽怨中，看出了她隐隐约约的情怀呢？他看出来了，一定看出来了，精明如此的他，怎会看不出来？采薇又想起了他的话：“等你病好了，我再找你谈，好吗？”谈什么呢？采薇突然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她知道，如果秦老师此时看出她这份尚未成型的情感，那么别说建立什么无望的爱情，就是想保持目前那份如水的友情，也是相当困难的。也许，她痊愈后，两人在菩提树下的第一次约会，就是最后一次约会。
带着这无尽的烦恼和深深的恐惧，采薇度过了四天昏昏沉沉的时光。可是，就在第四天的晚上，采薇的寝室中，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那天晚上，寝室的姐妹们都已经从教室里回来了，大家正在海阔天空地闲聊，寝室的门忽然被推开了，一位清秀的小姐站在门口，手里抱着满满一篮水果。
“请问，哪一位是商采薇小姐？”
姐妹们一愣，把目光都投向了采薇，采薇虚弱地坐了起来，惊讶地说：“我是商采薇。”
小姐轻盈地走了进来，笑容可掬地对采薇说：“我是爱心礼仪服务中心的员工，我们的一位客户，让我代表他，把这篮水果送给您，祝您早日康复。”
“哇，太浪漫了！”寝室的姐妹们一起欢呼起来。礼仪服务在当时还是新生事物，如今，一个如此清秀的礼仪小姐，竟闯进了她们的寝室，这实在是让那些活跃的女大学生兴奋不已。她们把礼仪小姐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问：
“是谁送来的？”
“他长得什么样？”
“他说了些什么？”
“他是不是很帅啊？”
……
礼仪小姐笑着打断了她们的话：“对不起，这位客户要求我们保密，因此，他的任何情况，我都不能向你们，甚至向这位商采薇小姐透露。”
“哇，这么神秘！”姐妹们更来劲了。一位胖胖的女孩不甘心地问：“能不能私下透露一点点情况，比如说——性别？”
“是啊，”另一位号称“琼瑶迷”的女孩接了口，“我想，一定是一位暗中倾慕我们采薇的，年轻英俊的白马王子！”
“没错，没错！”大家一起喊了起来。她们都知道，采薇的清纯与飘逸很能吸引一些男生，系里就有不少男生在暗暗追求她，其中还包括一个法国留学生。可采薇总是和他们保持一定的距离，对谁都很大方，对谁也都很矜持。
礼仪小姐又笑了：“实在对不起，我不能违背自己的职业道德，向你们泄露任何情况。不过，这位客户说，也许商采薇小姐自己能猜出他的名字。”说完，她把篮子放在床上，微微鞠了一躬，飘然而去。
姐妹们马上开始围攻采薇，推搡着让她说出“情人”的名字。采薇只是笑着摇头。在整个过程中，她是最沉默的一个，但她的心却一直在狂跳着。她心中已经明白了三四分，却还不敢相信，只是若有所思地用手轻轻摆弄着篮中的水果。突然，她发现，在满篮的水果中，竟夹杂着两片连在一起的菩提树叶。树叶放得很巧妙，不仔细看，很容易误以为是水果上的叶子。采薇的心跳得更厉害了，没错，是他，一定是他！在这两片菩提树叶的旁边，还放着一张小小的爱心卡片，上面画着一只可爱的小狗熊，抱着一个洋娃娃，冲着大家甜甜地笑。卡片上什么都没写，只是在狗熊的脚掌上轻轻画了个圆圈。够了，不用再写什么了，采薇全明白了。一张卡片，两片连在一起的菩提树叶，就说明了一切。她的心中忽然涨满了温情，所有的烦恼和恐惧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突然间，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美丽的蝴蝶，刚刚咬破了用无数飘忽混乱的情思织成的茧，飞向了广阔而蔚蓝的天空。一篮水果，承载着多美多纯多深的情感啊！足够了，她没有更多的要求了。
寝室的姐妹们还在不停地议论着，她们把追求采薇的所有同学都列举出来，一一分析，目标越来越集中在那个法国留学生身上。采薇不发一言，默默地把水果分给大家，然后把那两片菩提树叶，连同那张卡片，悄悄地收藏起来。她剖开一个橙子，慢慢地品尝着，那又酸又甜的汁液一直流到采薇的心里，她忽然明白自己应该怎样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