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珩笑笑,说:“我试着把你说不清楚的注解一下,怎样?你想要说的是并不是我对你不重要,并不是你想把我扔出去就能扔出去的,你想找一条婚姻以外的感情出路,你不愿意用情人这个词定义我们的感情,因为在你心中,这份感情是纯洁的,甚至是神圣的。当你把这份感情放上神坛时,就只能远远地拜望它,守望它。它不属于现实世界,它属于心灵,它是一个无法企及的梦。有了它,生活变得多姿多彩,没有它,一切将归于黑暗。你的身体存在于现实中,你的心灵存在于梦想中,这本身就是一种无法回避、无法面对的冲突。”
陈玉栋说:“是这个意思,但也不全是。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黎珩说:“因为我的想法和你一样。年轻的时候不能完全理解爱情的含义,只是从爱情小说中看到一些说法,以为那就是爱情。其实古今中外没有一部小说能够完全说清楚爱情的含义。我们现在都是中年人了,不会再去重复那些关于爱情的豪言壮语,我们不可能到月球上去谈情说爱,我们要面临的是现实中的很多问题。先从离婚说起吧,且不说我这个市长夫人的虚名,先从你的实际情况说起吧。何静和你,风风雨雨走过了这么多年,不用说,肯定不容易。好不容易盼到了今天,你也算是事业上小有成就了,现在提出离婚,不管什么理由,对她来说都是残忍的,况且她身体又是那样,当真用离婚去伤害她,你我都会于心不忍。我们即便走到一起,也会愧疚的,被愧疚笼罩的感情是不可能幸福的。又想善待自己的感情又不想伤害别人,这简直太难了。”
陈玉栋叹气,说道:“作为一个男人,不能和自己最爱的女人生活在一起,这是我今生最大的遗憾和失败。近来我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按说,我们都不再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了,应该能够理智地处理自己的感情了,可是,说着容易,做着难。理智和感情的关系很不好处理,理智可以说是感情的杀手,让理智亲自扼杀这份来之不易的感情,还不如直接杀了我。你刚才说的把这份感情放在神坛上,我觉得这个比喻很好。这可以说是爱的一种境界吧。对相爱的人来说,得到对方,走进婚姻是一种境界,放弃也是一种境界。”说到这里,陈玉栋眼圈红了,他何尝愿意放弃?何尝不想珍惜这份感情?可它却总是出现不该出现的时候,高中时,它过早出现,中年时,它又迟到了20多年才出现。这难道就是那看不见摸不着的缘分?他和黎珩难道竟无缘至此?这到底是有缘还是无缘?有与无是对立的矛盾双方,却存在于同一份感情中。想到这里,陈玉栋无奈地苦笑道:“造化弄人啊!不过,还是要感谢造物主的,它还是很仁慈的,至少,它让你我有了此时此刻的相会和拥有。”
听了陈玉栋的话,黎珩沉默了。以她的聪明和智慧,她想到了下一层:把感情交给造化,让看不见摸不着的造物主安排这份感情,而感情中的他和她只能选择无所作为,将来会是什么样?只有天知道。
陈玉栋也在矛盾中整理思路,见黎珩不说话,他做了一个“总结性”发言,说道:“我为今后的交往总结出了十六个字,你看可行不可行?”
§§§ 第15节
黎珩笑道:“请陈司长指示。”
陈玉栋说:“尊重感情,理智交往,不言放弃,善待自己。”
黎珩苦笑道:“十六字方针呀!你刚说过的放弃是一种境界,现在又说不言放弃?”
陈玉栋说:“你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呀。方才说的放弃是指放弃婚姻,现在说的不言放弃是在心里不放弃。对你我来说,从心里把对方忘掉,能做得到吗?你敢点头说能做到?我敢肯定地说,你做不到,你骗得了我骗不了你自己。”
黎珩说:“你怎么那么自信?我就是能忘掉你,怎么样?”
陈玉栋侧过身来,抱着她,动情地说:“你不能忘掉,我也不能。这辈子都不能。”
黎珩忽然想起昨天晚上做的一个梦,说:“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梦到两只鳄鱼争着往我怀中钻,醒来看看解梦的书,说梦到鳄鱼的人要有苦头吃了。这鳄鱼该不会是你吧?”
陈玉栋笑道:“我可不是鳄鱼,我也不会让你吃苦头。我要让你轻松、开心、幸福。”说完,他疲惫地睡着了,睡得很沉。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上午10点多钟,黎珩早已起床,并让服务员送来了早点。陈玉栋睡眼地看着黎珩,黎珩有些不好意思,说:“你看你吧,色迷迷的,看得人不好意思。”
陈玉栋说:“这是新娘子的共性,都会不好意思。我就是愿意看你,越看越想看,怎么样?不准看啊?”
黎珩红着脸,说:“去你的!还不起床吃早点?”
陈玉栋边起床边说:“我起来吃点东西,咱俩今天爬山去。和你一起游山玩水是我的最高享受。怎样?同意吗?能赏脸吗?”
黎珩说:“你?爬山?我是没问题,肯定比你体力好。”
陈玉栋说:“我就要继续爬山,怎么了?没听人说过,老夫聊发少年狂,我也狂一次,也不枉此生啊!”
这时,黎珩的手机响了。陈玉栋的心顿时紧绷起来。
果然不出他所料,电话是贺博打来的,只听黎珩说道:“哦,回来了?回来开会?在哪里开会?杏花山?几天?三天。今天晚上在家住?好的,我知道了,就这样吧,再见。”
陈玉栋长出一口气,说:“好险!差点和他在杏花山打照面!”
黎珩的心里不安起来,站在窗口往外看。陈玉栋看出了她的心事,说:“说句霸道点话,你本来就该和我一家,也是我没有这福气,倒让他……好在他是个不错的人,你们处的也很好,很和睦,我心里还算是得到点安慰,如果你过的不幸福,我心里会很难过的。”
黎珩说:“谁和我结婚差不多都这样吧?我又不无理取闹,认真努力地做我的贤妻良母。只是能让我心满意足的男人却只有一个,只有他是最称我心意的。可惜,错过了,除了遗憾还能说什么呢?”
陈玉栋的心又痛起来,转移话题说:“我们出去走走好吧?到一个幽静的地方,不容易碰到你的熟人的地方?”
黎珩说:“到郊区的水库边走走吧。只是要委屈你坐出租车了。”
陈玉栋说:“好!好!比爬山轻松呢。你也太内敛了点,堂堂市长夫人,还没有专车坐?”
黎珩笑道:“怎么说呢?我只想生活能够平淡一些,做一个平平常常的大学老师,拥有一个平平淡淡的人生,这样多好。”
陈玉栋说:“平平淡淡才是真嘛,这样最好,心态好,心情好,有利于修身养性。”
水库离市内不远,四十分钟后,他们就到了水库边。
这是陈玉栋参加工作后第一次近距离看到水库。1975年的那场滔天洪水淹没了无数生命,冲毁了无数粮田,这座水库就是当年相继垮坝的水库之一。当年的洪水是人们生命中无法抹去的沧桑,今天的湖水却成了游览观光的好地方。远山近水与城市相互依偎,近处水面碧波微微荡漾,水雾轻轻袅绕,远处青山朦朦胧胧,如梦似幻,身后的城市高楼林立,或远或近地注视着远方的山和近处的水。
看着这样的景致,陈玉栋的心情是说不出的舒畅。只见他脸上挂着孩子般的笑容,时而远眺,时而近观,感慨地对黎珩说:“你知道我此时的最大感受是什么吗?”
黎珩说:“我还真的猜不出来。看到水库想到老家的小河了?想回家看看?从这里回老家是很方便的事,坐车一个多小时就到了,不像在京城,回来一次不容易。”
陈玉栋笑了一下,说:“我这次回来,完全是为了你。尽管到了家门口,也不打算回去了,时间不允许。我忽然觉得吧,这以前可真是白活了,连自己家乡的风景都没有认真看过,忽略了那么多风景。毕业后,为了能让自己在工作上有点进步,我一直都是忙忙碌碌的,被我忽略掉的岂止是风景,同学情、亲友情等等都被淡化、被忽略。其中,我最不应该忽略掉的是你,从今以后,我应该重新调整人生坐标,把你和对你的感情放在我心中最重要的位置,我会小心翼翼地保护它,让它像春雨一样滋润我们的生命,像春风一样抚慰我们的心灵。”
黎珩笑道:“你正在用诗一样的语言编织虚无缥缈的未来。”
陈玉栋笑了一下,说:“你还别说,我现在真有写诗的冲动。只可惜我现在,怎么说呢,从政多年,什么诗呀文呀,早都忘了,但果真搜肠刮肚地找,也还是能找出几句的。像眼前的景致吧,借用苏东坡的诗形容,肯定很恰当。可知是那句诗?”
黎珩笑道:“考我呀?这是中学生都知道的题目,肯定是这首:水光涟滟晴方好,山色空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 第16节
陈玉栋用欣赏的眼光看着她,说:“难为你记得清楚,其实,我只记得后两句。只需改一个词,就不是写西湖的,而是写这水库的了。欲把水库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看着陈玉栋的高兴劲,黎珩不自觉地靠近他,很自然地挎着他的左臂,说:“此时此刻,我像活在梦里一样,这是我多年的梦想,是我的梦境。”
陈玉栋自然知道她所说的梦想和梦境是什么,他深情地看着她,真想亲吻她,但他还是克制了感情,被黎珩挽起的左臂轻轻抖动了一下,心情变得复杂起来,说:“说起来你也许不相信,像这样挎着胳膊、亲亲密密的情形,我和任何一个女性都没有过。和何静一起时,我们一直是一前一后或并肩保持距离,从未挽过胳膊。她是一个个性比较强的人,从不会主动挽起我的胳膊,我呢,也没有想到过。”
黎珩有些吃惊地看着他,说:“不会吧?你说的也太不可思议了!比如你们谈恋爱的时候?一起游山玩水的时候?”
陈玉栋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说:“谈恋爱?我和她是从同学到夫妻,属于自然过渡。直到结婚前那一刻,我还在问自己,这就要结婚了?和她?当时感觉两个人之间非常熟悉,但又很陌生。要说到谈恋爱的感觉,还真有,那是因为你,那种震撼和来自心灵深处的颤抖,那种从未有过的震动,让我猝不及防。”
黎珩心中溢满了幸福,她只轻轻地说了三个字:“我也是。”
陈玉栋听后感动不已,说:“在我心里,你有一个昵称,想知道是什么不?”
黎珩说:“我还有昵称呢?从小到大也没有人昵称过我。说来我听听?”
陈玉栋说:“唯唯。你是我今生今世惟一的真爱。”
黎珩笑道:“唯唯?听起来不像是我呢,和我的名字一点也不挨边。”
陈玉栋说:“反正我心里喜欢这样称呼你,以后也这样称呼你,时间长了你就习惯了。”
黎珩说:“那我也给你一个昵称吧。让我想想,叫什么好呢?就叫宝宝吧。”
陈玉栋立即抗议道:“不好,不好,一个大男人,叫什么宝宝啊!我女儿的乳名也叫宝宝,难道和我女儿一个名字不成?”
黎珩说:“我不管,反正我喜欢这个名字。和女儿同名也不算什么,这是我俩之间的事情,别人都无从知道。近来我一直在想,我们这份感情,来之不易,无论何时,无论怎样,我都会珍惜、宝贝这份感情。所以才叫宝宝,怎样?不喜欢?”
陈玉栋妥协道:“喜欢,喜欢,你叫我什么都喜欢。”转而问道:“你的身体怎样?恢复正常没?”
黎珩不好意思地说:“以我们的年龄好像还不应该有明显的健康问题。我的身体一贯都很好,这次的小毛病应该不算什么的,很快就会过去的。”
陈玉栋说:“我们以后都要为了对方保重好身体,平时不能相互照顾,总要有个好身体,才能让对方放心。”说到这里,心中不免伤感起来。
两人说话信马由缰、毫无隔阂,想起什么就说什么。分别在即,黎珩又想到了李煜的那首词,说:“我记得你是很喜欢古诗词的,南唐后主李煜有一首词,其中有一句是我最喜欢的。”
陈玉栋心有所动,说:“你别说出来,咱俩一起写出来,怎样?”
说完,陈玉栋捡起一支树枝折成两段,递给黎珩一支。两人蹲在路边的土地上写了起来。写完后,两相对照,两人写的竟然是同一首词的同一句话:
知我意,感君怜,此情须问天。
同样的词句,不同的字体,两人都无话可说,心中犹如五味瓶被打翻,千般想法,万般思绪,化作了一声叹息。
沉默良久,黎珩先开口问道:“你什么时候回去?”
陈玉栋看着远处隐隐约约的山,说:“真想在那里盖一座房子,依山临水,和你一起生活在那里,没有人打扰我们,该多好!说到回去,我这心里就像泄了气的气球,说不出的难受,真不想回。我明天一早回吧,早班飞机,你不用送我,我最担心的是被熟人看到,影响你的正常生活。”
黎珩的脸色暗淡下来,不知道说什么好。陈玉栋说的对,她不能去送他,更不可能以拥抱的形式在机场送别。她在这个城市里生活了20年,到处是熟人,有的是她认识的,还有她不认识但人家认识她的,万一传出点花边新闻,贺博和她都不好做人,后果不堪设想。陈玉栋能设身处地地为她着想,可见他对她的重视程度和用情之深。
陈玉栋回去的时候确实有点凄凉。当天晚上,因贺博回来,黎珩回到了家里。陈玉栋独自一人熬过了一个漫漫长夜后,第二天一大早,不到六点钟就起床,坐上出租车,往机场赶去。一路上,他不停地看着车窗外,城市的风景在他眼前一带而过,他多么希望这风景中能出现黎珩的身影!一直到登机前的那一刻,他都在四处张望着,他知道黎珩不会去送他,但他又渴望看到她。哪怕能打一个电话也好啊!可是,没有,他不敢给黎珩打电话,黎珩也没有打给他。他的心在矛盾和失望中纠缠着,甚至在飞机起飞的那一瞬间,他仍然在四处寻找黎珩的身影。黎珩始终没有出现,她和她的城市被越升越高的飞机扔在了地面上,慢慢远去,一直远到踪迹全无。
下飞机后,陈玉栋在机场等着金智昊来接,但他的心里却无法平静,心里、眼里全是黎珩的影子。他拿出手机,又给黎珩发了一首诗:
人在天涯,难忘容颜;
枉自凝眉,恼人情缘;
心若丝柔,情似石坚;
喧嚣世事,纤尘不染;
相遇知音,心随弦断;
君心我心,天地可鉴;
酸甜苦辣,百味难辨;
造化弄人,奈何无缘?!
岁月无情,白发空添;
今生错过,情何以堪?
反应敏捷的黎珩迅速回了一条:
莫怨缘深与缘浅,
有缘无缘皆是缘;
缘来缘去缘无定,
月圆月缺总随缘。
陈玉栋呆呆地看着短信,只有无言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