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否因为梁子言“押送”犯人的心情过于急切,三十里的路,两刻钟的时光就到了。马车走得太急,颠簸剧烈,任曦一下车就吐了个昏天黑地,直吐得苦胆水都见了底。
“梁子言,老子跟你的仇结大了!”任曦狠狠地咬着后槽牙,酸苦的胆汁浸得她气短苦长,好不容易才在小厮地搀扶下艰难地进了书院。
因为这番缘故,原本计划中的参观书院也作罢了,梁子言有些幸灾乐祸,他看着趴在叠席上软成团子样的任曦,故意夸张地关心道:“哎呀,这真是罪过,没想到君上连出行都不习惯。”
任曦的脸已经是菜白色,就像是院子里刚刚冒头的黄芽儿草,蔫蔫细细,不堪一击。
她撑着一口气坐好,正要问接下来的安排,谁知,梁子言却来了个当头一棒,给她讲起了书院规矩,明言作为新生,她必须和萧凌住一个屋子,侍奉“师兄大人”,承“道”受“教”。
“什么?本君堂堂楚家代家主,竟然要侍奉西秦一个皇子,这是什么规矩!”
“可是君上,萧凌确为恒大人的亲传弟子,您在家中也是恒大人教导,他是您的师兄,按着书院规矩,新入学的弟子要跟在师兄身边学习五个月,熟悉书院和课业,便是我当初,也侍奉过前楚家家主,您——”
说到这里,梁子言就没有继续往下说了,任曦懂他的意思,不就是风水轮流转,谁也不能例外么,她人都在这里了,还能说什么?礼法啊礼法,她既然用礼法顶着楚家家门,那如今就得打碎牙往下咽。
“那就这样吧。”任曦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也不想多纠缠,她需要休息,卧床休息,吐苦胆汁儿实在是太要命了。
岚子送走了梁子言之后,见任曦心情低落,便讲些楚恒在书院的事情宽慰她。
“二爷,这院落原是恒公子的,瞧,那鱼池便是公子亲自掘的,修得雅致可爱,后来公子离去,也无人敢居正屋,是公子亲口恩准,让萧凌居住在此,想来他不会太难为您。”
“不见得,他要真感念大哥,就不会帮李家站台了。”
任曦一想到那大眼狐狸精瞪她,就十分不爽快,那眼神就像是威慑恐吓,让她讨厌得很,没有由来地就想厮打——当然,前提是她打得过那头牛眼狐狸精。
这感觉有点像是遇到天敌,不自觉地就想要防御。
岚子又说了些琐碎事情,便被书院的管事带走学习规矩去了,其实岚子侍奉楚恒,已经学过一次了,但梁子言和萧凌有意要整任曦,便寻了个借口,将岚子支走了。
任曦不懂这些,又起了病气征兆,头晕眼花也顾不上思考,她没多想,不知道今天是受难伊始,还想着要好好睡一觉。
但萧凌的出现,却打破了她小小的愿望,不仅如此,萧凌所作所为,更是差点气得任曦脑溢血——他居然明目张胆地将她的被子扔进了鱼池,简单粗暴又直接地欺负人!
萧凌进来的时候,任曦正在吃饭,她想,虽然大眼牛狐狸不讨喜,但以后一个屋檐下住,哪怕维护一下面子上的和气也是好的。
于是,任曦便抬头笑了笑,但是,萧凌就当没看见她一样,径直走进了西厢,抱起了刚刚准备好的寝被,一转手,就扔到了鱼池里!
那动作利索得,就像是随手丢了一个棉花团儿一样,任曦的笑容甚至还没来得及完全绽放,被子就落进了鱼池,湿了个透彻。
“师兄——”任曦目瞪口呆,那句示好的称呼突然间变得极其讽,卧槽,这是干嘛。
“是谁放了白金色的寝被进来,爷什么时候用过这样的东西,你们一个个的,成心要气死爷吗?”说着,萧凌就踢翻了西厢的小桌,滚烫的茶水和药溅落一地,褐色的药汁溅在了雪白的墙壁上,划出丑陋的痕迹,歪歪扭扭就像是墙哭了。
只刹那间,他就把好端端一个屋子弄得狼藉不堪。
“殿下,那是楚二公子的,从今日起,二公子也要在这儿学习了……”
书童的声音越来越低,萧凌眼里的笑意却越来越大,他故作惊讶,喊道:“哎呀,太阳已然落山,楚二公子今晚怕是没有被子用了,不如和我一起睡吧。”
君子不居污秽之所,而伺候任曦的下人,早都被支开了,没人打扫,任曦就没办法住。而萧凌又笃定任曦不是断袖,肯定不会和男子共寝,所以才这样肆无忌惮,简单粗暴给她下马威瞧。
恶意赤裸裸地摊在明面上,就算是傻子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人家存心给她难堪,要欺负她,甚至连借口都懒得想,真是欺人太甚。
正屋原本是宽敞的通体一间,现在新加了两道隔断拉门,分了东西两个卧室,正中间便是厅堂,如此明白的布置,天天住在这儿的牛眼狐狸精能不知道?
任曦没力气生闲气,她礼貌地摇了摇头,勉强扯了个笑出来,哑着声音说:“我让人再去取一床寝被,今夜安置在此即可,不敢劳动师兄。”她指了指中厅,表示自己可以将就一晚上,并没有太多的情绪,人病了的时候,哪里顾得上其他呢。但是萧凌却不放过她,故意揶揄道:“哎,我这里没有多余的寝被呢,你是要去找子言兄借吗?”
他嘴上说着关心的话,但是唇角却勾着看好戏的笑,毫不掩饰自己不怀好意的嘲讽之情,任曦也没办法,她不熟悉书院的路线,压根找不到梁子言在哪里,而岚子他们也不在——看来,人家今天是周密计划过要她好看,她还能说什么呢。
任曦低眉,眼里嵌着泪,一个没忍住,啪嗒一声滴在了席子上,她难受,可是难受又有什么用,大哥不在了,她就算流泪,也没人会在乎,没人会来安慰她,更没人替她撑腰。
泪滴的声音很清晰,萧凌冷冷地扫了任曦一眼,更觉得讨厌,男人哭什么哭,矫情!他转身回了自己的厢房,单薄的拉门被狠狠地摔上,声响振动,下人们察言观色,都赶紧散去,不敢逗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