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柳暗花明贵人至,回现侯府倾前事
“早安,东家!”紫莹踧踖请安恭立。
“唔!身子无恙吧?”东家称许而视紫莹,续道:“稍后,昨日的北方大客和扬州施掌柜来,商讨供货英伦艾先生的事项,虽是初商,可毕竟是本行年内至今最大一宗交易,所涉款额占去岁交易总额两成,须多用心思!你昨日手头译文先放下,待今日议好再加整理,三日后洋人艾先生来谈备用。”
紫莹意外道:“属下女扮男装欺瞒洋行,东家依然用我?”
东家正色道:“你现若仍穿男服又不作解释,继而再欺必定即解雇!我用人只注心术、能耐,余等不注!”
此时小厮禀:“北方大客到!”便恭引客人而进。
紫莹看去,从心底惊呼:茜悦姐姐!!
茜悦见紫莹惊喜之色,便诺诺笑道:“果真是子安妹妹!现可好?!”
紫莹心领神会,从容施礼恺应:“贝大少奶奶早安,没想在此地相见!”
东家喜道:“原是相识!”
茜悦婉应:“失礼!我家相公今早另有要事,便着敝人先来初商。”
“无妨!无妨!贝大少爷和大少奶奶昨到敝号不及议事,在下先致歉!”东家客气应。
赴过午宴,茜悦托辞让紫莹作陪,便同离食居。
三太太见是茜悦,他乡遇故,惊喜无状!
茜悦和蔼礼道:“晚辈和相公昨至广州,本想邀太太午宴顺拜访,不料在商行见似莹妹妹之人晕倒,问及姓名,便猜——随令堂之姓;顺慕容府丁排‘子’字辈;以原居府之首字‘安’为念,又具祈安之意;易装易名,便料定是妹妹!昨儿恐言京中事,有碍妹妹身子,延至今日,见妹妹无恙,便来拜访相告。”遂道安荣府京中事。
回说慕容府:二月,经紫莹风光远嫁热闹后,相映冷清许多。
依侯爷之意,南苑除两名一等丫头外,余数尽遣辞,交‘西苑’兼理。
金夫人令子成离了贝隆庄,只照看侯府名下商号。
一日侯爷下朝回府便对小厮道:“速传大福晋到北苑。”
北苑里侯爷脸色暗晦,沉声对大福晋言:“八爷已降为民,交宗人府囚禁,在其囚室外修筑高墙,禁与外人接触,仅留太监两人。皇上还赐八爷福晋自尽,焚尸扬灰。今早朝堂上龙颜大怒,直斥我等皇八子党人!我府恐大难将至,宜早作安排!你且不露声色,分批遣退仆从,并令东苑各儿行事谨慎莫张扬,别再惹祸!”
大福晋离了不久,金夫人急步遂至,尚未归座便问:“老爷如此早下朝回府,这时辰唤我何事?”
侯爷重道与大福晋之言,遂双目无神,悲凉曰:“府内外资财全由你打理,我不步别府后尘,心存侥幸,以致家财尽数被抄没!”
金夫人柳眉紧蹙、凤目圆睁,镇定低声询:“老爷之意如何安置财资?”
侯爷商议应:“可否把所欠街数先平了,免有把柄让人挑;把与侯府相关之田产、店号尽数变现银两转匿?”
金夫人垂目沉思,扬了扬柳眉,轻叹应:“待我细细思量!”
出了北苑,金夫人沿湖畔慢踱,怫郁心念:这等时候还惦着脸面名声,为东苑那些公子哥平数!不见我的成儿有此造化!若有灭顶之灾还不是祸起“东苑”!他们的债就让“东苑”自个儿填!只知花天酒地挥霍,从不惜我平素生财理财所耗心力!现“东苑”失势,老爷也休再拿“东苑”压我“西苑”!
不觉间她步进别致湖心小榭,凭栏放目园中:垂柳吐出嫩芽,如鹅黄淡绿珠帘扶风轻拂,湖面波光粼粼,湖畔叠石含翠,春色饶人!
金夫人心叹筹算:这府中风光还能有多少时日?!目下最重须将资财安稳转匿,免被朝廷查抄充没!“东苑”已没用处,况且二十余载耗资奢靡,休想再得半个仔儿!南苑紫莹嫁予洋伯爵……?闻太伯爵夫人挺精明!英商最视功利,若有朝紫莹没了侯门小姐身份,手中又无资财,无财失势,只靠夫家,能否留在洋伯爵府中都难保!更莫奢望地位份量!往后我方在洋务一线便毫无讨价还价取利筹码!看来得在紫莹身上押重注!
翌日午后,金夫人与子成着便装,乘马车离府出城。至一片静僻林前,金夫人令儿和小厮候着,独入林中。
林中亭里贝天佑恭候。金夫人匆匆摆手示免礼,急急递上厚厚函件予贝天佑,道:“这些田产、店号拜托你速速转离慕容府名下继续经营,收益得利依旧例分帐;从我之利银中取两成归紫莹;从现算起在洋务收益我之份额中,也取两成归她;另安排密处,置放慕容府中物。行事切忌显山露水!”
贝天佑沉吟道:“待贝某回去细究,恐伧促间且行事又须周密不易办!”
金夫人含泪哀道:“慕容府恐时日不多了,恳请拜托你好好看管爹爹遗下,还有咱们来京城苦心经营二十余载所蓄资财!我不忍爹爹毕生创下的基业毁于一旦!黄泉路上我也没脸面见他!”
暮临飔起,金夫人声情已由哀转泣!贝天佑望渐向西坠红日,惆怅叹:“贝某以为,贵府人口平安才是最重!没金老爷也没贝隆庄!在下当尽力而为吧!”
在回府颠驰马车里,金夫人思量:把巨额资财孤注一掷,托付给贝家也是不得矣之下下策!贝家因娶媳由富进贵,现云驸马是御前红人,圣眷愈浓,攀求贝家之达官巨贾日盛!然咱府却日愈衰溃!盛衰逆转,看贝家人往后行事作派如何,便最能验证爹爹当初选任之功力!
是夜,子成于金夫人寝室,焦虑问:“娘,成儿能为府里分担何事?”
金夫人侧靠引枕,凝视儿子,应:“成儿快带上妹妹远离京城,盘缠及日后用度不必挂忧,安荣府快崩垮了!”
子成正色道:“圣人曰:‘夫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家必自毁,然后人毁之;国必自伐,然后人伐之……’”
金夫人抢道:“哼,已这等光景,你就休与为娘道夫子曰。我早料即便哄你远离,若知府里出事,断然不会熟视无睹,结果一样!唉,‘是祸躲不过’!还是随缘罢了!”
此时茵儿隔帘道:“禀夫人,南苑里的箱子都已停妥在南角门。”
“知道了,下去罢。”接对儿言:“今夜半便有车子来拉南苑之物,咱先安置好南苑的,免日后不好交代;往后每隔三两日都如此。你先下去让我歇会儿,夜半和娘一起督办箱物离府之事。”
半月后晚上,金夫人悠悠然踱进北苑,见大福晋很是怫然作色,侯爷绷脸沉思,便缓道:“大福晋定告状来了,有何事咱俩便痛痛快快在老爷面前说个清楚明白。”
大福晋敛悻悦色应:“二妹说是那般话?只是往常月头里,各苑都依规矩到帐房领月钱,今月东苑何故没有?”
金夫人声色淡然,应:“既是规矩有立便有废!我看现也是该改改的时候了。你东苑里那三位爷不都已成家?又享朝廷天禄!往日里他们从没半个仔儿进过帐房,支的却不少。打今儿起,你们东苑收支自理,也不必再由我去管束,岂不自在?”
大福晋闻罢,脸色骤阴沉,恨道:“依此理倒是想分家?!那你便把侯府内外财资帐目都摊出来,分个清楚明白!”
侯爷插话:“现外头还没杀将进来,怎自家倒先闹起来了?!”遂视金夫人关切问:“现资财安置得如何?”
大福晋闻言便急道:“难怪前些日子大箱小箱往府外搬,二妹莫非欲独占家财?!”
金夫人轻蔑冷道:“再怎么搬也没挪你东苑一针半线。资财可是我嫁进府时,从苏州娘家带来;至于生意买卖所打名号,是慕容侯府却非你瓜尔佳氏族;资财安置如何我自会予老爷交代。往后除东苑,我依旧照看府内外收支;我既不管东苑财支,老爷也别拿那些规矩管我!若无别事我便回西苑。”言罢站起,双手抖了抖衣裙,也不待侯爷发话,转身便离。
大福晋又气又急,来回踱步,嚷道:“反了!反了!哎,老爷!朝廷那丁点儿俸禄那够打发东苑使唤?!”
侯爷叹:“从我处贴补罢了,令各儿紧缩花销,如今即便我也贴不了多少!”
又过半月晌午,西苑,厨房婆子摆弄好午饭。子成怒气冲冲而进,扬扬手,下人都退,便怫然道:“三哥越发不像话,竟把三嫂子给休了!”
金夫人和紫玉俱惊讶,问:“有此等事?!”
子成应:“方从角门回府,见三嫂子哭闹着上轿,领了陪嫁丫鬟、仆从离府。后问了三哥,道是三嫂子说没钱,日子不好过,整日吵闹要离,便顺了她意,下了一纸休书。”
金夫人闻言,沉思不语,只默然用餐。
饭后便忧虑对一双儿女道:“此回你们三哥未必做错。你们还是快些收拾行装,速速离京,越远越好!”
子成孝回:“咱府又没做作奸犯科之事!若因八爷之事受累,不过是发配远遣。即便远离京城,朝廷要治罪,也通文缉捕,况儿断难从不孝不肖所为!”
紫玉接应:“若成了钦犯,一辈子东躲西藏,日子也不好过!一家人有福共享,有难同担,玉儿也不会弃爹娘不顾,远走他乡!”
子成又和言:“娘,钱财身外物,何必如此待‘东苑’,弄得夫妻分离!‘家和万事兴’——看贝隆庄上下一团和气,一家人相敬如宾!现咱府却是东苑里常吵闹不休,连如茵儿般侍候娘多时之下人都遣走,只剩些婆子粗人。娘何不宽仁些,重振家道?!”
金夫人闻言,既感怀又气恼,斥:“糊涂!成儿以为只给钱咱府便得和睦安宁、家道兴隆?须知‘人不理财,财不理人’!你几个哥只会撑场面挥霍,我再给更是害了他们!再说夫妻一场,只因钱财少,手头紧便吵闹分离,也非贤淑之辈,也不配做慕容府媳妇!另则,你爹也非贝老爷;哼,和‘东苑’斗了二十余载,我想和睦,人家可未必肯善罢甘休!”
金夫人又看不敢再言的儿女,缓道:“咱府能否躲过大劫还是未知之数,不早些遣辞如茵儿般花季侍婢,若有不测定牵连受罪,毁了人家一辈子!罢了,既如此,往后也不再议此类事,歇晌去罢。”
六月,金夫人一身囚服,头发蓬松,狱中昏暗灯光照在她消瘦脸上,更显蜡黄,只一双凤目却闪烁出重燃希祈神采;她双手紧抓牢房栏杆,轻声急切问:“云大人,犯妇的玉儿现如何?!”
云飞扬摇头长叹,沉声道出紫玉之况:
紫玉呆坐铺了红绸之八仙桌旁,消金窝浪声笑语不时传入房中。此时脚步声住于房门外,但闻:“公子请!”。
紫玉如惊兔闪躲至绸帘后,门开进一人,她于帘隙看去,旋即脸带惊喜,缓缓步出,试探颤曰:“费公子?”
但见来人轻摇纸扇,一身雅致缎装,举止潇洒伫立,似笑非笑定看紫玉,遂笑吟吟得意道:“终究看清我那曾下聘而未过门之娘子。”
紫玉闻言,如出生天,喜唤:“公子可是来救我出去!”
费公子把玩着扇子,摇头洋洋曰:“该是算总帐之时了——赎你要花一大笔钱;你出去了,我又没法赚一笔钱,本大爷岂会做吃力两头亏之买卖?”
紫玉疑惑不解,问:“那你来这有何居心?”
“当然居心叵测!本大爷已和鸨母议好:我已去邀曾到侯府齐聚相亲之富家公子来此,开出个与你首度洞房之天价,他们定吃不消!然后依他们出价多寡,依次由你陪宴花酒,每晚一人;能睹你‘庐山真貌’,他们准来花消!接后再打出侯门小姐初夜洞房为招徕,以‘价高者得’竞价,定能钓到大鱼,收个好价!这前后两番所得,本大爷与鸨母五五分帐,我定要赚回聘礼所失!”
紫玉又惊又气,争辩:“娘不已连本带利把聘礼退回你家,再说悔婚是你!”
费公子不屑应:“那些利钱有多少?我要是把那聘礼作本,那两岁不知能生出多少利!不与你退婚,我费家今儿不就如你家上下般,蹲在大牢里?!可知我岳父大人是何方神圣?正是高堂上审你侯府的判官!哼!不把你爹、你东苑的哥卒于狱中,我那舅爷们如何上位顶肥缺?留着你娘和你至亲的哥暂不发落,都是本大爷的主意——抄家时只那么点资财,岂是你侯府素来挥金抛玉的作派?定是藏匿起来,待逼问搜出才是大赚头!现先从你身上开个出银子的口!只可惜你妹妹远嫁了,要不还可多赚一笔!”
紫玉涨红脸,悲愤指骂:“害我父兄和我不够!竟还打我妹妹主意!姓费的,你这金玉其外、狼心狗肺、连废物都不如的王八!我府哪儿地处得罪你费家?竟如此狠绝相逼?!”
费公子耸耸肩,摇着扇子,阴沉应:“显赫一时之‘年大将军’(年羹尧),就因不谙圣意,对流放其辖地之皇九阿哥,怀柔以待,不够狠绝,令龙心不悦!最终暴败!如今咱岂能步其后尘,怀柔相待‘皇八子党’,有违圣意!”遂绕了紫玉,上下打量转了个圈,略带失望叹:“可惜!可惜!少了些大户侯门小姐应有之高雅气度,不然便可把价开得再高些!”
临离时幸灾乐祸,嬉皮笑脸道:“本大爷来此看货打价之事完了,你爱怎个闹,看鸨母能否随你,本大爷已为自个儿谋算好了!打从今晚起,那些公子哥儿们如何待你,我不晓得,让你也尝尝被当作货物般,被挑来拣去的滋味!好好慢慢消受!”言毕,佻?打帘而离。
闻此,金夫人咬牙切齿,谇:“豺狼!当初悔婚索退聘礼,还要利钱,已知费家非好东西!没料竟歹毒狠贱至此!”
云飞扬续道:“亲家曾托人交涉,说是刑部不准赎,云某还得赶紧往刑部一趟。”
金夫人忙跪下恳央:“都拜托云大人,求大人高抬贵手,快快救救犯妇的孩儿!!”
云飞扬速环视四下,便靠前躬身揖,轻唤:“夫人快快请起,子成之事即云某之事!”
紫玉一袭红妆嫁衣,头盖红纱遮脸,朦胧中,样貌更显媚态。
鸨母在不停邀价,攀价声此起彼伏。历经十余日花酒、悲惶,紫玉神志昏乱,在吵闹吆价声中,心泣:我是堂堂侯门格格,怎刹间成了人皆可辱之娼妓?!娘亲!哥哥!救救玉儿!
忽一切喧声渐静,但见一人,高举一大把银票,后随两彪形大汉,大摇大摆,不可一世,边逛边喊:“有谁比本大爷出价高?!”众人俱被怔。
鸨母朝银票看去,双目瞬即圆瞪放光,咧嘴喜笑迎:“大爷尊姓?如何称贵名?我一眼便认准了,咱这镇楼之宝——玉姑娘与大爷正是天造地设,般配得很!”
紫玉定睛瞧那人——黑胖如野猪,满脸贱肉横生,说话口沫飞喷,举止粗蛮,一副鄙浊猥亵浪骇模样。心悲鸣:没想我高贵清白之身,竟毁于此般卑俗鄙陋不堪之徒!!便晕厥过去。
欲知紫玉境况,请阅下章:御前仗义巧救友,智使洋商通英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