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复习了,三年的书本笔记试卷参考资料尽数成为课堂必备品,教室一下子就拥挤起来。
手里多了一张纸,刚刚在高一课本里发现的。略微干瘪的纸,脆化了上面的句子。
我还没有告诉你吧,你的字像你飞驰的背影一样利落漂亮呢。
我高一的时候,你总在早晚饭点打球。篮球场是通往食堂的必经之路,你们是路上最引人侧目的风景。
我也就可以趁着一天两次的来回,偷偷悄悄地,多看你几眼。
你要球时带笑的顽皮表情,你投篮时格外出挑挺拔的姿势,你行径间偶尔蹦出的话语会让路人都忍俊不禁。哦,最让我铭记的,是你随球飞身出场的样子,它在某一个没有阳光的平凡清晨,突兀地放大清晰起来。
是去往食堂途经球场的路上,篮球在一片惊呼中飞速袭向我的方向,几乎在它飞过的瞬间,俨然庞然大物的你就以同样的速度,跟着与我擦肩而过。
碎长刘海翻飞,你在经过的一瞬有意识地避过了与我的肢体接触,但相隔这样近,我呼吸的空气里一下子就布满了你的味道。
凉凉的咸咸的,清新得让人想哭的,17岁的味道。
大家开始调侃你,“故意的吧!”“碰到哪了?”笑声此起彼伏。
我连忙扎下头快步逃开。
拐弯的时候我终于捉到机会悄悄回头,你们却已然忘掉了小插曲,进行着激烈的新一轮。
我的想象从此肆无忌惮了,想在校园里抬头就看见你,想看见你迎面走来唇角微扬的样子,想你一瞬间袭来又飘散的身上的味道,想着想着,你就真的近了。
你们已经高三,这样违反校规每天坚持聚众打球,你们的勇气让人钦佩,你们的洞察力与灵敏度更令人称奇。
晚饭点,我照常路过球场,忽然,你们当中有人大叫一声:“主任来了!”然后转眼之间,拥挤的小团队已经拎起外套四散出很远。个个若无其事的样子。
你比较倒霉,球刚好在你手里,你知道你被捉到的话,就是百口莫辩。
年级主任越来越近,只见你跑前两步把球塞到我手上,急急忙忙说了句话,拔腿就跑。
我抱着篮球回头,你正闪向最近的树后,飞驰的利落的背影很快消失不见。
我的耳朵嗡嗡作响,好像听了一天一夜的重金属摇滚。
——放学侧门见。
你悄悄对我说。
呐,你知道吗,这真的是我终其一生,都不可能忘掉的画面。
我满心踌躇缓慢下楼,远远就看到人群中逆流而站的你,昏光和刘海把你的额头划成明暗分明的狭长小格,你的眼睛落在剪影里,朝向我的方向。
你似乎看到我了,微笑了一下,有些尴尬地移步上前。
“嗨。”
你的声音和姿势一样干巴巴又无所适从。
我也半斤八两,跟着你傻傻“嗨”了一声。
好一段难堪的沉默,你终于开口:“球呢?”
我指指上面,“教室里。”
“哦。那……上去拿吧。”
“哦。”
五楼,你走在我身后,教学楼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你的脚步声突兀利落地撞击着静谧,像极了我的心跳。
忽的,楼灯灭了,你重重跺一下脚,回声阵阵,吓我半死。
可世界就这么被你一下子带来了光。
我把篮球递给你,格外庄严礼貌跟小心翼翼。
教学楼前,你轻轻拍着球,跑前两步却突然驻足回头,给我一个侧脸。
“用我送你么?”
“不、不用了吧。”我几乎咬到舌头。
你“哦”了一声便运起球跑开。
又是飞驰的姿势,你平直的肩线和着篮球起起伏伏,蝴蝶骨凸凹有致,在清寂月光下划出一道利落的弧。
我喜欢你。
大约就是,吃饭点找尽理由在食堂与教室间来来回回;在哪里也要不断想象碰见你;就连平日听到别人讨论你,都会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骄傲来。
我渐渐发现,你是个话题人物,路过球场都能听到围观人议论你。
“就是穿草绿色衬衫的那个人啊……”“传说他是……”“我也听说他……”诸如此类开头的句子总能被我细细偷听了去。
这样日积月累,对你的了解也渐渐多起来。
知道你的名字、身高、血型、星座和生日;知道你家境殷实;知道你爱听日文歌,英文烂到家日语造诣却不错。
就这样总是想了解你再了解一点却从来不敢打听,就这样总是想离你近一点再近一点却从不敢言,就这样只敢光明正大喜欢你爱听的日文歌。
在MP3里塞满日文歌,尽管从来不懂,我也无论写作业,吃饭,抑或走路都要拿来听着。有时候在校园里遇到你,看到你鬓角刘海里若隐若现的黑色耳机,我都会因为想到自己正和你听着同样的语言,而偷笑上好几天。
我就在这样顾影自怜般的喜欢里,径自欢喜。
日子越来越快,高考100天的倒计时牌挂出后,你们也不再每天按时打球了。
我像断掉了与你唯一的风筝线,正在郁郁寡欢的时候,苏恩给了我惊喜。
苏恩是我邻居家的哥哥,同校的高三学长,或者青梅竹马的童年伙伴。
总之,我可以随意去他家蹭饭,聊天,翻看他的同学录。
我不知道是不是命运安排好的,我翻到了你。
你亲笔书写的姓名、血型、爱好、乱七八糟的八卦,以及满满一张,中日文并用的留言。
我费了很大力气找回声音。
——这个人的日文看起来好好哦。
——是啊,他准备去日本留学的。
我灵光一闪,装作很不经意地开口。
——这样啊,我有一首超喜欢的日文歌,可惜听不懂歌词,你能托他帮我翻译一下吗?
——可以的吧,他人还不错。
我连忙回家胡乱翻出一张日文CD给苏恩,“第三首”。
——OK,明天去学校我给他。
耳廓里满是海浪翻滚的声音,那是我已然汹涌起来的内心。
就让我拥有一份与你有关的东西吧。
毕竟,我是这样明确而卑微的,喜欢了你一季轮回。
你比我想象的更讲礼貌,你甚至亲自送来歌词。
我在下晚自习后的教学楼前遇到你的,一切的情景与上次无异。
你上前来把东西递给我,它被你装裹得很漂亮,你真是一个细心的人。
——谢谢你。
我多么由衷地谢你啊,谢谢你为我的喜欢画上如此美丽的句号。
——有什么好谢的……
你挠挠脑袋,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是啊,因为你永远理解不了这封信对我而言有多么重要,就像你再也不可能知道我对你的心情。
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你。
我忽然想哭了,所以我抱紧信封,匆匆说了再见,仓皇跑掉。
我真是会挑歌啊。
我贪婪摩挲你利落的字迹,这段歌词简直为我而写。
混沌时光把什么逐渐沦陷
沦陷在一望无垠以及茫茫无边
黑暗的世界怎么会突然敞亮一片
是你一点一点一天一天走进我心间
情信能不能让你了解我内心的想念
时光就要抛却珍贵的流年
说不出的语言你何时能够听见
……
就这样,你毕业了。
或许应传说去了日本留学,或许没有。总之,我再没见过你。
我延着你走过的道路,在文理分科中痛苦挣扎,然后熬高二,战高三。
你也被时光以及无穷无尽五花八门的习题考试磨得渐渐淡了下来。
我还清晰地记得那些隔世般遥远的,见到你时的甜蜜窃喜,可我已忆不起你轮廓分明的脸。
终于,我也杀出了黑色六月,清闲得快要生出病。
已经大二的苏恩放假归来,我拉他逛街购物耗时间。
音像店里播着熟悉的调子,正是我曾托你翻译歌词的那首。
我皱皱眉头,它不知被哪个港台歌手翻唱成汉语了,歌词都被改成了分手啊真伤心难过不想活的烂俗模式。
——这歌词改得真失败,原作表达的情感都面目全非了。
我感叹,却换来苏恩鄙夷的眼神。
——有没有搞错!这歌词就是直接翻译的日文版,OK?
——?
正在我满眼狐疑的时候,苏恩一拍脑袋,讪笑起来。
——哎呀呀,想起一件事:你高一时让我一同学帮忙翻译歌词,我给忘了,那CD到现在都没给他呢!毕业收屉子时翻出来,想着拿回家就还你的,结果又给忘了……今天回家我再翻翻,能翻到就给你送去,抱歉啊另小维……
忘……了?
忘了送出需要翻译的CD。
那么那封信从何而来?
往事斗转星移,时光仿佛乘上了最近烂大街的穿越车,一幕一幕在脑海里清晰起来:你冒丢球的危险让我放学等你而不是避过年级主任就回来拿球走掉;你问要不要送我回寝室时把“不经意”伪装得同我一样影帝;你终于在许久不见的夜晚送来情信,你那句“这有什么好谢”里的莫名其妙,我直到三年后的这一刻,才骤然明白。
很久以前若我们相识会怎样。
你每天每天站在夜晚的教学楼前等我放学;你对我说“嗨”时自然而然不再尴尬;你帮我拿书包;你走在我的左边,然后我抬起头就能看到你刘海下轮廓分明的浅笑的侧脸。
早晚饭点我每天每天光明正大站在场边看你打球;对说你帅的女孩子吃醋;捧着为你买好的饭菜暗示你是我的;被别人调侃的时候,我们就相视而笑。
在校园隐蔽的角落里偷偷接吻,你身上清新得让人想哭的,属于17岁少年的味道,全都刻进了我生命中,最美的年华。
可这些都不在名为现实的范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