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一在屋内,镇定地安装机巧翼。
阿九、阿玖、先头军队部署在屋子正前方,安装着什么机械构造。
“武”字旗“律”字旗两支先锋队分别插在左右一隅,三方互相戒备着,又不约而同地对茅草屋虎视眈眈。本来武律两国就是互不顺眼,却武力经济各自压对手一头,互不相让,争了多年的中原第一,怎料谁也奈何不了谁。
亦国此时夹在中间,很是微妙。
大雪山自破除迷雾现世以来,就压根没有过从属,就是说,这山巅之上并非哪一家之王土,也无人可独大。三方会面,会谈前的宁静非常压抑,原本山巅屋脊上,对一般人来说呼吸本就已是难事,此时更是像给抽干了空气似地,身体素质不错的士兵也有些吃不消了,盔甲仿佛从未有过地重。
僵局,必然有人先打破。
阿九两师兄妹是亦皇的好友兼猎手,这层关系面上,亦国二、三、四王没到之前,他们必然得为上家撑下场面说句话。这是钱理,因为亦皇花了大价钱;又是情理;因为亦皇请他们本不须花钱却花了很大价钱。
“阿九与师哥,呈了亦皇之情。捉拿凶手归案,一路追缉至此,未曾想被其藏进这屋内。还望两国各位大人行个方便,不要阻拦我等办案。事成,必有酬谢不轻。”
缘由道在前,状况夹在中,利害关系说在后。武律两边的队伍领头都听说过两人,大名鼎鼎的阴阳猎手阿九与阿玖。他们只是小小的伍长,此行仅仅负责探查情报汇报情报,看看亦国大张旗鼓地又是弩炮机又是上山究竟想干什么,防范亦国忽然的出格举动来个措手不及造成什么太大损失。
所以,理由也听了几个,情报也得了几分,两支先遣队自然就默契退后了几步,给亦国队伍让开更大的空间。
阿九不怕他们,却不希望他们捣乱。这古怪的茅草屋点不然,门打不开,甚至连窗户都砸不破,单纯靠她跟师哥的力量是不够破开的。只能寄希望于正在组装的机械构造。
外头在组装着,按班就绪,各司其职。
里头也在组装着。白一轻很是车熟路,拿起各式各样机巧机关构造零部件,自然的手速如流光般将其拼装。
雪山巅,茅草乱。势嶙峋,寒风凛。
蓄势待发的攻坚器械,列阵以待的盾甲士兵,纷纷攘攘的鹅毛白雪。
整个场面非常宁静,像幅黑白画卷。而其中唯一在移动的是阿九,她逐一给弹药画上火行纹理,笔记敛没的最后一划,有火光闪过。然后人群觉得周围的空气更加凝实寒冷了。
白一有条不紊组装着机巧翼,而伤势渐渐愈合,大抵是药丸的功效。
对于亦国的提议,武律两国小分队不可置否。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干扰,也没有退下山去。就这么定定地站着,领队心思纷纷发飘,默默瞅着茅草屋。
十息过后,屋内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阿九停步于攻坚器械阵旁,摇头叹气道。
“开火。”
旗手狠狠挥下令旗。括约机簧弹回位的后坐力之巨大,使得器械都腾空跳起。弹药一经射出,火行纹理便触发了,变成熊熊燃烧的火弹直撞上看着很是渺小的草屋。
弹药撞击的声音,炸裂的声音,积雪被燃烧的声音,空气被摩擦的声音,交织汇集在一起。这些声音在空旷的山巅上过于清晰,显得更加杂乱难听,人群忍不住捂紧耳朵,心里抱怨这个疯子,近距离攻击也不怕弹屑弹回来伤人。
大黑门没有倒下,连窗户都没碎,只是整个外表破损的不行,将倾泻过来的攻势尽数拦了下来,唯有振动声传递进屋内,加快了白一手头的工作。
这样的结果,出乎所有人意料,这破败屋子的坚固程度远超城墙?有鬼!绝对不正常,因为阿九看见茅草掩盖的东西露了些出来,像是某种铁一样质地的什么物体。隐隐感觉大雪山上,存在着一个秘密,也许存在了很多年,无人知晓,直到今日。心跳略微加快,她觉得停下来的攻击实在是太安静了些。
于是,下令继续攻击。
晴雪时节,弹雨纷纷,茅草簌簌,铁骨铮铮。
待得小屋外的遮掩物被弹雨洗去,烟消雾散露,视线中露出亚黑的一个物体来。茅草屋子那么大,有着弧形的拱顶,没有窗户,整个就跟倒盖过来的一口碗似的。一眼望去,有种坚固浑然无法突破的感觉。围观的一干人等都有些傻眼,不太明白这是个什么奇物,受到连续攻击竟只有浅浅的痕迹。
屋外的情况没有打扰屋内的白一。
机巧翼组装工艺虽是复杂,俨然无法难倒机关小屋长大的白一。将其收缩到只有蒲扇大小,白一回头通过一个极细小的空洞窥视了眼外头,瞬间明了了现在的状况。
组装这种精细活,比起战斗来还要累上几分,加之室内并不太通风,汗涔涔地,将刘海粘到了额头上,又燥又难受。于是半脸面具被白一取下来透气,露出光洁的脸蛋。使得她看上去就像个被追求者吓到,而躲起来的娇羞女孩。
大约是觉着机关小屋特别有安全感,白一收起机巧伞,把工作台的杂物全扫落在地,然后爬上去就顺势躺下了。再累也神采奕奕的眸子累了两天没有好好闭合过,此刻一沉下就再也没张开了。
极小的呼噜声犹如小奶猫,不凑近几乎微不可察。
大雪山上发生的一切,还没有传开。
但是有一个消息却在中原十六国上位大人间荡漾。
当年的一位大人物,离世了,武国律国为那个大人物煞费苦心制作的命简在守灵人面前没了,大概那位大人物的结局正如命简一样,灰飞烟灭魂归天灵了。
是夜,武律两国皇城全部悬上了白幕灯,中原大洲各处,有零零散散的天灯升了空。******世家,三大宗门,九小偏门,十六国皇城,用的是最大的天灯,只不过比当年最大的那只小了一圈而已。
武皇城内,有一偏厅。偏厅门朝东,有一露台朝西。
露台设下一方矮桌,其上呈了只大蒲扇叶,摆满了武国最有名的卤猪蹄。因为两只大碗装着酒,与宫里的氛围实在是不相称,差点儿给漏了去。是了,既然有装酒大碗,那么方桌下,自然有装酒大坛,酱香的大酒坛子。
桌后蒲团上,坐着两个气势玄妙的两个老人。
那老妪穿着简单的素纱,树着高高的发髻,只是素雅地饮着酒,压根不看一眼香味四溢的卤猪蹄,讥讽地睨视着旁边啃得带劲的老头。
“物非物,人非人,偷了天下的老狗都一只只活的好好的。最忠恳的狗却死了。真是莫大的讽刺……律山柴,你居然掉了一滴眼泪,是不是我眼花了,还是千里迢迢而来,路上迷了砂子忘了吹。”
捧猪蹄老头眯眯眼,任由两滴眼泪流混合着蹄筋肉送进嘴里,吃得是香极了。
捡起块绸巾擦了擦手,尔后又端起碗酒来漱了漱口,理衣袖,抻衣衫,抹鬓角,一副墨染文人做派。清清嗓子,道。
“你口中最忠恳的那只狗,何尝不是我心头的结。现在好了,眼一闭,脚一蹬,嗝屁了!他们恨,他们害怕,他们怀着敬意想要恭送那只老狗早早归西,现如今总算是如愿了。可我却很伤心……”律山柴眺向黑夜中的星空,正西面,深深叹息了一声,“武迢迢,从此再也没有人会每隔半年行刺你了。可敢口是心非地回我一句,不寂寞?”
老妪讥讽地睨视依旧挂在脸上,静了半晌,她没有作答,只是端正了态度,面容表情感觉上升到了一个仿佛神圣拔高的境地。然后深深地朝前方鞠了一躬,举碗敬酒,便以超乎年龄的速度一饮而尽,烈酒好像压根是凉水一般。
“我武迢迢,恭送你魂归天灵,愿来世再好好斗一番胜负!”
摔碗声响顷刻间回荡在宫殿间,偏厅周围五里都没有闲杂人等,可隔得老远的侍卫侍奉婢女还是听见了,只是命令让他们今晚当个哑瞎聋,没人敢吭声。
摔碗老妪气势汹汹地坐下来,斜睨了眼猪蹄,忽然一挽袖子,操起了一只便啃起来,让猪蹄老头好生一阵吃惊,好似看见了吃草的母老虎。瞪了双半点不浑浊的老眼,不经笑道,“这架势有那老狗半分神似了。”
然后也比赛似地迅捷操起一只猪蹄,塞进嘴里。
两个形似花甲之年的老妪跟老头,在清冷的皇宫偏厅对着猪蹄猛啃,场面确实太过诡异夸张。纵使老妪衣衫上沾满了油脂,老头胡子上沾满了酒水,也不管不顾,依然胡吃海塞着。
直到打更声从宫正门响起,两人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
手一挥,一切物什被退散到空处。摔碗老妪跟猪蹄老头同时拿出个锦囊来,目光所及处有一丝怀念,然后神色极其郑重地打开袋口,伸手进去摸出了张发黄的纸笺来。
各自侧开身体看完后,又同时递过去交换。
尔后,仅仅是片刻,两人对视了一眼,两声惊呼一扬马上又一抑。
两人互相交谈着什么,嘴唇在动,却没有声响,显然是传音入密。
交换各自的看法后,猪蹄老头忍不住擦了擦冷汗,摔碗老妪紧了紧衣领。
“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