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很重……
山上山下氤氲着地,林里林外飘浮着地,地面地里沉积着地,是毒性很强的瘴雾,像炼乳一样浓重。隔三差五不远碎成段落的白骨,便是它腐蚀性致命性异常恐怖的佐证。不论是习武之人,还是炼气术士,没有点门道也是不敢勿入其中,凶险自知!
死寂的林中有异响惊扰。
“嗒——”
水声响起,却见一只小巧的光脚丫掠过小水洼,带起一涟水线珠儿。紧接着——犹如千军万马过境之势,林林错错的光脚跟在小巧光脚丫后面踏过水洼,直踩的水洼变成了泥沼,枯骨变成粉末,氤氲拉成了丝儿。
风声起!呼啸着!如同半夜三更的冤狱阴风,战鼓擂响,地龙号角吹的耳朵嗡嗡发闷,吹得整个山林间的毒瘴都好似要被蛮横鼓散一样。烟雾被追击的人群带得四散腾飞。
林间飞奔的白衣女孩像灵动的麋鹿一样,轻盈飘逸在草上,藤上,枯木,水洼,泥沼。竟是不怕毒瘴!
身后追击的是群蛮熊一般的汉子们,领头的更是凶悍的不得了,水缸口粗的树直接挥手强行拨开,而几人合抱的甚至在高速奔跑中,被双手刺入一分为二,划拉一下扯成两半撞飞开来。汉子们在林间横冲直撞,为了追上前方的白衣女孩不择手段,连毒瘴都不怕!
“首领,辟毒丸时效只剩一个时辰了……”
人群里的一个披熊皮汉子扯着嗓子对前方的零头大汉提了个醒,他觉得这么追下去不是个头,从大雪山脚下深入瘴林已经三个时辰了,结果依旧人撵不上衣服碰不着,还可能把兄弟们的性命都给搭上,为了一个全体部族感觉不切实际的虚妄承诺实在是有点莽撞。但是被称为首领的男人却不这么认为,他保持着高速奔跑的姿势,势如破竹地破开前方各种阻碍,回头看了一眼披熊皮汉子。
“你懂个屁,一般的官府能有这么大阵仗?那怎么看都是正编军队!不管我们追的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还是天山妖婆子。都得追,部族封地就靠她了。”
大雪山下,群山与平原的夹角地带,求生易,求发展难,环境艰难困苦险峻不已,能向平原要得千余里封地,简直是感恩戴德都攒不来千载难逢的好机遇。
机遇与困难并存!
首领这么想着,望向前头的白衣女孩,觉着很是头疼。她跑的太快了,能第一次进毒瘴林却溜的如风,比地头蛇还快上几分,他生来还是头次听说。灵动这个词他现在亲眼所见,马上便理解了含义,它显现在正编军队悬赏的十五六岁女孩身上,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也不知道究竟犯了什么事,惹出如此大阵仗的抓捕行动,并且悬赏风波蔓延了好几个部族,纷纷派出了队伍。更加不可思议的是,联合抓捕大网围拢过来,却一直没有捉到这个女孩。可是……
白衣女孩全身上下能看到好多处绷带。
额头、颈、臂膀、大腿、脚踝……一共不下十余处,没有渗血,也没有散发出血腥味。绷带绑的莫非特别地紧实?
身后,绸子飘带扎住如瀑长发,绑成了一束马尾,真真儿地像极了马尾。
白衣女孩爱白色,不光体现在雪白色的头发,还有凝脂般白皙的肌肤。
她的面容上没有被追击抓捕的恼怒,也没有慌不择路拼命的潮红,只有平静眼神和认真奔跑的神采,气儿喘的匀匀地。
女孩砸了下拳头,劲风瞬间入泥,一米来深的坑洞便凹陷出来,里面有只死去的硕鼠在抽搐。那毒牙令经过的汉子们忍不住嘶了口冷冷地毒瘴气,这鬼东西在林里四处都是,所有勿入的活生物都死掉了唯独它们没死,闪电般的偷袭速度,不是每个人都能躲过的。
“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
“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
破空尖啸声,比闪电还要快,转瞬及至的箭雨铺天盖地的,比如成倾盆暴雨也不为过,但更像是恐怖地蝗灾直扑目标。每支都是精铁打造重达十斤,每支的箭尖打磨得锐利刺眼闪耀着寒光,原本是用来对付轻甲近卫集团阵列的大杀招,此刻却用来对付一个女孩。
也就是初响极微的短暂瞬间,白玉般小巧的光脚丫深深踏入泥里,踏碎了骨头,踏碎了树根以及硕鼠硕石——侧倾、扭身、发力,像颤颤巍巍紧绷着的圆月弓上的一支箭。
离弦!
不可思议地发力骤然爆开一团血水泥的混合雾,而箭雨则毫无阻隔的穿透了过去,“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地,大概京都年夜的鞭炮声也从没这么密集过,噗地响声爆在一起听起来怎么都感觉像爆竹而并非鞭炮了。追击的汉子们没有任何反应时间就被“洗”成了筛子!“浇”成了烂泥!现在,团结的抓捕分队化为了血肉之泥完全“团结”在了一起。
为了速度与威力,必须比平常更加卖力,在五里外拼尽了劲头的弓箭手们仅仅爆发出一次攒射,就立马山头上瘫软下来,圆月弯弓甚至都拿不稳了,掉落在地仍然嗡嗡颤动着。
盾卫们马上蜂涌而前,迎头举盾,形成了一座铁皮地堡,正编军队的执行效力比起雇佣军来说,高的可不止一丁点。至于这么做的原因……
自然是应对袭击了,这袭击当然是来源于女孩了。
箭雨扑灭毒雾缭绕的汉子们的那前一小会儿,很小很小的一小会儿,女孩扭身的同时,便勾手从腰间小锦囊里摸出了一把羊屎大小的铁弹子,探囊取物那样随性的姿态,然后她将手背在身后,借着转身后爆发的刹那,轻轻扬了出去。
铁弹子攸然脱手便匿了行踪,跟变戏法似地,又跟遁入无形似地,就那么没了。
箭雨扑灭了汉子们。
铁弹子也扑到了地堡上。
细小的铁弹子不知是何材料打造出来的,原本看上去以为会发生鸡蛋砸中石头的效果,却未趁料到铁弹子竟然暴烈地凹进了盾里。
农家长大的盾甲卫差点以为回到了小时候跑冰雹的季节,内扯闪打雷下雨的,内家伙!嘿!
厚实的精铁盾差点没把手腕子给砸的骨折,恐怖之极的冲击力震得酸麻几近握不住了,虎口开裂,鲜血飞溅,圆润的握把差点把整只手给强行剁开。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跟他一样天生虎口握力惊人,所以,霎那——只见着集结的阵地上,人仰盾翻,断指断手如同落笋般,后劲十足的盾牌砸伤这个的胳膊那个的腿,砸破了旁边的肚子,开了后边的瓢。阵地上没有一个被弹子穿透的,只有被自己人的盾给砸伤砸死的!一片凄惨,一阵呻吟,一场败仗!
两百人的营。
伤的上百人,死的近十人!
这样的伤亡已经是局域战争性质的了。
这的确是战争,一个女孩,与大亦王朝的战争。
故事其实早已开始,女孩与亦国之战刚刚如火如荼的展开。
另一边,大亦京都,正中央孤独耸立起来的巍峨王宫中。
“启禀亦皇。白一被逼入毒瘴林,二亦王与其麾下正在拦截,三亦王方面镇守在西北两角,四亦王方面从东至南收网而去。而大雪山脚下的土著也入了毒瘴林在围追堵截,刚刚得到消息,蛤部族方面被二亦王的小分队误伤覆灭,二亦王小分队被白一伤百余人,亡十一人。用的正是铁弹子,二亦王预计白一存弹不多约摸还可使用三至五次。”
闭目的大亦王朝当朝圣上,亦皇,悉心听着近侍的禀报。不怒不喜,面容依旧淡然,仿佛这场遭遇战理所应当会如此同他所料一样。
“你说这白一,生的好看么。”
亦皇侧耳,问向近侍。他对对抗整个亦国的白衣白一姑娘长的好看是否,似乎这个问题比能不能抓到更加重要一些。而近侍也兢兢业业地稍微凑近了一些,认真的回道:“丑的不可方物。”
美有美的感天动地的,也有美的不可方物,丑却第一次听人说不可方物。
亦皇静了一下,然后忍不住朗声大笑,“你们,都欺负朕是个瞎子,所以说些胡话来纯心蒙骗我。什么老五见了一次就痴心不已非要抢过来当了正房,还要驱了二三四五房的小妾,怕也是假的吧。兴许是看上人家什么宝贝了,意图谋之,却未料招来杀身之祸。”
近侍头也不抬,目不斜视,不敢瞧见怒目圆睁的亦皇其实根本就怒不了目了。亦皇的眉毛掠的很高,像柄剑直刺上空,怒不了目,却至少还是能圆睁的,只是看上去伤痕挺新的眼窝里只有可恐的血肉,眼珠没有存在于本来的位置上。
“确实是丑的不可方物,丑是面相,不可方物是身姿,气与场。”
近侍说完,赶忙上去一把扶住想要起身的亦皇,衬着他走下皇辇,走向内室,顺手一挥将简讯灵台关闭。“吾皇,毋须担忧,三位王手足齐心,加之当地土著的协力,定能抓得贼女白一归牢受审,再施个百般酷刑,为先逝的五亦王与蒙羞的吾皇复仇。”他如是安慰着亦皇,然后将侍女呈上来的药杯转呈至亦皇之手前试了口水温验了口毒。
亦皇站定喝完药,像是思考了很久的样子,用空洞的眼窝盯向近侍,用力抓住近侍的肩膀,指甲深深的嵌入了肉里。
“我看过她变丑之前的模样,所以你不要再说她丑了,这样朕会认为你在糊弄朕。明日……你,寻个最好的画师来。在此之前,朕要你传个消给塞外那位老兄弟,就说,朕随时等着他还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