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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自昨天飘来的哀愁

四十七

张杰和小憨摸到红砖房来找我,说过两天是美珊的生日,问我和姝婷去不去。这还用问吗,肯定要去了。在我们的圈子里,美珊算是关系非常不错的朋友了。于是就商量美珊的生日怎么闹腾。说着说着又说到了小憨。

张杰笑着说:“到时候我去带着徐娟,猪带着丢丢,你带着姝婷。王译就不说了,也许也会带个女朋友,那顺乌日图和肖魂、若地、阿祥肯定也都有女朋友带来,就小憨没有。”

“你操这心干什么啊?”我问张杰。小憨在一边憨笑着。

“小憨可是你一直关照过的啊,咱不能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得想办法。”张杰说。

“我不管了,上一回就帮他了,好不容易钓到一个颜如玉,却被他放走了。你瞧他憨头憨脑,憨手憨脚,憨嘴憨脸,憨声憨气的样子,要管你去管吧,都啥年代了,难道还想包办婚姻?”我数落着小憨,看他低着头不说话。

“呀!看你说的,憨这憨那的,那不成憨包了吗?”张杰笑着说。

“你才是憨包呢,咋就欺负老实人哩,小心我咥你个瞎倯!”小憨通红着脸,瞪着张杰,说着一口陕西话。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小憨本姓韩,是土生土长的西安人,家住咸阳。和张杰同在S大新闻传播学院就读,他老爸是个土财主,花钱搞了一个自费的名额,据说都因为小憨一句话,不知什么时候北京某媒体的记者去咸阳采访,当地大大小小的官员都鞍前马后地伺候着,好不威风,这被小憨看见了,天天在他老爸面前嚷着要当记者。他老爸见小憨有这个志气,也很高兴,打算等他毕业在咸阳某媒体花点钱塞进去,不管怎么说也是个正道,就答应了。于是,小憨就自费在S大读书了。和张杰住在一个宿舍。

自从张杰拐林莎莎事件爆发以后,学校警告了他,并坚持让他住校。没过一段时间,张杰又和徐娟在一起了,千方百计地从学校公寓里独立了出去,宿舍里只剩下小憨和其他几个舍友。小憨不是真憨,只是在谈情说爱这方面不是很灵光,就算帮他,也让人感觉很费力。去年,我曾绞尽脑汁帮他找了一个女朋友,可是两人到最后竟然手都没摸过。

那是大二上学期的时候,因为和张杰关系好,我经常去找张杰玩,也就认识了小憨,他不爱说话,总是像个保镖一样跟在张杰左右。小憨长得人高马大,眼神刚毅,不知情的还真有可能误认为他就是张杰的保镖。你来我往时间一久,也就把小憨当自己人了。小憨在我面前提过几次,想让我帮他找个女朋友。我告诉他,大学恋爱自由,你看上谁就大胆去追求,没有办不成的事。小憨说他不行,干不了这个事。没办法我就出了一招,为小憨写了一张征友海报,趁放学无人之机,贴在了学校食堂前的海报栏上,上书:“大学已过一年,大学生活皆尝过:读书、学习、跳舞、桥牌、拱猪、麻将、游泳、篮球、做生意,唯独没有尝恋爱滋味,若有哪位可爱女子有意,可交友。此事实属郑重,厚貌深情,不开玩笑。”字是计算机打印的,还有一幅计算机绘制的图:一个四肢朝天的男婴,落款是我的Emial地址。

第二天中午吃饭,围了很多人看。后来我才听那个应征者潘琳说,那时候,她也去凑热闹。当时仔细一瞧,觉得海报有个性,便想此人肯定是学生油子,浮华而不可靠,且些事真假莫辨,极有可能是玩笑骗局,因而也没太往心里去。未料第二天是个忧郁的雨日,女孩在教室里看着那些朦胧而缥缈的散文,忽然生出许多落寞来。不知怎的,就念及那张征友海报,好像确实有那么一个人确实想交朋友,与她这个兴趣广泛的女孩很相投。很快,那些个落寞就在她的心里集聚出一个冒险的念头,促使她去学校网络室,在电脑上敲了一副曾见过的对联:“梦里说梦非是梦,元(缘)里求元(缘)便是元(缘)。”然后又写道:“我叫潘琳,亦喜欢桥牌、拱猪、篮球--”写完后,便发送到我的Emial。回宿舍后,潘琳又觉得此事实在滑稽,便说给舍友们听,舍友们都觉得好玩,此后几日竟比她更注意信件,天天催问。

其实在潘琳发来信的当天晚上,我就看到了信。从信的内容上看,我就觉得这个潘琳不是个一般的女孩,肯定聪明伶俐。为了避免小憨受打击,我还是做了个试探,我给女孩回复了Emial:“1、如果你是个想借此捉弄我的人,那么,本人早有思想准备,你达不到目的!而且一旦我抓住你,定不饶你。2、如果你是受了别人的陷害,那么我向你道歉,如果你抓住了那个好事者,告诉我,我定不饶他。3、如果你的信是真的,那么,你好!我叫韩,很高兴和你交个朋友,你的信充满了‘文学’味,好,从现在开始,总算我认识一个非常让我感兴趣的姑娘,--有空来玩,最好是个大雨天。韩,某年某月某日信箱。”

潘琳看到了我的回复,和舍友们笑着读完此信,回复我同意见面。机会来了。

“小憨,人我给你找好了,叫潘琳,约了明天晚上在校园门口的茶座见。”我给小憨交代,让他立即去理发,换一身西服,最好能再多一些配套设施,比如手表什么的。张杰在旁边热心地助腔,并表示愿意把他的金利来西服借给他“扎势”。

“女娃长的咋地个?嫽不嫽?”小憨问。我没听明白,转向张杰。

“哦,他问你那女孩长得美不美。”张杰翻译着,咧着嘴直笑。

“晕菜。这不是才去看吗?没见人怎么知道美不美啊。”我笑了。

“我不去。我有点不好意思。”小憨扭捏着说。

“有啥不好意思的,你这样儿还想找女孩,那就等着女孩来找你吧。”我有点泄气。

“这就是个挼(ruá)人,嫑管他了。”张杰翻个白眼说。

“你这人咋说话呢?你不挼你去呀。”小憨的脸又红了。

“说什么呢,什么挼人不挼人的。”我不解地问。

“就是说他没啥出息,软蛋一个。”张杰解释着,咯咯地笑。

“别再开玩笑了,到底去还是不去,若不去,我现在就回复人家,取消了。”我又对张杰说,“要不你陪他去?”

张杰笑道:“倯管。我才不去。”

小憨沉默,直到张杰提出陪他去,他才答应下来。

第二天晚上,潘琳自习课后,如约到校外的茶座等侯。张杰将小憨带到茶楼门口,催他进去。结果小憨二话不说,飞也似地跑走了。张杰无奈,找到我汇报。我一听,肺都快气炸了,决心今后再也不管小憨的事。后来听张杰说,小憨不想读书了,退了学回咸阳了,据说他那土财主老爹给他开了一个“五月花大酒店”,这家伙经营着,没想到这家伙读书不行,却是经商的好料子,短短几个月就把“五月花”搞成了咸阳鼎鼎有名的四星级商务酒店。

为小憨的事,我惹了一屁股臊。当时,听张杰说,那女孩靠窗子坐着,长得很文静,非常白净清秀。结果,第三天我收到了潘琳的信,臭骂了我一顿,说什么“愚人节还没到,就提前愚弄人了,如此恶作剧者不得好死”之类的话。没办法,只好连着三天写信道歉,道歉,再道歉。潘琳终于提出给最后一次机会,若再有愚弄之举,便在全校公开贴出我的信箱,揭露我的恶行。我答应周末晚上在校园外的梦幻咖啡屋见。

走进咖啡屋,音乐很清新,一眼便认出了潘琳,戴着一副黑边眼镜,剪发头。

互相打招呼,她说她叫潘琳,我说我叫小韩。然后坐下来喝咖啡,编故事。说到学校时,我问潘琳在读什么专业。根据我的感觉,我猜测她肯定数学系的,没想到潘琳的回答在我的意料之外,她竟然是美术学系的。我突然有点担心,因为姝婷就在那个系。

“你认识姝婷吗?”我急忙问。

“认识呀,就是我们班的啊。”潘琳说着惊奇地看我,“你怎么也认识她啊?”骤然间,我毫无缘由地尬尴起来,平时的令牙利齿一古脑儿去了“爪哇国”,仿佛做了什么错事似的,慌张中不知从何谈起。结果在这种怪怪的气氛中没说上几句话,她就闪烁着慌乱的目光告辞了。可是,我还是愣愣的,没有缓过来。我分明觉得她有些眼熟,哪里呢?唉呀,她不就是那没戴黑边眼镜的女孩子吗!和姝婷一起合过影的。我不知道以后还如何再见这个女孩,总之我是一辈子都不能让我再见到她了,除非她遗忘了这件事情。如果让姝婷知道我在学校公然“征婚”,那结局会是怎么样的呢,我不敢深想。

当时回到红砖房,姝婷就跑来告诉我:“也不知道哪个混蛋,明为征友,实乃征婚,竟然把海报都贴到学校橱窗里了,半个学校的人都看到了。我觉得这家伙还真有点个性,不知道有没有女孩子上当。”我本来想说:“其实那个混蛋就是我。”可我始终没敢说出口。于是就附和着她说:“是啊,那家伙的脑袋肯定让门挤了,否则怎么会做出那么愚蠢的事呢。”姝婷笑着说:“不过也能看出人家的魄力,敢在众目睽睽下抛绣球。”我笑笑说:“啥年代了还玩这一套,现在的男孩,看上谁就直接追,追到手为止,谁还干写海报这么古老的事啊。”姝婷说:“说明人家含蓄,有修养,想玩点浪漫。”我说:“要真浪漫,就在女生楼下点上一万支蜡烛,摆成心型,然后再楼下撒一万朵玫瑰,那样才浪漫了,估计会更出名。”姝婷笑了笑,不再说话。我的心七上八下的,感觉好象刚刚做了一个荒诞又无聊的梦。

那以后,我俩谁也没有见过谁。

缘本天定。人造之缘,就像光中飘着的线,一头没拽住就飘飞了。

四十八

冬天真的来临了。西安的冬天让我想起成都,那里应该稍微好些吧。

红砖房有些寂寞,我动辄就发脾气,怨东怨西的,忽然才意识到,姝婷已经很久没和我做那个事了。姝婷和以前一样,从不表示什么,好象我们从未有过那件事。

为美珊过生日要送什么礼物,我和姝婷商量了一个晚上,最终还是由姝婷拍板,送她一台全自动热水器。第二天,我和姝婷坐608路去开元商城选热水器,还是由姝婷拍板,花了八百多,花去了我们两个月的生活费,姝婷干脆把地址都填到美珊单身宿舍了,并且注明一定要在10月15日那天送到,并给按装好,漂亮的女售货员表示没问题,他们经营的就是客服,因为他们的理念是“服务第一,质量第二”。

我不解,问她:“都说质量第一,你这里怎么就第二了,莫不是质量有问题吧?”

售货员笑眯眯地说:“能进开元的家电,质量绝对没问题,我们以优质服务至上,进我门里的就是上帝。”

我心想:“瞎扯吧,顾客出了你的门,你们就是上帝。”

我知道美珊租得是一室一卫的那种房子,卫生间还宽敞,就是缺台热水器,美珊经常去澡堂子洗澡。拿好发票等着商家送货上门。我一路上闷闷不乐,车过大南门的时候,姝婷看出来了,没有安慰我一下的迹象,眼睛一直盯着车窗外。

回到红砖房,我就开始发牢骚:“我们也不富裕,干吗要出手这么大方?”

姝婷笑着说:“我生日的时候美珊不也送礼物了吗?”

“哎哟,你不说就算了,你一说我就来气,就送了一个玩具音乐盒,那是哄小孩的,还有自己画的一副破画,你到现在还惦记着。人家给你一个玩具,你给人家一台真家伙。”我没好脸色的说。

“话可不能这么说,礼轻情意重啊,我觉得美珊值得交往。再说她想送贵重礼品也没有啊,美珊家条件你是知道的,能在西安上学还靠亲戚救济。她有那分心,我就很高兴了。”

“我也想靠救济,可靠不上,我们也不比人家过得好到哪里去。”我低声说。

“老公,大方点嘛,这也是你的面子哦。”姝婷来哄我,又摸我的胡茬子。我想起了陪着姝婷四处借钱的那些日子,心里一阵阵酸楚。紧紧地搂着姝婷,听她微弱的喘息。

我提出想做爱,姝婷有些不高兴地说:“别再想这个事了,结婚以后有的是机会折腾。”

“这是什么意思,你还要不要人活了啊?”我抗议。

“没有性就不能活了吗?我都已经是你的人了,你急什么啊?”姝婷推开我。我有点失望,也没再坚持,因为我知道,坚持也没用处,她决定的事情,根本不允许我坚持。

美珊的生日,早早就传话过来,要在她住的地方过。还好房东把他家的大客厅借给美珊,出门就是一条热闹的小巷,两边不是小餐馆就是小超市。姝婷睡到12点才起来,我都打了四小时游戏了。我说:“你最近怎么这么能睡。”姝婷打个呵欠说:“多睡觉能美容啊,没听说过‘睡美人’吗?”说完看了看时间,惊叫:“怎么不叫我,美珊过生日啊。”我说:“不急,还有半个钟头。”姝婷急忙洗漱打扮。出门的时候,姝婷穿了一身皮革,靴子很酷,像她的目光,贼亮贼亮的,托起她纤细的身子。我们打车,直奔美珊。

刚进院子,若地就迎了上来,嘴巴上抹了蜜一样叫道:“姐姐来啦?就等你呢。”我不悦,心想,什么意思,难道只看到姐姐,就没看到姐姐身后的姐夫?明摆着没把我放在眼里。想着,就直接上楼。

只听猪从一旁的厕所里出来,裤链还没拉上,就在那里喊:“往哪儿跑呢?都在客厅啊。”姝婷拉着我的手,就进去了。

美珊迎了过来,笑吟吟地说:“还以为你们不来了呢。”姝婷笑着回说:“怎么会,你的生日怎么能少了我们?”美珊暧昧地望了望我,我笑笑,低头。 人往往如此,一个不经意,一丝微笑,都会在平静的心湖上荡起阵阵涟漪。

那顺乌日图从沙发上起来,左手放在右胸口,行礼让座:“尊贵的红砖房的主人,欢迎你们来到这里,这里虽然没有草原雄鹰,但有蓝天白云。”旁边一个胖乎乎的女孩子掩口而笑,多少有点东施效颦的感觉。我瞅了一眼,心里犯怵,赶忙躲在姝婷身后。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来的都是客,多少也得行点人事。”肖魂在一边张大嘴说,我看见身边有个女孩,消瘦得可怜,整一个稻草。女孩一手搭在肖魂肩上,一手摸着嘴笑。我瞅了一眼,觉得她一定是没见过啥世面。

“肖魂贫嘴,姝婷是我的好姐妹,她能来就是大礼了。”美珊赶忙说。

“人不到礼也得到,我们怎么会空着手来?”姝婷笑着,含情脉脉地望着我。

“你别操心,各行各的人事,谁也少不了。”我笑着说。

“我姐还用上礼?我那一份就算她一份。”若地抢话说。

“今天可得上双礼,谁叫人家生在这个好日子。”王译一边摘下眼镜往镜片上呵气,一边擦着眼镜说。阿详在一边调弄着他的吉它。

“今天啥日子?”美珊转身笑问。

“这都不知道啊?一点都不关心国家大事,今天青藏铁路全线贯通,改日去西藏就容易了。”王译戴上眼镜,扫视着屋里的人,有点大学者的姿态。

“这可是个好消息,我以后回家就方便了。”那顺乌日图得意地说。

“你去西藏可要带上我,我这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能看一眼布达拉宫。”阿丹笑着说。

“我带着你,她怎么办?”那顺乌日图指着他身边的女孩说。原来是他女朋友。

“都带着嘛,虱子多了不痒,老婆多了不愁,你怕啥啊?”张杰在一旁打趣道。阿丹素来不与张杰说话,在背地里翻白眼,我盯着阿丹笑,她有些不好意思了。那顺乌日图只是傻呵呵地笑。

正说着,就看玥熹进来了,珠光宝气,美丽动人,那身材比魔鬼还魔鬼。玥熹笑着问:“好好的话都让你糟蹋了,那叫‘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我今天就是来讨债的,不说别的,你借我的钱也该还了吧?”

“你还问玥熹借过钱?”我盯着张杰问。张杰尴尬地摸了摸头。姝婷暗中掐了我一把。

“有了就还你。”张杰说。玥熹没再说什么,拉着姝婷长长短短地聊了起来。

一会儿,美珊就叫了一桌菜,忙得餐馆里的人出出进进地端着,就连掌勺的师傅也上阵了。猪在一边瞎指挥着:“这个放那里,那个放这里。”

“今天没茅台,有西凤整两瓶就好。”肖魂扯着喊。

“你坐好,少不了的,放心。”美珊笑着出门去买酒。

“谁说没茅厕啊?我才从那里出来,便池是素瓷的,蹲着感觉很舒服。”猪嚷着。大家哄堂大笑。肖魂在一边盯着猪骂骂咧咧,说猪白长了一幅猪耳朵,怎么就能把茅台听成茅厕。

美珊提着两瓶西凤酒进来了,身后跟着两个人,抬着热水器。美珊去找房东,说送热水器的来了,房东迎出来就问:“伙计,怕你是闹错咧,咱啥时候买过这玩意儿,不对,不对。”

那两人其中一个胖子说:“没错没错,这有地址哩,你家有叫艾姝婷的么?”美珊听说,赶忙叫姝婷。大家以为出了事,挤出来看热闹。

“美珊,这是我和小南给你买的生日礼物,你带他们去帮你安装好。”姝婷说着。美珊张大嘴巴,也没说什么,就带着商场的人去了。没半个小时就按装好了。

美珊自然高兴,说了不少客气话。大家都不说话,我猜想,也许是我和美珊送的礼物太“大”的缘故吧。猪在一边悄悄问我:“好家伙,你把大家都镇住了。是不是发财了?”我没理他。玥熹也没说什么,只是钻空子拿眼瞄我,只恨不能和我坐在一起。姝婷就坐在我跟前,大家动筷子吃起来。还是老规矩,吃完了,收撤桌子,阿详和那顺乌日图表演。两瓶西凤基本都灌进张杰和猪肚子里了。

我借口要去厕所,其实想溜出来透气。厕所就在偏房的那个小巷道,直通院门,我看没人就去了,结果刚进去,因为光线暗,却撞到美珊身上。美珊刚从外边回来,手里提着水果。美珊吓了一跳,但没叫出声来。她放下东西,把我推到墙上,就钻我怀里了。

“小南哥,你不在里面,出来是不是看我呢?”美珊娇声娇气的说。我不敢动,怕被美珊看到,想推她,却又没一点力气。美珊的温柔让我无法抗拒,我的两只手不自觉地伸进她的上衣,摸着她瓷实的乳房。美珊轻轻地娇吟,伸嘴跟我接吻。

“你这个坏丫头,你是不是想毁我?”我开玩笑说。

“她又不知道,你怕什么。早就喜欢你了,可惜你是姝婷的。”美珊喘着说。

“你对得起姝婷吗?她可是你最好的朋友。”我喘着气说。

“这世道,对得起朋友的有几个?”美珊拨着长发,睁大眼睛。

我正要说,就听客厅的门响了,猪跑了过来。我慌乱送手,美珊整衣,顺手提起水果就走。猪眼睛尖,似乎看到了什么,堵住美珊就问:“好呀,是不是偷情呢?”

“偷你个鬼,我是要小南帮我提下水果,我要上厕所呢。”美珊笑说,“你跑得这么急,你先上吧。”猪让开,美珊就跑进屋了。猪到我跟前,挤眉弄眼地哼哼着。

“别瞎想,你以为人人都像你?”我若无其事的样子。猪半信半疑地看了我一眼进厕所了,我趁机钻进客厅。

从美珊那里出来,已经是黄昏了。空气很冷,我挽着姝婷,目送玥熹有点忧伤的影子。

猪、若地、阿祥和那顺乌日图都罪了,互相称兄道弟,一一作别,都打车回家了。

红砖房还是老样子,只是有点苍老了。

两日后,听到巴金在上海去世的消息,我和姝婷都有点伤感,晚上坐在红砖房里吃饭,谈了很长时间《家?春?秋》。新闻里又说,小犬参拜了靖国神社,我又骂了很长时间。几天就这么在一丝丝悲凉的气息中度过了。

美珊发来十几条短信,我都没回她,逐条删除。美珊的最后一条短信问我,“你到底爱不爱我。”我还是没回,删除短信。

如果玥熹所说的话:“十个牛是放,十一个牛也是放”,也许改成“一个羊是赶,一群羊也是赶”,可能就比较确切了。为什么要和美珊纠缠呢?难道“爱一个人是爱,爱一群人也是爱”吗?一阵风吹过窗口,我突然打了个哆嗦。

四十九

禽流感来了,姝婷说:“从今以后,不吃鸡蛋,不吃鸡肉,凡是有关鸡的东西都不准带进红砖房。”我笑说:“那就吃素,就给美珊那台热水器,我们也该节衣缩食两个月。”

姝婷家就在西安,她说她并不喜欢这座古城,因为不喜欢,所以才报考到成都读书,因为我才退学回西安,又来S大报考成人自学考试,学美术专业。

天空如水,明朗清新。

校蓝球赛已近尾声。周日上午我和猪、张杰来到学校看球赛,我们站在场外,无意间我看到了阿祥,他正和几个人玩着蓝球,看他潇洒的身影在场上奔跑着,一个漂亮的转体,投篮——球进了!我不禁为这个精彩的进球喝彩,我没想到这位公认的吉它手打起篮球来竟也如此漂亮。旁边几个女同学也在议论阿祥,真服了她们这几个一见帅哥就走不动路的家伙,这时一个篮球飞向我,还好我的反映够快,稳稳的接住了,阿祥擦擦额头上的汗,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冲我笑。我准备扔给他们时,阿祥已经跑过来拿了。

“跟我们玩两圈?”阿祥问我。

“对篮球没兴趣,你自己玩吧。”我笑笑说。

“听说你情书写得不错,我想请你代我写一封情书,改天请你喝酒。”阿祥笑嘻嘻地说。

“听哪个说的?尽瞎扯。”我说。

“你文章写的好,情书不是小菜一碟吗?”阿祥好象有点愁眉苦脸。

“准备追哪个?”我好奇地问。

“一个美女,自从那场生日会以后,我就忘不了她了。”阿祥若有所思地说。

“谁啊?”我更好奇了。

“美珊。”阿祥喃喃着。我脑子嗡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好吧,看在你一手好吉它的分上,我帮你。”我勉强笑笑说,“写好了发你伊妹儿上。”

地球不能不说是一个可悲的东西,当它惊喜若狂地发现自己可以自由自在的转动的时候,却没发现,它仍在循着一条铺就好的,而且无可更改的路线行走,我们都是地球的孩子,我们都无法逃脱某种自然的宿命。我和美珊的相遇也是一种宿命。

我本以为和美珊的相知会带来一个完美的结局,但是我错了,如果阿祥比我早一步认识美珊,也许现在美珊喜欢的人会是阿祥而不是我。但一切都晚了,我也不得不服从这种宿命,只是我不知道美珊究竟对阿祥感觉如何,总之美珊从未在我面前提起过阿祥。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将美珊忘记?

圣诞节要到了,今晚已是平安夜了,街头挂起了彩灯,摆上了圣诞树,人人脸上都挂着笑容。姝婷说要回家住几天,她爸爸妈妈要陪她过圣诞节。姝婷看出来我不高兴,吻了一下我的脸说:“我爸爸脾气不好,如果我不回去,非找来学校不可。在西安,我能住在外边,这已经是爸爸妈妈对我最大的恩赐了,这回一定不能让他们失望。”我点头同意。

姝婷回家了,而我在红砖房里,一个人紧紧的握住手中那个包装精美的贺卡,回想着姝婷,回想着姝婷认真的表情;回想着姝婷对我所说的话。猪一定是和呆呆狂欢去了,张杰和徐娟一定不会错过平安夜,圣诞节。所有的人都去会他们的情人。突然感觉一阵孤独和寂寞填满心房,我惶恐不安。匆匆穿上棉衣走上街头。在这个喧哗的街上,我找不到我的容身之处,是因为孤独。就像荒凉的小夜曲一样,怕孤独的我却落不进已经饱和了的人群,不知自己怎么回到红砖房的。短信来了,是姝婷的:“老公,平安夜让你受委屈了,快乐些好吗?”我回短信给她,告诉她我没事,红砖房和以前一样温馨。坐在书桌前,任凭泪水一颗颗落下,掉在还没送给姝婷的圣诞卡上。这是一张我亲手做的贺卡,准备在今晚送给姝婷的,可她提前就回家了,我还没来得及送。

晚上,走出红砖房,却迎头碰到美珊正朝红砖房而来。

“你胆子真大,怎么来这里了?”我迎上去问。

“我知道姝婷回家了,她告诉我的,并让我盯着你,怕你在平安夜耐不住寂寞。”美珊微笑,挤进我的怀里,我怕被虎子和阿若看见,就慌乱的推开她。

“不能这样,这周围都是熟人,万一被看到,我们就完了。”我说。美珊努着嘴,不高兴。我想问,阿祥给你的情书你看了吗。可是我还没问出口,美珊就说话了。

“你不喜欢我,也别想把我推给别人,我又不是你的什么私人物品,你想给谁就给谁。”

“乱讲什么?”我拉她到大槐树下说,“阿祥人不错,而我们肯定没结果,不要固执了。”

“能不能进红砖房说?这里好冷好啊。”美珊紧紧地靠着我,攥着我的手说。

“休想,告诉你,冻死在这里也不可能进红砖房。”我认真地说。

“你真狠心。反正我不管,我冻死在这里也是因为你,就当我是卖火柴的小女孩吧。”

“我带你去逛街,然后你自己回家。”我说。美珊笑笑,深情地望着我,点了点头。

街上,我充当着美珊的情人,美珊挽着我的胳膊,幸福地散步。还好,没有撞见熟人。

十一点了,我催美珊回家。她还是有些依依不舍。临走时说:“我对阿祥没兴趣,你告诉他。”说完,转身离去。我无言,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模糊。

对于阿祥来说,爱在十字架上已经碎了。我想,正因为如此,所以才有了那么美的玫瑰。

情人节的玫瑰显得格外冷艳美丽,但我却碰不得,我怕!怕玫瑰上的刺会刺痛姝婷的心,会将我刺得遍体是伤。此刻,我又想起了美珊,想起了她那双迷人的眸子,冥冥中,我和美珊就如两条平行线,彼此靠近,但却永远不能相交。

今年的情人节依然没有雪,我多渴望下一场雪啊!

无际的黄沙滚滚

使荒凉的旷野变得生机

沸腾的诗心

抒发着荒漠的情思

寂寞也好

死亡也好

无须过多地计较它的过失

我追求的只是真或纯

马上要放寒假了,爱情在校园里疯长。许多人都纷纷堕入爱河,周围的兄弟姐妹们也不例外。除了那个一心要考博的爱情绝缘体老大外,美珊就成了最后的单身贵族。

美珊住宿的地方,从此不断的是鲜花和电话。窗台上的几个花瓶从来都是满满当当,美珊有时候也会盯着那一簇簇红黄,隐隐地痛着一些往事。美珊最喜欢周末,因为寝室里就自己一个人,自由自在。先打开收音机,调到音乐台,然后端来一盆清水,再翻出久未动过的脂粉,彻底地美上一回。美珊喜欢读小说,高兴的时候还会在房间里翩翩起舞。总之,一个人的周末并不寂寞。

事实上, 阿祥并没有放弃,虽然他没有接到美珊回复的伊妹儿。阿祥是上回去给美珊过生日时,对美珊产生好感。转眼就要放寒假了,然而美珊还是不能接受阿祥。阿祥对我说:“寒假一个回去,肯定被老娘骂,人家回去的时候都成双成对的,而我还是单身。”我说:“实在不行就租个女友回家过年吧。”阿祥一听,说这主意确实不错。

我不明白,美珊怎么就对这个阳光男孩这么无动于衷呢。阿祥虎背熊腰,能从人丛中高高跃起摘得篮板,也能在绿茵场上带球突破;他能在辩论赛上滔滔不绝,能用他肉墩墩的手弹响那纤细的琴弦,而且是那么动听。就是这么一个优秀的男生,美珊却始终对他没感觉。美珊不是那种自傲的女孩子,她当然知道阿祥的优秀。

很快就到了阿祥的生日。

那天晚上,阿祥请了好多人,美珊到的时候,只有阿祥旁边还空着一个位子,显然是大家留给她的。姝婷不容分说,一把拉住美珊坐下。美珊没想到姝婷这么快就“策反”了。高朋满座,碍于情面,美珊只好很淑女地坐了下来。阿祥显得非常高兴,和大伙推杯换盏之际还不忘给美珊夹菜,拿纸巾。

美珊轻啜着手中的一杯橙汁,偷偷地打量这一桌或熟悉或陌生的客人,当然她总会抽机会扫我一眼。忽然,猪站起来似醉非醉地晃着手中的一杯酒,走到美珊面前微微笑道:“嫂子,我敬你和阿祥一杯!”霎那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美珊身上。美珊大吃一惊,一口橙汁喷出来,雪白的衣裙上立刻湿了一大片。

阿祥急忙抽出几张纸巾递过来,关切地问到:“你没事吧?”美珊只是不住地微微咳着。

姝婷听出蹊跷,忙说:“我陪美珊出去一下,各位慢用。”

出了门,姝婷在美珊粉脸上狠捏了一把说:“你这死妮子又搞什么鬼,真弄不懂你,人家阿祥有什么不好?!”

美珊笑道:“那你还不赶快把小南姐夫蹬了换他。”姝婷立刻扑过来要撕美珊的嘴。正闹着呢,就听阿祥在楼上喊:“美珊!美珊!”

美珊马上慌了神,一把拽住姝婷的胳膊,装出害怕的样子说:“婷姐,我怎么办,怎么办呀?”姝婷摸摸美珊的头,一字一顿地说:“美珊,不管你喜不喜欢他,今晚都要说个清楚,知道吗?!”

美珊上去的时候,阿祥正站在走廊里焦急地搓着手,一看见美珊,便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急切问道:“美珊,你没事吧?”美珊淡淡地说:“没事,真的没事。我想出去走走。”阿祥便陪着美珊默默地走了一段路。美珊说:“我给你讲个爱情故事吧。”见阿祥满脸困惑地点点头,美珊接着说下去。

大一时,有个男孩和女孩在生活得很开心。女孩喜欢文学,也喜欢听歌,男孩就为她搜集一些很好听的MP3和一些故事书籍;女孩喜欢吃冰糖葫芦,男孩就时不时偷偷地往女孩的包里放上一两串。男孩喜欢看女孩呵呵笑的样子,女孩吃冰糖葫芦,有时白白的牙齿上会粘上丁点儿红红的冰糖屑,男孩说好看极了,而女孩则羞红了脸,慌忙用纸巾拭去。女孩有什么事都会跟男孩说,不管是快乐的还是不快乐的。男孩也是。

大学的第一学期快结束的时候,男孩和女孩相处的时间变短了。放假前,女孩病倒了。那天晚上下着雨,好大的雨,女孩额头很烫,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不知为什么,女孩忽然很想吃一串冰糖葫芦,就央寝室里的同学去买,室友回来说这么大的雨没见有卖的。室友们一个个出去玩了,女孩独自躺在床上,委屈地哭着:“我只是想吃一串冰糖葫芦,我只是想吃一串冰糖葫芦呀!”

夜渐渐深了,雨越下越大,就在女孩的那一丝渴望将要变成失望的时候,她听见男孩在窗外叫自己的名字。女孩使劲推开窗子,就看见男孩落汤鸡似地站在雨里,左手扶着单车,右手紧握个塑料袋,头发上往下滴着水,白净消瘦的脸上漾着笑意。

“听她们说你不想吃药,就想吃冰糖葫芦,呵呵,真傻。拿着,明天再来看你吧。”男孩笑嘻嘻地塞进来一个湿漉漉的塑料袋,转身骑车冲进了雨雾。

女孩打开塑料袋,里面安静地躺着几板药片和两串红红的冰糖葫芦,女孩再向窗外找寻男孩时,眼泪就像决堤的洪水,怎么堵也堵不住了。女孩的病很快就好了。尽管有繁重的各方面的压力,男孩和女孩依然过得很开心,只是男孩有时候躲闪的目光让女孩隐隐有些担心。

后来,女孩发现男孩身边有一个女孩。女孩问男孩:“你是不是喜欢她?”

男孩说:“再也不能给你买冰糖葫芦了。”

女孩噙着泪水,低低地哽咽道:“我再也不吃冰糖葫芦了。”

可是女孩的心中再也忘不掉这个男孩,再也无法接受除了这个男孩以外的爱情。

美珊终于说完了故事,面上也已经泪痕宛然。

“那个女孩就是你,对吗?”阿祥幽幽地说。

美珊并不点头,只是轻轻地接着说:“我知道,你对我很好;我也知道你的优秀,我曾试图说服自己接受你,可是都失败了。因为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的脑海总是闪现他的影子,你对我越好,我的压力就越大。我的心真的很小,装不下你们俩个。”

转身上楼的时候,美珊的眼泪堕了下来,砸在冰凉的台阶上,四处飞溅。

阿祥像一塑雕像,不声不响地站在空旷的门外好长时间,星星很亮,很寒冷。

那一夜,大家都不欢而散,原本对阿祥生日的祝福都改为对他伤心后的安慰。

繁茂的绿叶丛中

露出 一朵娇媚的玫瑰

我有心 采下她

栽种到我的心田

却 总怕 伤害她

那么 就走吧

花 总是

生长在属于自己的季节

五十

我听猪说,那晚上他和张杰没走,就留在阿祥的寝室里。阿祥喝了很多酒,哭了一晚上,直到凌晨才睡去。我心里难受,但那时我不知道,美珊究竟对阿祥说了些什么。

终于放寒假了。姝婷忧郁着脸要向我告别,我也有一丝失落,尽管我不止一次地想回贵州,想回安斋,想看看我的父母和妹妹。放假的前一天,姝婷把红砖房里里外外都打扫的干干净净。晚上,我们点燃很多蜡烛,让红砖房沉睡在灯火灿烂之中。我拥着姝婷,姝婷哭了,在烛光下,我看到她梨花带雨。

姝婷去洗澡,出来时打扮的很娇艳,很成熟。

那一夜,我平生第二次和姝婷有了那事儿。

姝婷摸着我的胡茬子说:“我是怕你回了家,在那里耐不住寂寞,做出对不起我的事。”

我摸着他长发说:“怎么会,在这么繁华似锦,美女如云的城市我都不乱,难到去了那么偏远的地方会乱?”姝婷笑了,扑闪着明亮的眸子,两颗小虎牙,很可爱。

第二天,姝婷叫上阿若去火车站送我。虎子开着他二叔的车,我们就像去远方旅游的一家人。阿若不停地和姝婷说话,而虎子只顾专心地开车,一句话也没有。

到了车站,虎子说:“我和阿若去超市给你买点路上吃的,你和姝婷在这里说说话。”我知道他们是故意离开的。姝婷舍不得我,抱着我的腰。我像一个落魄的游子矗立在风中。

“二月你就要过生日了,我一定在你过生日前赶回来。”我拥抱她。

“早去早回,红砖房怎么能没有你。”姝婷抽泣说。

“放心吧,没准我十天半月就回来了,要不是老爸老妈惦记着,我也不想回。”我说。

虎子和阿若来了,提着大包小包,姝婷说了很多感激的话,我一点都不客气,照单全收。

“早些回来,我们可都等着你呢。”阿若笑吟吟地说。

进了站,我执意不让姝婷送了,叫他跟阿若他们回去。我不忍心看到火车开走,而姝婷那忧伤的身影,那是一种生离死别的感觉。

火车启动了。我收到玥熹的短信:“臭小子,去红砖房找你,大门是锁着的,我知道你离开了,而且姝婷会送你。这样的机会只有她才有,而我,只能通过短信祝你一路顺风。”

我浅浅地笑笑。

等待邂逅

等待生命中一段美丽的际遇

当我孤独跋涉而来 也注定要

孤独地离去 就象那一闪而过的

流星 注定了我孤独的心情

而你会来么 我已为你买足了车票

够你走完我整个的生命

回到家。老爸老妈和以前一样,忙前忙后地张罗着一顿好饭。我在屋里泡着脚,看电视。妹妹来抢摇控器,我不给她,她就撅着嘴去给老妈告状。老妈向来是不会偏向她的。

“你哥才到家,就让他看一下子嘛。”妈妈咚咚地剁着肉。妹妹跺着脚,又去找老爸。我就知道,这下子肯定没我的分了,因为我老爸可是重女轻男的主儿。

“你当哥的人哟,让着点妹妹噻!快拿过来!”老爸毫不客气地从我手中夺走摇控器。

“谢谢!Dad!”妹妹做了个鬼脸,朝我吐吐舌头,摆摆长发,那模样像极了姝婷。我怀疑老爸有没有听懂后边这个英文,只见老爸慈祥地笑着,心里乐开了花。

妹妹十七岁,是我们家长得最好看的,当然也是整个安寨长得最漂亮的女孩。安寨封闭,谁家有姑娘,十五六就已经开始托媒提亲,订亲占婚了。可我家从来没有媒婆来过。人家媒婆都传出话来,赵家的姑娘安寨的人想都别想了,那将来是嫁到大城市去的。

饭桌上,妹妹不停地给爸爸加菜,而我也不停地给妈妈加菜。爸爸妈妈被我们兄妹俩的举动都逗乐了。妈妈疼我,又把给她加的菜原封不动地放到我的餐碟里。妹妹笑我,我不理她,忙着吃饭。爸爸一边鼓动着腮帮子,一边看着新闻联播。

一会儿,妹妹笑着说:“我才听妈妈说的,养儿子靠不住,怎么现在又这么疼哥哥啊?”

妈妈笑着说:“别乱讲,我可没说不疼儿子。”

妹妹斜视着我说:“昨晚上妈妈是怎么说的呢?见哥哥还不来,就说‘养儿是白忙,儿子没心肠,娶了媳妇忘了娘’,是这么说的吗?”妈妈听了笑,爸爸也傻乎乎跟着笑。

“老妈,我可不是这种人啊。儿子在学校,可是天天都想着您呢。”我抹抹嘴,不吃了。

“你妹妹逗你的话,妈妈可没说过。”妈妈笑着说。

刚到家的那些日子,我就像我家的亲戚,全家人都尊重我。妈妈更是让着我,惯着我。

夜,似乎已经很深了,然而我却没有丝毫的睡意。孤独而郁闷。这种不断扩散的寂静的压抑正慢慢的渗入我的骨髓,一种深层的疲倦正充斥着心灵,好象有让人窒息的感觉。

我才发现,已经有半个多月的时间没联系到姝婷了。

半躺在床头,叼着一根三五,无聊的翻着几本前两天从书店买来的闲书,同时咬牙切齿的“咒骂”着公主妹妹。因为她连我唯一可以打发时间的东西——电脑,都霸占了。

书里面全是一些流传在网络上被称为“文学”的东西,当初之所以买它们的目的也仅仅是因为“创作”这些文字的人,刚好跟我是同类——整天泡在网上,不停码字的网虫,出于礼貌和尊重而从书店带走的。其实它们对我的唯一用途仅仅只是睡觉之前的催眠曲,即使是上厕所的时候我也宁愿选择带一张报纸。因为报纸至少还可以多出一样用途——在手边没纸的情况下,救人于危难之中。

实在憋不住了,于是第二天与妹妹“约法三章”,白天她用电脑,晚上我用。对于我来说,没有了网络,就等于与整个世界失去了联系。在没有认识姝婷前,我是一个职业网虫,虽然泡网的时间不是特别长,但是自我感觉却是丝毫无愧于这一美誉的。我每天的在线时间是绝对的长,即使是人回去睡觉了,QQ却仍然在将上网继续进行到底。同时,本人每天混迹大大小小的聊天室和BBS,进行着体格与意志的双重魔鬼训练,因此也早将自己磨练得百炼成钢,百毒不侵。无论每天在网上怎么泡女孩,回到家里,仍然能做回完全的自己。这也算是我的职业道德吧。人是感情丰富的动物,所以我可以肆无忌惮的在网上挥霍感情,但是人又是极端自私的动物,因此也从来不在网上付出我的真情。这也是我为自己制定的网聊准则。

或者换种说法,象我这样的一个男子,怎么会为网络,为一段虚幻的情感所颠倒,迷惑?

但是我却怎么也想不到,短短的一个寒假,自己也就莫名其妙地堕入了“网恋”这个情网。我终于明白了老爸常常重复的那句话:事情往往发生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刻。

下午,妹妹占着电脑,我只好去寨里的网吧去上网。以前都是张杰陪着我,这个寒假张杰忙着陪徐娟了,早把我这个兄弟忘到瓜哇国去了。如果张杰在,我至少还可以有点安全感,因为他在我们安寨是出了名的坏,用我们安寨人的话说,那就是“只要听到他的名字,天上的鸟儿都能掉下来”。

我百无聊赖地泡着网,刚刚想出去吃饭,一个陌生人突然从QQ里面跳出来,要求我加入。一次普通的交谈,没有任何特殊之处,直到交谈结束以后我才把这个号码加入到好友列表。直到下线,我才知道这位网名anni的聊友原来是个女孩,而且是第一次上网,如果这是真的的话。大概也因为如此,她主动的要求我见面,还留下了自己的真名和电话。我惊叹安寨的变化,在这个偏远小镇竟然还有如此大方的女孩。而我,却已经把她给忘了,不过这也不能怪我,对于一个没有给我留下任何印象的网友,怎么要求别人一定记得你呢!

她最特别的一点就是说话从来不打标点,打字速度又快,看的我眼睛发烫。

过了两天,见她又上线了,这一次好象是兴师问罪来的。

“为什么不给我打手机为什么不见我”她发来一串没标点的话。

我想了一想,终于记起anni究竟是那位来。

“对不起,我真的很忙,改天好吗?”

…………

如此反复几次,我终于抵抗不住她的软施硬磨,答应见她。

说实话,在那以前,我也私下见过网友,anni并不是第一个。第一次见网友是叫张杰陪着去的,心里忐忑不安,结果还真见到一恐龙,怎么办呢?见势不妙便把张杰给“卖”了,我拔腿就溜。第二天,张杰来找我算帐,说他吐了一晚上,想起来都作恶梦。他还不停问我:“那女孩是谁?”我说:“不认识。”张杰不信,说:“不认识?那人家找南瓜干吗?还不停抓住我问,你是不是南瓜,你是不是南瓜?我差点没说我是冬瓜。”我无语,窃笑。含糊着说:“谁知道是谁,可能是鬼吧。”张杰听了,牛眼睁得老大说:“说不准呢,看她长成那样儿。”上一次有张杰陪我,那么,这一次,谁陪我去呢?万一是恐龙怎么办?没办法,还是去了,我想好了,万一是恐龙,我就装着是过路的,不理她就擦过去,一走了之。

格格,你还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吗?我想我自己这辈子都忘不了的了。当你突然出现的瞬间,周遭的背景都定格并模糊,逐渐消失,你的身影,却慢慢的清晰起来,眼前浮现着你浅浅的微笑,耳边响起你梦幻般的声音,“是小南吗?”我已经知道,我完蛋了。

终于也知道爱情可以像雪崩般发生,突如其来,非任何人力所能抗拒。

网恋是一场游戏,参与的人都必须严格遵守游戏的规则——投入的时候要全身心的投入,结束的时候则要果断的说Game Over。在虚幻的快乐与真实的生活中间把持微妙的平衡,仅此而已。

格格是安寨中学高二的学生。在网络上,格格最喜欢说的一句话是:“我是一个坏女孩。”我通常回答她说:“我也不是一个好男孩,因为我是南瓜。”格格还有一句口头禅:“去死吧,废话。”而我则回答说:“你对我一点都不好!”这种OICQ上的对话通常带有一些调侃和调情的感觉,我知道,这种文字游戏是她最为喜欢并乐此不疲的。我总结出一个网聊理论:对着啥类型的女孩说啥样的话,非常迎合女孩的心理,也极能引起女孩的兴趣。至少这个理论,到目前为止还从未被实践推翻过。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们忠实的遵守着游戏的规则,虽然自己并不清晰的知道究竟是喜欢还是一种别的什么感情,只是完全的把自己放进去,享受着这中间的乐趣。我和格格整天都在QQ上狂聊,我无心于考虑其他的事,我们一起逛街,吃饭,抽烟,喝酒,泡吧。她常常笑颜如花,我也乐在其中。每天我在网上见她,在电话里见她,在现实的生活中见她。她也逐渐开始信任我,对着我的时候,也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情。或悲或喜,或喜或怒,在不涉及一生一世的话题的时候,格格的确是个极佳的对手。虽然她每次在回应我诸如“是否喜欢我”以及那些甜言蜜语的时候,都左躲右闪的挑逗我,或者简单的说“我不知道”,但我却清晰的知道,她已经接受我的存在了。在经过一番激烈的斗智斗勇,消耗掉大量的人力与物力之后,我终于能把她捕获了。

然后,我开始沉醉在一种幸福的眩晕之中,幸福的都有些不真实起来。我越发不能自拔。我开始越来越敏感,越来越独断。我开始嫉妒她每天开着四个OICQ和网上的GG瞎聊,开始无法忍受她每次约会总姗姗来迟。终于,在一次她迟到半个小时,而我忍不住说出一大通莫名其妙的让她伤心的话后,我们分手了。

“小南,从今天起,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了。”

“为什么?”

“因为我发现你有新欢了。”

“哪有啊!”

“反正不要再找我啦。”

“格格,你还喜欢我吗?”

“不喜欢。”

“为什么?”

“因为我不是一个好女孩,而你是一个让我无法容忍的坏男孩。”

完了?就这么快完了?这就是网恋吗?经过一番徒劳的努力,一切都结束了。不是说这是虚拟的世界吗?为什么我的心情会一落千丈?为什么我会整夜整夜的在月光下流浪?

春节的第五天。梦醒了,我也得返回学校了。

这段网恋故事也画上了一个休止符。脑子里闪现出周星星痛哭的表情,他说:曾经,有一份真诚的爱情放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等我失去的时候我才后悔莫及,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如果上天能够给我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会对那个女孩子说三个字——我爱你。如果非要在这份爱上加上一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

整个寒冷的假期,我都在不断的堕落。我总是不断的更换着网恋的对象,寻找着新鲜的刺激。合理的运用着游戏的规则,伤害着网上那些素未谋面的mm,从中获得报复的快感。

每一次的结束,我都会凝视着QQ上格格的头像,面无表情,目光呆滞,心里却不停诅咒着这该死的网络。我开始清晰的明白,在不断伤害别人的同时,我也在一分分的毁灭着自己。

我终于厌倦了。

一直以为

自己已经做好准备

一直以为

精神可以阻止犯罪

一直以为

毅力可以提醒憔悴

一直以为

坚持能够抵抗出轨

然而事与愿违

彻底摧毁 瓦解 崩溃 消灭

属于我

原本风平浪静的世界

带走一切

春节的第四天,我去安寨镇上去买去贵州汽车票,因为是学生返校的高峰期,这时候需要提前定票。手机还能断断续续的收到一些同学和朋友的短信,都是祝我春节快乐的。开始怀念童年了,那时候过年多热闹啊,浓浓的年味总会让我们这些孩子们巴不得天天过年呢。而现在,安斋还是安斋,人还是那些人,而年却不是那个年了,家家户户都好象把“年”藏了起来,除了亲戚,邻居间都不互相串门了。很多的祝福都是来自手机、电话、或者互联网。城市里更差,人与人之间的感情稀薄得就如一张纸。

在路过安寨那座桥时,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一辆三轮摩托车上,一个少妇,抱着孩子,一脸的忧郁。她没看到我,就过去了。我仔细在大脑中搜索着,终于可以肯定,她肯定就是赵波。

回到家里,晚饭的时候,我问妈妈:“老妈啊,赵波还在读书吗?”

“啷子?”妈妈没听明白,反问我。

“我说赵乾新的女儿!赵波,她现在还读书吗?”我笑着又问。

“赵波啊?没得。考了一年又落榜了,嫁到寨西去了,她婆家有个养鸡场,日子过得太好得很。生了个幺儿,最近病了,天天跑医院。”妈妈慢吞吞地说。

“天啊,怎么可能!她怎么现在就嫁人了?”我有点不敢相信,但我看到的印证了妈妈的话。生命常常是这样,没什么特别的理由,也没有任何固定的形式,忽然之间,会回忆起那些消逝了的岁月,以及早已离我们而去的人。

“女孩总是要嫁人的。”妈妈喃喃着。

“老妈,我想回学校去了,我同学要过生日了。”我试探着说,这个时候妈妈是最不希望我走的,因为还没到开学的时候。

“你爸爸病了哦!你急什么啊,同学的生日今年过了还有明年嘛,你就在家里多在几天,等你爸爸病好了再去。”妈妈劝我。妹妹在一旁瞪眼看我。我沉默。我不能让爸爸妈妈伤心。

晚上想起妈妈说的话,我又想起了赵波,那一幕幕情景就像放电影似的在我脑海中闪现出来。

总是那么巧,我每次在吃饭的路上,都能碰见,中学时候的同学,不过我们不在一个班。

记得我和张杰在贵州读高中时,与张杰一起寄宿在他叔叔家。他叔叔家在军区家属院,没事的时候,我们常到门口看哨兵执勤。张杰告诉我,从这个门进出的都是家属,其中有个女孩很特别,长得很美,从不说话。他话未说完,突然向南一指:“瞧!她来了,穿白裙子的那个!”我向南一看,只见一位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她颀长的身材,高雅的气质,弯弯的秀眉下,少女纯净的大眼睛正视前方,白净的面颊微微向上仰起,使人顿生清新脱俗的感觉。

以后,我去吃早饭,她去上学,我中午和晚上吃饭回来,正遇她放学回家,像约定好了一样,一天三次碰面,渐渐地形成了规律。但不知从哪天开始,她突然变了,变得像含羞草一样,她的目光只要一接触到我的身影,就很不自然,特别是还是在我面前绕个弯儿,更是让我感到惊奇。

那个周六的中午,我吃饭回来,在门口捡到了张电影票。这家电影院就在居民楼一侧。2点一到,我便来到影院,摸索着找到自己的座位。我不由一惊,她怎么和我坐在一起?怎么都这么巧?我有些坐不住。票是不是她丢掉的?拣人家的票看电影总有些尴尬。不看了,我悄悄地溜了出去,身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哀叹。

从此,我像做了贼一样不敢再正视那女孩;她也像挨了老师批评一样,走起路来无精打采,眼里流泄出羞涩的怯意。在我面前,脸更绯红,绕的弯也更大了。那天清晨,她去上学,抬头看了我两眼,眼睛里盈含着一种炽热的东西,嘴唇还动了一下。这次没绕弯过去了。我感觉她想说什么,猛一转身,吓了她一跳,赶紧缩回她那痴痴的目光,我的脸随之一红,问:“有事吗?”

“啊……我……”她又抬头看了我一眼,眼里有些湿润:“我等同学。”她惊慌失措,转身而去。

一向不太敏感的我,此刻也不得不承认这种事实。这个曾经高傲、沉默的女孩,正用其他独特的方式,向我展示她的内心秘密。我透过她的眼睛,仿佛看到了一个朦胧的、骚动的青春世界。在那里只要你撒下一粒爱的种子,它便会无节制地疯长;只要你丢下一小段情丝,她便会无休止地编织。太小了,顶多十六七岁,需要专心学习,考大学,怎么能让那粒种子荒芜了她心中的那片绿地?怎么能让那段情丝困惑了她的前程?于是,我推迟了吃饭时间,但奇怪的是每次仍能遇见她。在她那抬起的眼睛里,增添了一些淡淡的哀怨和无奈的惆怅。

又是一个周六的下午,我在操场上玩双杠,一团白云飘忽进了我视线,又是她。她正在荡秋千,像是专门表演给我看的,荡得又高又险。大概是太累了,她想停住下去,秋千却摇来晃去。她突然翻了下去,摔在地上。

坏了!我忙奔过去,她泪光莹莹,无力地向我伸出那只白嫩细腻的小手。我想拉起她,手却没有伸出。我想,我应该让她恨我而不应让她感激,这不正是时候吗?我看她不要紧,便将脸一沉,冷冰冰地抛出一句:“真精彩!我最喜欢看别人这种刺激的表演。”说完,扬长而去。

自此之后,只要她一见到我,就像小山羊见了狼一样,立即绕到花园东侧走。她的头重新高昂了起来,白色的衣裙在我泪眼里闪动……我必须承认,正处在青春期的我,一直就深深地喜欢她,炽爱她。后来,在她坐过歇脚的地石凳旁,我拣起几张碎片,拼接起来,是香港一电影明星,长着一张酷似我的面孔。下面是钢笔恶狠狠地写着:我恨死你了,现实中的你没人味,不愿再见你!当时,我如释重负,我心空荡荡的,却在想,好吧,你以后就直着走这条路,让我绕到花园东侧走。

后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由三班转到我们二班了,巧的是我的同学刚刚转学走了,她就顺理成章地成了我的同桌。我也知道了她叫赵波,更巧的是她舅舅是军区一个退休的干部,她在这里读书,就寄宿在军区家属院他舅舅家里。

之后,她是不愿意和我说话的,她越是不和我说话,我越是有逆反心理。我总是习惯踢完足球以后大汗淋漓地走进教室,不动声色地拿起她桌上的水就喝,之后,连一句“谢谢”也不说。她好象是故意的,故意和别的男同学说说笑笑,还时不时地拿眼瞟我一眼。之后,我们总是在上课时不知疲倦地争执,与其说是同桌,还不如说是“战友”。我们整天吵着打着。可她知道,我渐渐地转变了态度,总是让着她。在她对着我发脾气的时候,我总是一言不发,但也不生气。与其说我对她很好,不如说我对每个女生都这么好。

尽管我们如此相处融洽,可我知道,她是喜欢我的,从我们初次见面开始,她就喜欢我了。她喜欢我,从上次荡秋千我的绝情以后,就从不说喜欢我的话——这是我们尴尬的原因。我是个典型的双子座男孩,任性、逃避而又没有责任心,像极了《挪威的森林》中那个玩世不恭的永泽,所以,我从未对她说起过什么——哪怕是要她放弃,对我来说,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都是我自己的事,与她毫不相干。

即使如此,她更是日日对我难以割舍。她刻意地在我面前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可是她再也没有办法若无其事地微笑了。她不知道是不是喜欢一个人,哪怕是再不堪,也要终将无力而充满期待的去付出?她只知道撕心裂肺的痛楚让她一遍遍祈祷别有第二次。

我以为日子会平淡地这样一天天走下去,波澜不惊,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我会喜欢上她——也许并非喜欢,只是感动而已。我说喜欢她的那天,是个干冷干冷的冬天,教室外面下着微微的小雪,我望着窗外,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说着话。

“波,你什么时候才可以快乐?”

她低下头只是淡淡地笑着,一言不发。她本身就是个容易感觉无助的人。渺茫的感觉让她体会不到快乐的存在。

“波,我那么喜欢你,我希望你可以快乐起来。”

“什么!?”她惊异地抬起头,我一脸的认真,久违的阳光浅浅地流进来,周围的空气弥漫着一层淡淡的飞扬的气息。我想,她是高兴的,因为她一直都是那么执着地等这一天啊!可是,看上去她并不快乐。波说我总是努力压抑着属于自己的某种情感,任何时候都是幽幽的,难得高兴一次。波是对的,只是她并不知道,她的触觉太灵敏,她一直都看得见,我是个心比天高的人。

尽管我一直知道会分别,一直预计着那一天的到来,却无力让自己去停止付出。喜欢着波,很溃烂,也很隐忍。我想,和波在一起的日子,我才真的体会到了所谓的快乐。一直都不清楚爱的定义,波给我的是很温暖很依赖的感觉。那些有波的日子,似乎总是有淡淡的阳光——冬日的阳光,模糊而又令人感动,羞涩的存在,平凡的执着——我称那种感觉为暧昧。

春天到来的时候,我用“冲动”两个字收回了我所有不经意的承诺。于是对于她来说,身边的春暧花开不过是个假象而已,终于,还是写上句号了。她一直都预计着这一天,为的是到来的时候不至于崩溃。可是,当它真正到来的时候,她才发现,所有的一切原来都是徒劳的。

她站在学校高高的天台上,看着我踢球的样子,眼前一滴一滴从空中飞下去,犹如水晶般坚冷。

后来,我不再踢足球了,频频出现在蓝球场上。每当她穿过飘着梧桐叶的校园,看到那些踢球的男孩时,心中总像有一道被寒风撕裂的伤口,隐隐作痛。再后来的日子,我们又恢复了朋友关系,和从前那样,尴尬而无奈,她拼命地把自己淹没到书本之中。做那个优秀的自己吧,她一遍遍对自己说。

中考结束了,在这所她梦寐以求的高中里,她再也没有看到过我的身影——我去了西安的S大学,而波却没有考上理想的大学,只能听从父母的话,再补习一年。波的心突然就悲哀起来。她以为会在这个校园再次和我相逢的。

大一的日子过得很匆忙,忙着试做一些新鲜的事情,和波也只是若有若无地写写信罢了,我知道,无论我如何地填充自己,我依旧是喜欢着波的。只是我再也没有告诉她,实在是不想让她再为难了。

我在给波的信中说:“波,对于所发生的一切,我感到很抱歉。可是,对于我来说,你太优秀了,是我这样的男孩配不上的……”我不知道这样的信会给波带去什么样的感觉,反正我再也没有收到过波的信,我知道,她也许已经伤透了心。

五十一

我从小就忌丑如仇,小学三年级,班主任分配一个丑女孩与我同桌,我上第一堂课就用钢笔在课桌上划清了界线,为这事,丑女孩告状给班主任,班主任告状给我老妈,我老妈就揍了我一顿,说我人小鬼大。我咬着牙没有掉一滴眼泪,我想,不会为一个丑女孩掉眼泪的。

长到初中的时候,喜欢上班里的花儿:张静雯。厚着脸皮写了一个学期的小纸条。终于,在期末的时候,将我的小手拉上了她的小手。

一天,张静雯十分羞涩地问我:“你看到没有?”

我说:“看到什么?” 张静雯红着脸非要我猜。

我说:“真的不知道,看什么?”

“口红呀。”她终于自己招了,“我偷偷地用了我姐的口红,抹了一点点,怎么样?好看吧?”

我睁大眼睛去看:“好象是有哦。”心想,口红原来就是这样的。

“说嘛,好不好看?”

“好看。”我说。其实,我觉得那颜色怪怪的,也许是她抹得太淡了。许多年之后,张静雯告诉我,那是她第一次化妆,只是为了让我看看,化了妆的女孩是个什么样子。当然,许多年之后,我们也都长大了,因为长大,所以就自然而然地分手。就象花蕾盛开之后,每个花瓣都会自然分开一样。

S大文学院有好多美女。半数以上的美女,美得让人骨头发酥。记得系里有两个女生,让我难忘。

一个是高一届的女生。终日微笑示人。齐肩的直发,常常穿一件淡蓝色的外套和黑色的薄呢裙。有时候,套一件画了牛鬼蛇神的大号T恤,恰好就垂在圆韵的臀部,晃晃荡荡的。那年那月,还不知道“sex”这个词,但感觉就是那么回事。

一日,班里一男生向一女生说起,不小心流了口水。女生很鄙夷地说:“有那么夸张吗?她就穿那几身好看。程咬金三板斧。”

“那你也耍一板斧,试试。”男生说完就逃。女生气得抓了画笔在后面直追,非要在他背上画个“王八蛋”不可。

另一个难忘的女生是我们班的,是我高中时的同学,她是随做生意的父母从浙江来贵州的,和我一同考到了S大文学院。我叫她“宝宝”,因为她白而且丰满,跟谁说话都撒娇,人气指数特旺。高中一年级的时候,我每次下午放学,看到她背着书包匆匆离开教室,然后我也会跟出去看着她蹬着自行车离开学校大门,直到她的影子慢慢消失。因为来自农村,我的普通话不标准,有一次眼巴巴地瞅着她往外走,我情急之下傻傻地喊:“宝宝!宝宝!”大家听着我对着她喊“抱抱”,于是眼球都转向了我这边。

“宝宝”突然拧过身子瞪着眼睛对我说:“你说什么?抱抱?!”声音很大,我想我是到了该找个洞钻进去的时候了。

我急忙解释:“不是这个意思,我在叫你。”

“叫我?叫我就要抱抱我吗?!”她的眼圈湿了,很委屈的样子。我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脸都憋得通红,像个猪肺子。

我们班有九大美人,都有一个共同的嗜好:睡懒觉。

有一天,仅有的九个男生都到齐了,而女生一个没到。老师急了,指着我,因为我坐最外面。说:“你,去叫她们。”

我一听,立马就呼吸急促,二话没说,拔腿就往女生宿舍跑。

敲了门,开开一条小缝,是“宝宝”,头发乱乱的,睡眼蓬松,吓我一跳。

后来,上了课,“宝宝”传给我一张纸条,又吓我一跳,上面画着一把刀,写着一行字:“我要杀了你。” 我打了个冷战。

中午,我毕恭毕敬地给她打了盒饭,这是我们班的江湖规矩,小心翼翼地问她:“你干嘛要杀了我?”

“早晨,你来我宿舍叫我,你看见什么了?”她朝我翻眼皮。

“就看见你了。”

“看见我什么了?”

“看见你没洗脸。”我说。我没敢说,看见她脸上的雀斑和没扣严实的睡衣。

她嘟着嘴,不说话,突然吧嗒掉下两颗眼泪。

“别这样,就我看过。”我说,忙递给她我一个星期没洗的手帕。

我用手帕的习惯一直保留到高中一年级才结束。那时候我还没有用tenpo纸巾的意识,摁鼻涕和抹眼泪一律用的是手帕。

“将来,还会有人看见你早晨没洗脸的,你也要杀了他吗?”

她用手抹了抹眼泪,将我的手帕甩在地下说:“谁用的脏手帕啊?”

“哪有啊,我天天都洗的,一点都不脏。”我捡起手帕解释。

“懒得理你,这个学期的中饭,你都管了,否则,哼!……”她说。然后,又交给我一张画着“打倒日本鬼子”的漫画。

就这样,我给她打了一个学期的中饭,当然也有晚饭。

到第二个学期。突然,有一天,没看见她的饭盒。我心想,是不是,又有一个人也看见了她没有洗脸了。

其实,我还是蛮喜欢她脸上布在眼角周围的雀斑的。多好玩,飞着那么多的蝴蝶。

这次回到安寨,临走的时候,曾经一个初中的同学搞了一个同学聚会,这位同学中学还没读完就辍学了,当大家都为他的前途无比担忧时,没想到他自己搞了几年大棚菜,自己盖了一个栋小二层,买了一辆小轿车,在安斋是数一数二的大老板了,而我们当年为他担忧的人,除了我和张杰在西安读大学,其他的不是去流浪,就是去外地打工了。听说有聚会,于是,张三叫李四,李四叫王二麻子,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居然串联了上百人多,就缺张杰、张静雯、小红没到。最长的有十几年没有见面,于是,有陌生的面孔和不记得名字的美人。

妹妹嚷着要跟我去,我早知道会遇见美人,所以就没有带妹妹去,老爸因此恨了我一天。

酒肆间,吹牛的吹牛,跳舞的跳舞,唱歌的唱歌,挖鼻孔的挖鼻孔,不亦乐乎。

我瞧见一个体态优雅衣饰考究的女子,蛮有点花样年华的姿韵。便邀她跳舞,手臂之间尽是香味。

跳着跳着,她竟然笑着说:“你变化不大嘛。”我听毕一惊。心想,你是谁呀,我好象不认识啊。但又觉得有点熟。拼了命在脑子里搜索关键词。

“你忘了吗?高中一年级的时候,你看到我没洗脸来着,哈哈哈……”她大笑,露出两排保养得很好的牙齿。

嘿!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呀!我惊喜地吐出一句话:“啊,是宝宝!”……

“啊?抱抱?!”不知道是谁喊出了声,音乐似乎嘎然而止,所有的人都被点了穴似地一动不动,百十双眼睛齐刷刷地扫向我这里,我顿觉尴尬万分,急忙撂下拥在怀里的“宝宝”,低着头不敢看大家。

“哈哈哈……”她又大笑起来,那清脆甜美的笑声犹如悦耳的音乐回荡在周围。

“你笑什么?”我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瞧你!哼!我们接着跳吧!”说着,她拉起我的手……

聚会散了,“宝宝”约我去小镇上的茶馆喝茶,谈了几个小时的人生,最关键的一句话是,“宝宝”说她已经结婚了,老公是贵州省政府的公务员。

听到这个令我沮丧的消息,那一夜的茶,似乎淡得喝不出什么味了。

第二天,我去镇上坐车,在路上,我又看到了赵波和她那黑黑的丈夫。看着赵波渐渐模糊的身影,我的脸上有毛毛一样的东西爬过,那泪水依旧清澈,一如昨日。忽然之间,天昏地暗,世界可以忽然什么都没有,我想起了她,再想到了自己,我为什么总在非常脆弱时候,怀念她……

五十二

春天就要到了

可你还没来

漫山遍野的足音

叩不开大山的门

不知哪条路会通向你的心灵

我一手提着命运

一手揽着苦难

顶着兴奋的头颅

就这样遥遥无期

就这样坦坦荡荡走向你

回到红砖房,西安飘着大雪,却不见姝婷,我想,她是要等到开学才会回来吧。

我去找玥熹,她住的地方也是房门深锁,有几只麻雀从房前的电线上跃起,弹起片片雪花。无奈只好返回。在路上却碰到了美珊,我有一种亲人久别重逢的感觉。我喊着:“美珊,美珊。”

“小南,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美珊小跑到我跟前。

“你见姝婷了吗?”我问她。

美珊不高兴,说:“我怎么知道。”

“那我走了,我还要去找姝婷呢。”我说。美珊的表情有点僵硬。

“还是去我那里坐一吧,现在还没开学呢,去哪里找你的姝婷。”美珊说。

“好吧。”我回答的很轻松。我想,去去又何房,顺便可以了解一下阿详的事。

到了美珊的住处,房东看见我,莫名其妙地笑了笑,我也回他一个笑脸。美珊让我坐在沙发上,我看到她在收拾沙发上的东西,却惟独落下一个日记本。美珊说:“到了我家,就是你家,你随便。我去买些桔子来,我知道你喜欢吃桔子。”我点头,美珊露出她的小酒窝。

看美珊出去,我顺手翻开她的日记本。本来看别人的日记是不道德的,可我想,这是美珊故意让我看的。结果我还是猜对了,日记里有关于我的记录。

星期四 阴

昨天,他陪着我去他的老家。这是怎样一个家啊!土砌的院墙被雨水冲的沟壑嶙嶙。斑驳的黑漆大门。土瓦房的房脊上一排瓦松旺盛地繁殖着。墙头父母亲都是善良本分的农村人,让我心里感到深深的震撼。当今夜,我回到这个城市里自己的家,昏黄的台灯下,我感到着城市的夜空传给我暖暖的气息,慵懒的风闪闪的霓虹灯,闭上眼睛就可以感受到窗外那个城市的一切。他的模样在我脑海中消失了,我想,我永远都无法接受一个这样的家庭,尽管他长得很帅,可是帅又有什么用呢?

想起小南,也不知道他现在好不好。我爱他,也深爱着这个城市。

看到这里,我心里一震,难道美珊陪他去了他老家了?接着往下看。

星期六 阴

两天没有见他了,烦乱的心里总是有中焦灼的冲动,更不知为何,我开始忆起某些事,某些人了!人这一辈子为什么要活着?爱着,痛着,生活着,忙碌着,我心里好累,真的好累!生命也许就如一块明净,脏污,破损,完美的玻璃,那样脆弱,生活中又存在太多未知,可怕的危险,一不小心就会让一个鲜活的生命夭折,如同一块玻璃落地,瞬间被摔得粉碎。

思绪越来越乱,四周的空气仿佛都向我挤压过来。

我有点喜欢他,可是我没有嫁给他的勇气。我告诉自己不是那种俗女孩,可为什么他问我是否愿意嫁给他的时候,眼前却浮现出他那破落的家和他父母憨厚的笑容?为什么要活着生生死死,黑漆的大门茅草。他的吻,他失望离去的身影,我用最大的力气想把眼睛闭上,什么也别想,可是杂乱的念头还是如同被捅了一秆子的马蜂窝爆炸开来。紧紧攥着圆珠笔,我几乎写不出任何字“你要冷静,冷静。”我尽力告戒自己……

看到这里,我想,这是阿祥吗?如果是的话,说明美珊对阿祥已经动心了,否则怎么还有接吻呢?看来这个女孩子很世故,阿祥并不适合她。

星期日 小雪

昨夜失眠了,今天整天都没精神,学习计划也没有完成,我只想早点睡觉。

外面下着小雪,阳台的门没有锁上,被风吹动了不时地发出“吱吱呀呀”的细微声响,我是踢着拖鞋去把门锁上。

还是继续写日记,我不知道,心里只想什么都不做,什么都忘掉。

星期一 多云

夜,好寂寞。

他的电话不期而至,我没有接,铃声是刘若英的《后来》我抓住手机,把它塞到枕头底下,铃声灭了,我的心也乱了。爱情是否就是一种寄托的感觉。我如浮萍,只想找一方可以寄托终身的水塘,我不奢望富贵荣华,衣锦车马,可是我为什么不能接纳他?没有好的家境他只能选择在这个城市的浮华里流浪,他如风筝,在生活面前,几乎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而我是否就是他身后那条长长的线,断了线的他有将飘向哪里?

我不愿想。

抬头看了眼那穿衣镜中的我,我不自禁地抚摸了一下自己娇嫩而柔滑的脸庞。岁月还不曾在上面下痕迹,可是五年十年五十年一百年之后呢?是个皱面佝偻的老妪,还是一堆白骨?

星期二 阴转小雪

生命的黄昏一如晚霞般凄凉,我害怕在忙碌困苦中老去。

星期三 晴

我想逃,我想离开这里,我找到他,这么多天来第一次问他是否愿意和我一起走,走的远远的,他说他不能离开这里,这里有他的家,家里有年迈的父母。其实我能逃吗?我能逃到哪里去?昨晚母亲来我宿舍了,问我到底爱不爱那个男孩。我沉默了好久说我不知道。如果我坚持爱他要嫁给他,母亲也不会反对,家里的钱能让我和未来的丈夫不工作也可舒服地过一辈子,可是。可是我不甘心嫁给一个一辈子只想呆在这个小城市里的男人。烦恼的发一根根脱落,剩余的青丝也终回被岁月染白。

我只想穿着最爱的真丝米黄睡衣睡一觉,做一个久违的梦。

看完日记,我在想,这是美珊吗?如果正如她所说,她家很有钱的话,那么为什么还要我和姝婷给她买热水器呢?如果她家很有钱的话,为什么会住在这间基本上只能容下两个人的房间呢?如果这不是美珊,那么这又是谁呢?难道美珊是在写小说吗?心里胡思乱想着,美珊提着一袋桔子进来了。蜂窝煤燃起来了,暖气穿过炉筒,房间顿时暖和起来,我又感觉到了红砖房的味道。

“这是谁的日记本啊?”我装作才看到的样子问美珊。

“哦,一个朋友的,昨天来放到这里,说怕她妈妈看到。”美珊说。

“你没偷看?”我笑着问她。

“别说偷看,就是给我看我都不看。我自己都不写日记,对别的日记更不感兴趣。”

“我就说,你怎么只收了你的东西,就单单把这个日记本放在沙发上。”

“你看了?”美珊又反问我。

“哦,没看,我从不乱翻别人的东西,何况是日记呢。”我说得很自然,但心里已经虚了。美珊好象也没在意,给我剥着桔子。

从美珊家里出来,雪停了。整个世界都白茫茫的,这也许是西安这一年最冷的一天。

回到红砖房,依然不见姝婷来。我想也许她不会再来了吧。房间里很冷,虎子忙前忙后地帮我生好炉子。阿若从她家里搬来百十块蜂窝煤。

“天冷,姝婷走的时候把鱼缸放我家了,等你这屋子暖和了,再搬来吧。”阿若一边垒着煤块,一边说。我看到她嘴边冒着一缕缕白气。这天多冷啊。我心想,姝婷,你在哪里?

“我不要了,姝婷不在,我也养不活它们,不如给你们养吧。”我呵呵气搓搓手。

“那咋行呢,放不放的也要等姝婷回来,我看她把这两条鱼比命还看得重要,你舍得,她可舍不得。”阿若垒完最一块,脱掉手套拍一拍说。

“啥鱼有这珍贵的?我给你说,要不是姝婷和小南的鱼,我早炖汤喝了。”虎子掏着炉灰,嘴里不停唠叨:“这火不旺,这火不旺。”

阿若笑说:“就你嘴馋,两条碎鱼都不肯放过。”

“这火咋不旺呢,吹了半天,一点火婷婷都没见,得是炉筒子堵住了?”虎子说着,脱下皮鞋,拿鞋底子梆梆地敲着炉筒。一会儿炉子就着起来了,房间里有了点温度。

“火苗子蹿起来咧!逮劲的很。”虎子蹲在炉子跟前烤着手。

“小南,你甭等姝婷了,她可能这几天都来不了,晚上就在我家吃饭。”阿若说。

“对,搞个羊腿咱今晚上咥,有好酒哩。”虎子笑着说。我答应下来,跟着阿若和虎子去了他们家。

五十三

阿若家可真暖和。我喜欢她家炉子上的那口黄铜水壶,两边带两只铜环壶耳,看起来不俗。坐在桌子边,我瞅见了窗台上的鱼缸,那两只小鱼在水中轻盈地摆动着,鱼缸虽小,看到它们游来游去的样子,感觉好像就在大海里一样,丝毫都不觉得地方小。

这是姝婷在去年情人节的时候死缠硬磨让我买下的。两只小鱼被装进鱼缸,小巧的身躯在狭窄的鱼缸内穿梭,只要碰到一起就会亲吻个不停。精明的卖家告诉每一对来买的情侣:“这是一种要成双成对在一起生活的鱼种,叫爱情鱼,离开一个,另一个也就活不了太久。”姝婷呆呆地看着鱼,很憧憬的样子。

小巧的爱情鱼,不是很美,可它却拥有顽强的生命力。

姝婷若有所思地说:“这是一对可爱的东西,他们象征着我们的爱情。”

我喃喃地说:“如果一个离开,另一个也就活不久了。”

风 掠过心弦

奏响青春的韵律

回望那山枫林

挡不住炽热的惑

踏进去

那是一片迷幻的神话

盼姝婷没盼到,却盼来了猪,穿着臃肿,过了个年,吃得膘肥体壮。

猪蔫头耷脑,脸色不太好。我料定又和丢丢有关。问他,果然不出我所料,丢丢和他分手了。

“不是怀孕了吗?怎么还分手?”我问猪。猪耷拉着脑袋,不耐烦地瞅着我。

“法律有没规定怀孕了就不能分手。”猪斜着眼说。

“你这头猪,整天不干好事,丢丢和你分手,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我说。

“丢丢和我分手,你高兴了是吧?”猪使性子起来。

“我有理由高兴吗?丢丢如果和你分手,跟我好了,那我才高兴。”

“你也好不到哪儿去啊。我今天不是来给你拜年的,我是专门来找你的。你一个人在红砖房也不急?不如我们去喝酒,聊聊开心的事。”猪神秘兮兮地说。

“我哪里都不想去,没啥开心的事可聊。”我笑笑说。

“我叫了张杰,就在小南门的葫芦头。这次过年他没陪你回老家,心里过不去。徐娟生意上的朋友送来两瓶五粮液,他就等你来了喝。”猪说的很认真。

“张杰在哪里啊?”

“就在葫芦头馆子等着呢。我们走吧,别叫他等急了。”猪起身说。我跟着猪出门,乘公交车到小南门。猪没说谎,在葫芦头馆子,我看见张杰一个人坐在那里吸烟。

“过年回去了,安寨好不好?”张杰没等我坐下来就问。

“有什么不好的,安寨没有你就不好了?”我笑笑。

“别光顾你们俩人说话,也罩着点我啊。这场合,没酒就没意思。”猪说着,忙这翻菜谱。张杰拿出五粮液放在桌子上,猪盯着酒瓶绽开了笑颜。猪催着菜,提议先喝酒。

“小南,别愁眉哭脸的,叫化子还要过三天年呢。”猪斟着酒正儿八经地说。

“我有愁么?”我问猪。

“看出来的,你藏不住的,是不是想姝婷了?”

“不想,只是红砖房很孤独。”我幽幽地说。

“我前两天无意中看到姝婷了,不过我没找她说话。”猪瞪大眼睛说,“不信你问俊哥。”

“哦,看到就看到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说。

“问题是,当时她和一个男孩在一起,看起来很亲热,关系绝对不一般。”猪说,“我当时以为是你,结果一看,不是你,那孩子戴眼镜的。”猪说着看张杰,张杰也点点头。我沉默,手里握着酒杯开始有点倾斜,我发现我的手在微微颤抖,顿时感觉血液似乎在倒流了。

“小南,也许没什么,别这样。别听猪瞎说。”张杰说着,抬手与我碰杯。

“哪个瞎说就是孙子,对小南不该瞒这事儿。”猪喝一杯说。

“你也配当孙子,可惜你没搞一套兵法。喝酒呢,尽扯些没用的,唉,就你一天胡蓍龟,弄棒槌的,真是没见过你这号人。”张杰斜眼看着猪。

“哎哟,我说张杰,你真狗屎啊,咱们都是兄弟,得了这情报若不告诉小南,对得起小南吗?”猪看我脸色不好,给我斟满酒说,“来,咱们喝。你也别难过了,这年头的女人思想太复杂,我家丢丢还不是?她提出分手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我问原因,她说不像跟着我这样的穷鬼过一辈子。”猪认真地说。张杰笑了。

“你笑什么啊?是不是很得意啊?徐娟有钱,你是二爷了,笑我们穷酸守不住老婆。”猪说着,把酒杯子重重地落在桌子上,又满斟一杯。

“什么二爷?丢丢是什么女孩,纯得白纸一张,早说了和你不会长。”张杰说。

“俺人虽穷,但志不穷,至少不会当二爷。”猪说。

“啥二爷?啥意思?”张杰端起酒杯停在半空。

“被男人包养的女人叫二奶,被女人包养的男人叫二爷,晓得不?”猪抬起脖子一干而尽。张杰瞪大眼看着猪。

“你这头猪,我啥时候被她养着了?”张杰问道。

“哟,没养着能天天整套整套的金利来吗?穿个裤衩都是耐克的。”猪笑着说。

“你咋知道我穿耐克裤衩?”张杰瞪着眼说,“钻我裤档里了?”

“哈哈,你小便的时候我瞅见的。”猪大笑着。

“晕啊,你他妈是不是变态啊。”张杰说着也笑起来。

“行了,行了,吵什么!”我吼了一声,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猪和张杰顿时不说话了。

“小南,刘备曾说‘妻子如衣服,兄弟如手足’,你不会为了姝婷和我们翻脸吧?”猪说着,小心翼翼地看着我。

“你们喝吧,我走了。”我起身走,猪想劝我留下,被张杰挡住了。

“让他去吧,他难受。”张杰说。

急切地打姝婷的手机,我以为打通了,没想到电话那头却传来了挂掉电话的盲音。我的心仿佛被顷刻之间绞碎,积压、破裂……眼泪在眼眶里转着圈儿,始终没有掉下来,心如死灰般沉静了下来。

寂寞的北大街,寂寞的人群,寂寞的我在无所谓地走着,不知道去的方向。街道旁的商铺门口传来王强那首忧伤的《秋天不回来》。

许多时候

面对生活的镜子

我们画不出完整的自身

只好让岁月 一味地

欺骗自己

不妨

选一块绿野

认认真真种下自己

收获未来的日子

月亮婆婆要睡觉了,盖上了她厚厚的被子,顿时,黑夜笼罩了整个城市。

冷冷的街上,偶尔可以看到一两颗寒光闪闪的星星。远远的看到一幢幢楼房点亮的窗户,那光好温暖,好温馨。那是谁的家?幸福吗?一定很幸福。

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知不觉地来到红砖房门前。隐隐约约我看到一个纤细的身影,邻家的院灯淡淡地映出她婉秀的轮廓。我慢慢地走向她,我想,可能是姝婷吧?才过一个月,此时已记不清她的面容了。

“姝婷,是你吗?”快到的时候,我问。

“不是,我是玥熹。这么晚了你去哪里了?你不来我差点就走了。”玥熹说。

“你怎么在这里?”我走上前。玥熹抱抱我,我感觉不到温暖,世界很冰凉。

“我回去就过了年,看看我爸妈,才从成都赶来,要上班啊。”玥熹低声说。

“好冷啊,进去说吧。”我拉起玥熹要进红砖房。

“不行,万一姝婷回来呢?”玥熹拖住我说。

“她不会回来了。”我轻声说,自己都感觉很忧伤。

“怎么了?”玥熹问我。

“不知道。”我叹息道。

“去我那里吧,我那里有暖气,比你这里暖和。”玥熹拉起我就走。

在玥熹的宿舍里,我不停杯地喝酒,我告诉玥熹,姝婷她变心了。玥熹一声不响地陪我喝,我看出她眼睛里有一丝亮晶晶的东西。

“你别乱想,也许他们看错了,或许是王译呢?他也戴着眼镜啊。”玥熹安慰我。

“怎么会,如果是王译,猪和张杰会看错?”我喝着酒,心情沮丧到了极点。

那一夜,我酩酊大醉。玥熹扶我到床上,盖上被子,我睡着了。

我很清楚地记得,姝婷曾对我说过,在婚姻问题上她不想将就,她说:“有的人虽然很有钱,但我更注重人的素质,如果遇到个有钱人就随便嫁了,那岂不是把自己卖了吗?我是个自立的女孩,成家后我要继续干自己的事业,我不当空话妇女。我有自己的尊严,我爱的人必须尊重我,我们两人之间不应该存在大于号和小于号的问题。” 当时,听了姝婷说的一这一番话,我对她敬意一夜之间暴涨起来。

她怎么会?姝婷怎么会爱上别的男孩?我们才分开短短一个月,我们的爱情就这么不堪一击?第二天醒来,我脸都没洗,跌跌撞撞地跑向红砖房。房间里空空的,墙壁上还挂着姝婷寒假前作的油画《西安的雨天》。一连几天,我给姝婷打手机,关机。发短信,杳无音信。

不喜欢听音乐的我,耳朵里塞着MP4耳机,从未摘下来,所有忧伤的不忧伤的歌我都听了一遍又一遍。胡茬子越来越长了,对着镜子看一看,我突然发现自己显得苍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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