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苏珊娜终于被情人接走后,沙梅将自己的存在一分为二,为了肉体的存在,他在“灰尘和污水的气味”中煎熬,但是,他的精神的存在却是人们想象不到的,一朵梦幻中的金蔷薇成了他的上帝。沙梅开始保留每天在银匠那儿收集的废弃尘土。
在临终的几年里,沙梅夜以继日地从这些收集的尘土中筛出金沙,铸成一小块金锭,用它打成了一朵精致的蔷薇,花边的细枝上还有个小小的、尖尖的花蕾。他清楚地记得母亲曾对他说过:“这样的蔷薇世界上不多,可是谁要是拥有它,就一定会幸福,不只是这家人,就是谁碰一碰这朵蔷薇,都会带来幸福……”沙梅要将这朵金蔷薇送给苏珊娜,祝愿她幸福。
然而,直到沙梅孤独地死去,这朵金蔷薇也没能送到苏珊娜的手上。它被银匠拿走卖给了一位作家,作家把其写成了札记,于是有了这个伤感的故事和后人的慨叹。这是一朵无可估量价值的金蔷薇,这也是温柔、善良、爱、梦想之于人生的价值。《金蔷薇》给出的文学理想尤其如此——是刹那变为永恒的神力,是让黑暗点点发光的魔法,任何愁苦难言,在这里都过滤为透明的欢悦和单纯的倾慕。同时这本书也可以成为一名出色的向导,让我们去认识苏俄文学中的蒲宁、普里什文、叶赛宁和勃洛克。
《金蔷薇》实际上就是一部关于文学与生命、语言与情感、人与生活的相互呵护坦诚相待的书。在读这本书的时候,不仅仅能看到文学背后的故事和渗透于文学肌理的真善美,女人最重要的是学到了一种感受事物的方式。世界内在的丰富、生动和神秘性因为这本书而向我们洞开,对感受的捕捉、分辨和吟味,成为一种自觉的、微妙的、乐趣无穷的行为。在文学梦幻早已化为碎片的今天,它依然能够短暂地再现一抹虹霓的影子。多么怀念那些日子啊,那是青春最后的乐句,是梦想的最后边界,是“夏天的最后一朵蔷薇花”。
18.以宽容的名义——房龙《宽容》
“我们第一次耳闻巴比伦和埃及的名字时,它们还处于忌讳举足轻重的发展时期。粗糙原始的忌讳并不像后来在新西兰发现的那样,而是带有‘汝不能……’这样字眼的戒律。它们是约束人类行为的严肃的否定式准绳,就像我们熟悉的基督教‘十诫’中的六条一样。”
《宽容》是一本畅销近百年的通俗历史读本,一度成为在20世纪80年代中国的思想启蒙时代知识界人手一册的精神语音,成为了世界人文主义经典之作。作者房龙用深厚的人文观照及倡导思想自由的精神,解析了人类为寻求思想的权利所走过的艰辛历程,勾勒出一幅波澜壮阔的人类思想解放史。借助于房龙极其著名的“宽容”之眼,让我们重新发现和更深入地认识几千年来政治、宗教、文化、社会的曲折发展历史和人类寻求自身解放的漫长历程。
《宽容》一书,上起古希腊,下至法国大革命,确切地说,就是一部关于西方社会两千多年来宗教宽容的历史。随着房龙的娓娓而谈,我们目睹了基督教在最底层的劳苦大众中被流传、信仰,从屡遭迫害到最终被官方承认,又转而成为不宽容的专横的宗教,组织十字军,成立宗教法等。在《宽容》这部长达二千多年的关于宽容的历史考察中,通过一长串的、连绵不绝的历史惨剧,我们深深地惊悚于人类的偏执、野蛮、愚蠢、自大、无知、残忍。早在4世纪的罗马时期,昆塔斯·奥里利厄斯·希马丘斯就在世人的野蛮和蠢行中质问:既然我们举目共望同样的星星,既然我们都是同一星球上的旅伴,既然我们都住在同一个天空里,既然生存之谜深奥得不止一条路才使人找到答案,那我们为什么还总是彼此为敌呢?
房龙把不宽容总结为三种:出于懒惰的不宽容,出于无知的不宽容,出于自私自利的不宽容,并认为其中最严重的是无知的不宽容。无知,也就是自负的另一面。房龙提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世界各地几乎毫无例外,都认为只有自己才是“上帝的人”。埃及人把自己看做是“上帝的人”;犹太人认为自己是“上帝的选民”;“芬兰”的意思是“上帝的人”;太平洋上的许多部落也称自己为“上帝的人”;希腊人坚持自己是海伦的直系子孙,是天神的儿子,大洪水的唯一幸存者,轻蔑地把非希腊人指为野蛮人。他们都看不起其他成员,认为应该受到鄙视,只有自己才是真正有价值的人。他们毫无例外,都居住在壁垒森严的城堡里,用偏见和固执这个坚固的屏障抵御外界的影响。
翻开房龙的这本书,我们能够更加深切地体悟到这个道理。同时房龙让我们结识了许多伟大、自由而又宽容的心灵:苏格拉底、伊拉斯谟、蒙田、布鲁诺、斯宾诺莎、洛克、伏尔泰……他们是人类最真诚、最善良的朋友。
“我痛恨虚度时光和徒劳无益的暴虐,由于这两种令人不快的品性都产生于愚昧无知,我便试着写书给普通男女读者和孩子们,他们会从中学到有关他们所身处的世界的历史、地理和艺术方面的知识。”就如房龙写作的原因一样,在此书中,我们能真正从愚昧无知所带来的不宽容中解脱出来,也许历史、宗教等问题的严肃性让女人避而谈之,但房龙以宽容的名义让所有的知识带给你更宽容的眼界,心自然会随之宽容。
19.痴迷的“罪过”——毕飞宇《青衣》
“筱燕秋对自己是彻底死了心了,然而,毕竟又没有死透。一个人可以有多种痛,最大的痛叫做不甘。筱燕秋不甘。三十岁生日那一天筱燕秋就知道自己死了,十年里头筱燕秋每天都站在镜子面前,亲眼目睹着自己一天一天老下去,亲眼目睹着著名的‘嫦娥’一天一天地死去。她无能为力。”
关于青衣,中国人都知道,它是京戏里的一个行当。戏台上的青衣不是一个女性角色,甚至不是性别,而是一种抽象的意味。青衣是接近虚无的女人,或者说,青衣是女人中的女人,是女人的极致境界。青衣和女人、戏剧与人生、孕育与流产,无法谢幕的舞台上演着一场没有结果的悲剧,在戏剧中找到角色,在生活中失去自我,在现实与幻想中圆一个凄美之梦。《青衣》就是这样一个具有预言和哲学意义的佳作。
“我就是嫦娥”,著名青衣演员筱燕秋的一句话,就注定了她的一切悲剧皆源于她对青衣“嫦娥”这一艺术形象的执著追求。在追求和实现中,筱燕秋渐渐地把自己身上“人”的成分丢了个一干二净,而完完全全当一个理想化的“嫦娥”。她就是一个在白云苍狗变幻莫测的时代中矢志不渝秉持自己追求的女性,一个物欲社会中罕有的纯粹的理想主义者。执著偏执,冲动狂热,充满创造力与破坏力,具备了一切独异个性与异质心灵的艺术家的禀赋与性灵。当筱燕秋和“嫦娥”这两个角色在一个女人的体内抗争的时候,她达到了女人和艺人的极致境界,但也通身洋溢出无力回天还挣扎、到了黄河不死心的悲剧气氛。
筱燕秋从饰演嫦娥一角走红,把持《奔月》中的主角后,不想退让,先是二十年前把滚烫的开水泼在师辈演员李雪芬的脸上,被老团长骂为“丧尽天良本不该,名利熏心你毁就毁在妒良才”,她在不知不觉中丢失了自己的天良。继而她被逼迫着向李雪芬检讨,“筱燕秋把两手叉在小肚子前面,走到李雪芬的床前,耷拉着两只眼皮。她看着自己的脚尖,开始骂。她把自己的祖宗八代里里外外都骂了一遍,骂成了一摊屎”。“筱燕秋感到李雪芬的笑容才是一杯水,并不烫,浇在了筱燕秋的心坎上,“吱”的一下,筱燕秋如焰的心气就彻底熄灭了”。这种检讨使她丢失了自尊,而对丢失自尊的心疼又使她付出了从二十到四十岁之间的对于女人最青春、对于演员最灿烂的年华。
当筱燕秋四十岁,当青衣早已不需要她的时候,又一次机遇来到:烟厂老板的“怀旧”情绪使《奔月》得以重新上演。于是,在筹备阶段,筱燕秋先是减肥,她的身体几乎垮在了减肥上,还有她珍爱如生命的嗓子;不久,她又理所应当地在“给钱让步,不丢脸”的年头里,把自己“爽快地”送到了烟厂老板的床上。但是“筱燕秋一脱衣服就感觉出来了,老板对她的身体没有一点儿兴趣”,“筱燕秋一边动作一边骂着自己,她这个女人实在是下贱得到了家了”,“筱燕秋认定自己是被嫖了。被嫖的却又不是身体。到底是什么被嫖了,筱燕秋实在又说不上来”。这一段描写使人很容易联想到剧团里流传很久的那位副军长对筱燕秋的老师柳若冰所说的,“不能为了睡名气而弄脏了自己”。我们不难明白,副军长嫖的是名气,烟厂老板嫖的也是名气,而筱燕秋的名气就在于她是“嫦娥”,所以老板嫖的并不是筱燕秋,而是“嫦娥”。嫦娥这位在传统文化中居住于广寒宫里的最纯洁的女子,嫦娥这一筱燕秋的理想,就这样被金钱嫖了。筱燕秋对于自己被嫖不在意,可是对于“嫦娥”被嫖,她却“呕吐”不止。当然,筱燕秋并不明白这一点,在意识的层面她以为自己是女人,她看到,她所奉献的身体,被老板这种忽视彻底摧毁了她人格上最后的堡垒——尊严。
但是,就是这样,她也不能如愿,当她急忙地赶往剧院时,发现她的学生春来已经化好妆了,她还发现,“上了妆的春来比天仙还要美,她才是嫦娥。这个世上没有嫦娥,化妆师给谁上妆谁才是嫦娥”。
这种认识对她的打击是致命的,肉体的筱燕秋已经被她折磨死了,支撑她的“嫦娥意识”现在也被移植到了学生身上,所以“青衣的她”就轰然坍塌了。《青衣》的最后一幕是筱燕秋在风雪中疯狂地表演:“筱燕秋边舞边唱,这时候有人发现了一些异样,他们从筱燕秋的裤管上看到液滴在往下淌。液滴在灯光下是黑色的,它们落在雪地上,变成一个又一个黑色窟窿。”执著的追求终于转变为彻底的异化,她终于再也不是筱燕秋,而成为完完全全的嫦娥。
人戏不分在中国的艺术界一向是一种至高境界,痴迷地沉浸于某种状态是一种入世且出世的情怀;在普通女人的生活中,我们一样有自己的角色和梦想,如何把握好自己的角色,将梦想融入到角色中,是一个难以平衡的天平。我们尊重筱燕秋骨子里的嫦娥理想性,同时我们也不禁去思考除了在理想的状态中找到角色,如何在生活中保持自我则是更重要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