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女人都有着一段不断地自言自语、不断地在禁中守望的私人年代和私人生活,往事及其成长的伤痛让我们一直试图从“私人生活”中解脱出来,但常有越是寻求解脱越是陷得更深的记忆,我们对性、对爱、对生活的敏锐认识,通过一个执拗的女孩大胆、直白地表露出来,才发现那些私人的体验只是一开始就被误置的爱欲,它是生活的谜和死结。如何解开内心最深的困扰,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方式,而你——聪慧的女人,不妨来看看《私人生活》,来找到你自己的方式。
12.让它变成事实吧!——王小波《黄金时代》
“她感到需要我,我们可以合并,成为雄雌一体。就如幼小时她爬出门槛,感到了外面的风。天是那么蓝,阳光是那么亮,天上还有鸽子在飞。鸽哨的声音叫人终身难忘。此时她想和我交谈,正如那时节她渴望和外面的世界合为一体,溶化到天地中去。假如世界上只有她一个人,那实在是太寂寞了。”
身后成名的王小波在去世当年掀起了“小波热”,这本被王小波称之为宠儿的《黄金时代》更是广为流传,本书入选《亚洲周刊》“20世纪中文小说一百强”。这部《时代三部曲》之一的飞扬之作,是以“文革”时期为背景的系列作品构成的长篇。却不是一个单纯叙事的小说,而是中国当代小说中少有的哲理小说,并且创造了一个“被侮辱与被损害的”妇女形象和一个有几分义气,又有一点痞气——而以这种痞气对付同样带有一点痞气时代的游侠人物,成为“中国当代文坛最美的收获”。
王小波的小说描写了在特定时代背景下——20世纪60年代的中国,特殊身份的知青,名叫“王二”的男主人公处于恐怖和荒谬的环境,遭到各种不公正的待遇,但他却摆脱了传统文化人的悲愤心态,创造出一种反抗和超越的方式:既然不能证明自己无辜,便倾向于证明自己不无辜。于是他以性爱作为对抗外部世界的最后据点,将性爱表现得既放浪形骸又纯净无邪,不但不觉羞耻,还轰轰烈烈地进行到底,对陈规陋习和政治偏见展开了极其尖锐而又饱含幽默的挑战。一次次被斗、挨整,他都处之坦然,乐观为本,获得了价值境界上的全线胜利。作者用一种机智的光辉烛照出当年那种无处不在的压抑,使人的精神世界从悲惨暗淡的历史阴影中超脱出来。
小说刚开篇,王小波就塞给了读者一个“破鞋”——女主人公陈清扬丈夫入狱,她一直安分守己,从未偷汉,可是所有的人都说她是一个“破鞋”。陈清扬认为“大家都说存在的东西一定不存
在……大家都说不存在的东西一定存在”,因为“越是无可怀疑的事就越值得怀疑”,她就来找唯一一个没找过她的男人——王二,让他从事实和逻辑上反复推断来证明陈清扬不是“破鞋”的说法。
但证明她无辜的只有以下两点:陈清扬是处女;王二是天阉之人,没有性交能力。不幸的是这两点又难以证明。这大致就是《黄金时代》的哲学辩证逻辑:如果说你是8,你证明你是7、是6,或者是9、是10都没有用,你必须证明你不是8,或者根本不是个数字才行。余者可以类推,比如说你“反动”,说你是“坏人”,大致也都得如此证明,也就是说,你必须证明你根本不会动,你根本不是人才行。当然,这些证明都很难。
陈清扬让王二背着却差点儿掉下去,发现自己肆意妄为可能害了两个人。王二背负着陈清扬当然并不仅仅为了王二自己,也是为了陈清扬,王二就是拯救陈清扬的那个人。在那个瞬间,陈清扬懂得王二了。陈清扬直到最后分手都以为她的爱会让所有人惭愧,好像小和尚一样面红耳赤。唯独王二不会惭愧,因为王二爱陈清扬,只是陈清扬拒绝接受王二爱她罢了。这不是爱情,而是两个人孤独的爱。王二与陈清扬都不能告诉对方自己爱着对方,因为纯洁的人宁愿自己下地狱,也不能给对方丝毫不该有的负担。
所以王二以陈清扬成为“破鞋”的方式来反证了她不是“破鞋”的事实,以伟大的友谊为名和她发生了一次又一次的性关系,两人从未有过爱情的讨论。但王小波总是高高在上地用令我们大惊失色的细节和无懈可击的逻辑链编织出一张爱情大网。举重若轻地用他的黑色幽默写着:“其实伟大友谊不真也不假,就如世上一切东西一样,你信它是真,它就真下去;你疑它是假,它就是假的。我的话也半真不假。但是我随时准备兑现我的话,哪怕天崩地裂也不退却。就因为这种态度,别人都不相信我。”爱情如是,只要你将伟大的友谊与之替换;生活更如是,同样替换即可。
《黄金时代》隐隐透露出的诗意,并非文字等常规的展现,而是在美学范畴内的逻辑之美。诗歌站在感情之后,哲学站在诗歌之后。以性作为思考的底线,写出人性最坚强的一面。
中国有句名言叫“让谣言自动消失的办法就是让它变成事实”,至于究竟是什么样的事实,就看你想要什么样的事实。陈清扬是一个被侮辱与被损害的形象,但也绝对是个混乱历史中极度聪明的个人历史创造者。在思考面对生活的态度上,每个女人有自己的一套法则,相信以有趣对抗无趣、以另类反抗和超越的方式挑战公然的“事实”,不失为最妙的人生哲学。
13.女性的历史神话——徐小斌《羽蛇》
“脱离了翅膀的羽毛,不是飞翔,而是飘零,因为它的命运掌握在风的手中。她摆脱了她的血脉,她一无所有,什么也不是,她的心里,是个零,一个永远的零,就是这个零,在顽强地同一个世界在抗衡……”
《羽蛇》通过母系血缘来重构女性历史,打破了中国传统中以父系为族谱的书写方式,通过追逐家族历史的根源,讲述了一个家族五代女人的命运故事。作品从太平天国到20世纪90年代,历经百年,以十足的信心,用神谕和神话为武器,探求女性生成的基点,揭穿了隐藏在社会现实背后的历史诡计。模糊时代背景的隐性写作,打破了历史与现实、虚构与真实的界限,以欲望支配历史,重新确立女性叙述的地位。《羽蛇》写了五代女人的故事,中间出现了十多个女性人物,她们虽然有着不同的姓氏,可是却有着相同的血脉,就像树杈一样分散聚集着。在历史的进程中,她们不期而遇,还没来得及彼此相认,就已擦肩而过,这种微妙的血缘关系正是历史同她们开的玩笑。
作品中的主线关系便是以羽和若木为中心的母女关系的复制,向前推到若木和玄溟的关系,平延是孟静和亚丹的关系,向后发展就是绫和韵儿的关系。历史在不断发展,但这种母女之间紧张的关系却在不断地复制。作者在处理百余年的历史故事时,没有形成时间上的断裂,原因就在于以欲望和母系血缘来叙述的方式。
小说用了羽毛与翅膀两个意象,象征着生命之轻和生存之重。神话和神谕的羽遭遇了一个个和自己有着血缘关系的人,大家戴着面具在人海相遇却不知彼此有着相同的血缘,这就是人生,这就是命运。羽一生注定要遇见这些人,遇见这些使她痛苦的人,她的痛苦因为爱而生。作者以羽为现在时,追溯三代女人的故事,纵向追溯形成了历史的深邃感,羽在深邃中感到了女人的无力;同时以羽为横切面展开历史的嘉年华的场面,看到了女性自身的荒谬。生命从诞生之日起,从离开子宫的那一瞬,便伴随着痛苦。徐小斌没有抱怨这份痛苦,没有抱怨命运,而是用羽这个人物表达了一种对历史、对命运的认同。羽从杀死弟弟那一刻,就开始了身份的迷失,以刺青的方式用血来赎罪,可是金乌还是离去,她开始感到困惑,她不断听到儿时耳边的呼唤,在生命终结时,她终于明白那个神谕是死亡。
羽在故事中一次次死而复生,生命的轻盈和快乐化做生存的沉重和痛苦,每一次死亡就像影片《寻枪》里表达的那样,是一次身份的迷失和生存的困惑,尤其是为了烛龙而死的那次,她把自己想象成荆轲,用死来维护她心中的精英;又像一条小人鱼,以死来维护心爱的人。“被重新缝合好的羽走出医院的时候,另一个时代已经开始了。羽的死亡不仅是自我的迷失也是时代的终结,复活是身份的又一次的确认也是新时代的开始,作者把个人的生活轨迹和时代的历史脉络有机地结合,把历史纳入个人的情感和欲望之中。徐小斌在这里给历史下了一个全新的词汇‘感受’,无论多么精密的技术都永远代替不了‘感受’——那是一种亘古长存的真理。”《羽蛇》正是有了这种感受,历史才让我们觉得真实,才能理解那一代代女人的困惑与迷失。永远是“母亲式”女人的若木和玄溟,那永远生活在现在、不停寻找理想中母亲的金乌,那把人生看成游戏、以偷为乐的安小桃,她们是顽强地穿越了绝望和历史走过来的女人。
徐小斌观照生命和历史中的每一个鲜活的生命个体。那在历史中活过的每一个人都在飘零着,在寻找自己的身份和历史定位。生活在太平天国的杨碧成、处在辛亥革命的玄溟、解放时期的若木、“文革”时的羽以及改革开放的韵儿,她们的生命意义绝不是枯死在固定的年代,她们的困惑和迷失有着人类永恒的意义。
《羽蛇》中的女人都不完美,可她们都是真实的:会刺绣的杨碧成、会穿灯的玄溟,甚至是整天拿耳勺挖耳朵的若木,她们都有丰富的内心世界。世界因为这些女人才可爱。作者让每一个人开口,都是从神秘到现实的转化,使本文在虚构中增添了更多富有现实感的东西,更具叙述厚度,也表现了作者的人道关怀。用神话和母系血统讲述百年历史故事,透露出人类生存的困惑和身份的迷失。运用巧妙的叙事技巧,呈现了众生喧哗的场面,走入不同侧面的历史,以宿命论和神秘色彩营造悲剧氛围,突显历史的沧桑和久远,是女性历史写作的典范。
如果你看了太多的宫廷争斗的男性的历史大戏,不妨来读读这本小说,女人的历史、女人的故事、女人的爱情带给你的是另一番柔情和思索,在女性眼里历史是另一幅画面。
14.活着的骄傲和哀伤——余华《活着》
“我知道黄昏正在转瞬即逝,黑夜从天而降了。我看到广阔的土地袒露着结实的胸膛,那是召唤的姿态,就像女人召唤着她们的儿女,土地召唤着黑夜来临。生命中其实是没有幸福或者不幸的,生命只是活着,静静地活着,有一丝孤零零的意味。”
小说贯穿的是一位孤独老人对自己大半生的追忆,时间跨度从抗战结束后的20世纪40年代到“文革”后的80年代。历经沧桑而又荣辱不惊,“老福贵”的讲述一直不紧不慢,该长哭当哭时,他无动于衷,该欷歔感慨时他不肯多谈半点。“老福贵”在谈到死去的亲人的时候,“眼睛里流出了奇妙的神色,分不清是悲伤,还是欣慰”。他活着,好像就是为了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所有汹涌的情感都潜进了冷漠的叙述之中,字里行间的一股潜流却又无以名状,欲哭无声,欲叹无言。
地主少爷福贵嗜赌成性,终于赌光了家业,在一夜之间由阔少爷变成一文不名的穷光蛋。穷困之中的福贵因为母亲生病前去求医,没想到半路上被国民党部队抓了壮丁,后被解放军所俘虏,回到家乡他才知道母亲已经去世。妻子家珍含辛茹苦带大了一双儿女,但女儿不幸变成了聋哑人。然而,真正的悲剧从此才渐次上演,破败前的福贵少爷不懂得伤心,而破败后的福贵没资格伤心,因为他已经成了佃农,种着曾经属于自己的五亩田地。此后的日子里,他亲手埋葬了自己的儿子、女儿、妻子、女婿和年仅七岁的外孙苦根。他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了,而他却没有这种“幸运”,他只能活着,因为这是他的命运,一头牛在犁完所有该犁的地之前,一个人在挑足他应挑的担子之前,上天是不会让他的生命提前逃离的。
在失去了其他的亲人之后,福贵与苦根相依为命,他们共同的心愿就是攒钱买一头牛。钱终于攒够的时候,苦根却已经死了,福贵一人买回了牛。那本来是一头正要被宰杀的濒死的老牛,它已经干了很多活,受了很多罪,就算不杀它恐怕也活不长了,但是,因为不愿看着老牛在哭,早已不再会哭的福贵买下了它,起个名字也叫“福贵”。
十年后,“两个老不死的”——徐福贵和老牛“福贵”——居然都没有死,他们活着。福贵赶着老牛去犁田,在吆喝“福贵”的时候嘴里也喊着所有死去亲人的名字,好像他们也都是些正在埋头犁田的牛。
无论你是男人还是女人,在对人生的阴暗与冷酷极力铺陈下,生活成了生与死的流水账。或许从某个意义上说,《活着》更像一支古老的歌谣,在向我们讲述着一个生命中脆弱与顽强、骄傲与哀伤的真相,让我们懂得卑微生命中蕴藏着些微的,却如金子般闪亮的光芒,明白人性的温情是如何一步步把苦难的人们变得自信而宽容、坚实而又无所畏惧。朴实无华的语言,却透出撼人心魄的力度。那正是生活本身的力度。煎熬、麻木、悲哀、忍受、嘲讽、希望,一个历史巨浪中的小人物所经历过的真实生活扑面而来,谁能说得清人活着的意义和价值?
生活就是一本真实的书,《活着》究竟意味着什么?或许面对真正优秀的作品,任何解释和转述都显多余,有时候需要的只是默默地阅读、默默地咀嚼和理解,就像理解生命本身,理解什么是丑恶和美好,什么是梦想和缺憾,什么是挣扎和宿命一样。
15.绝唱——史铁生《病隙碎笔》
“生命本无意义,是‘我’使(自己的)生命获得了意义,真正的信心前面,其实是一片空旷,除了希望什么也没有,想要也没有。皈依并不在一个处所,皈依是在路上。所谓命运,就是说,这一出‘人间戏剧’需要各种各样的角色,你只能是其中之一,不可以随意调换。”
史铁生的《病隙碎笔》作为2002年度中国文学最为重要的收获,一如既往地思考着生与死、残缺与爱情、苦难与信仰、写作与艺术等重大问题,并解答了“我”如何在场、如何活出意义来这些普遍性的精神难题。
史铁生是当代中国最令人敬佩的作家之一,他的写作与他的生命完全架构在一起。他用残缺的身体,说出了最为健全而丰满的思想。他体验到的是生命的苦难,表达出的却是存在的明朗和欢乐。写这本书的时候,他每隔三天就要做一次透析,文章写道:“躺在‘透析室’的病床上,看鲜红的血在透析器里汩汩地走——从我的身体里出来,再回到我的身体里去,那时,我仿佛听见飞机在天上挣扎的声音,猜想上帝的剧本里这一幕是如何编排。”很有趣的一段话,让人一下拉近了与他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