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苏秦列传》记载,苏秦一时富贵,“北报赵王,乃行过雒阳,车骑辎重,诸侯各发使送之甚恐惧,除道,使人郊劳。苏秦之昆弟妻嫂侧目不敢仰视,俯伏侍取食。苏秦笑谓其嫂曰:‘何前倨而后恭也?’嫂委虵蒲服,以面掩地而谢曰:‘见季子位高金多也。’苏秦喟然叹曰:‘此一人之身,富贵则亲戚畏惧之,贫贱则轻易人乎!且使我有雒阳负郭田二顷,吾岂能佩六国相印乎!’于是散千金以赐宗族朋友。”苏秦面对其嫂的感慨,指出“富贵”和“贫贱”的对立。《史记·鲁仲连邹阳列传》:“鲁连逃隐于海上,曰:‘吾与富贵而诎于人,宁贫贱而轻世肆志焉。’”《史记·外戚世家》褚先生曰:“丈夫龙变。传曰:‘蛇化为龙,不变其文;家化为国,不变其姓。’丈夫当时富贵,百恶灭除,光耀荣华,贫贱之时何足累之哉!”也说“贫贱”与“富贵”反义。《汉书·食货志上》:“今法律贱商人,商人已富贵矣;尊农夫,农夫已贫贱矣。”也是同样的例证。
《史记·张仪列传》记载,张仪投奔苏秦,苏秦羞辱之曰:“以子之材能,乃自令困辱至此。吾宁不能言而富贵子,子不足收也。”在这里,“富贵”的反面是“困辱”。
《史记·季布栾布列传》记录栾布的话:“穷困不能辱身下志,非人也;富贵不能快意,非贤也。”则以“穷困”与“富贵”对应。
从战国时期直到汉初,这是一条社会意识基本追求的主线。“富贵”体现出人生的成功。
《史记·张丞相列传》:“陛下爱幸臣,则富贵之。”《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梁人高遂乃说魏其曰:能富贵将军者,上也。”《汉书·贾山传》:“钱者,亡用器也,而可以易富贵。富贵者,人主之操柄。”最高执政者有“能富贵”臣下的权力。“富贵”,也是帝王政治控制和心理威慑的一种手段。汉初社会意识的相关倾向,体现出皇权崇拜与富贵追求的关系。
《汉书·叙传上》:“当秦之末,豪桀共推陈婴而王之,婴母止之曰:‘自吾为子家妇,而世贫贱,卒富贵不祥,不如以兵属人,事成少受其利,不成祸有所归。’婴从其言,而陈氏以宁。”“卒富贵不祥”,或作“暴得富贵不祥”。《史记·项羽本纪》记载陈婴故事原本作:“少年欲立婴便为王,异军苍头特起。陈婴母谓婴曰:‘自我为汝家妇,未尝闻汝先古之有贵者。今暴得大名,不祥。不如有所属,事成犹得封侯,事败易以亡,非世所指名也。’婴乃不敢为王。”意外的“富贵”,猝然而至的“富贵”,没有背景没有根基的“富贵”,人们以为可疑,会予以谨慎的拒绝。这是汉初人的意识趋向,与后世对“大富”“大贵”的狂热追逐有所不同。
同样的意识,另一种表述方式是《汉书·景十三王传》赞曰所谓“古人以宴安为鸩毒,亡德而富贵,谓之不幸”。
“富贵不骄”的观念,则体现了当时社会比较清醒的“富贵”观。《史记·魏公子列传》:“不敢以其富贵骄士,士以此方数千里争往归之。”《史记·太史公自序》:“能以富贵下贫贱,贤能诎于不肖,唯信陵君为能行之。”《汉书·外戚传上·孝文窦皇后》:“为退让君子,不敢以富贵骄人。”
人们发现,“富贵”有时只是人生历程中的一种情景。这种情景往往只有片段的呈现。“富贵无常”是孔子的话,然而在当时多为世人熟悉。《史记·李斯列传》说,李斯正当权倾天下,炙手可热之时,曾经感叹道:“嗟乎!吾闻之荀卿曰‘物禁大盛’。夫斯乃上蔡布衣,闾巷之黔首,上不知其驽下,遂擢至此。当今人臣之位无居臣上者,可谓富贵极矣。物极则衰,吾未知所税驾也!”司马贞《索隐》:“李斯言己今日富贵已极,然未知向后吉凶止泊在何处也。”“富贵”往往走向反面,甚至可能与祸祟相联系。《史记·田叔列传》写道:“夫月满则亏,物盛则衰,天地之常也。知进而不知退,久乘富贵,祸积为祟。”
文景时代人们的“富贵”追求,体现了社会经济回复和发展的正常反应,也体现了正当的积极的文化方向。而这种追求的合理度,当时人们也有比较准确的理解,比较适宜的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