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真话难。这样的慨叹老早就有,不算鲜言新语。真话难讲,在于有人不愿听真话,搞“直如弦,死道边”那一套。不过,也有人从本心来讲,愿意多听听别人的话,不是摆一摆喜听真话的架势让人看,但听了一阵却中途而止,就像立志修行的人,打坐了几天,便半途回了家。
《资治通鉴》中有一段涉及王世充求言的文字,云:“世充于阙下及玄武门等数处皆设榻,坐无常所,亲受章表……又令西朝堂纳冤抑,东朝堂纳直谏。于是献策上书者日有数百,条流既烦,省览难遍,数日后,不复更出。”想来,王世充这样的人,初时可能真想听听别人的建议,否则没必要“坐无常所”。他曾把自己和过去的皇帝放在一起比较,得出结论说:“昔时天子深居九重,在下事情无由闻彻。今世充非贪天位,但欲救恤时危,正如一州刺史,亲览庶务,当与士庶共评朝政,尚恐门有禁限,今于门外设坐听朝,宜各尽情。”这段话除了表白自己不贪恋皇位是假,其余都有一点真意。历史总在改朝换代,前朝帝王之失,后人不可能不思考,王世充抓住天子居深宫之内,下情无法上达这一点算是眼光不错,开的药方也算对症。但他“数日而止”,虎头蛇尾,不仅让人惋惜也叫人深思。
说来好笑,王世充求言“数日而止”的原因竟是公文“日有数百,条流既烦,省览难遍”,也就是说广开言路给他增加了工作负担,使他难以应付。也可以说,对开言路之后工作要增加这一点他估计不足。
好多求言者初时轰轰烈烈,不几日便偃旗息鼓,其原因之一恐怕也在于此。
求言,要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不可能“求”也如此,“不求”也如此。只要不是旨在“引蛇出洞”,两耳所听的势必有多种声音,有的还会很刺耳,与禁言时流行的狐言媚语大相径庭,因此求言者要有心理准备,明了开言路后必听到过去听不到的声音,不要听了“怒从心头起”,更不要“恶从胆边生”,要大度一点,能容纳不同的声音。从讲话人的角度看,讲刺耳的话没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只是希望事情更好,不确切地说就像胡屠户为范进抻抻皱了的衣角,只有好心,没什么坏心眼儿。至于言路大开以后工作负担比以前重了,那是情理中的事,不可能求言之后反而更轻松了。
王世充求言“数日而止”还有最重要的一个条件,即求不求言只在于他,不求言也照样做他的人上人。明朝有几个皇帝整日待在深宫不见大臣,人们也奈何他不得。
求言不增加工作负担且求言者听着顺耳的时候也有,如进言者说:“我给您老提个意见,为了革命事业,您要保重身体,不该没白天没黑夜的工作。”这自然也是一种“意见”,不过已经变味,陷入谄媚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