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水,院中松柏倒影映在水中。
楚逸翾趁着月色走到苏不惑房门前,轻轻扣着小门,低声呼唤两句“苏兄,苏兄。”半响,却不见里面有动静。楚逸翾心急,猛推下房门,门竟一下开了。
原来房门并未关,只是虚掩着而已。楚逸翾推门力气太大,反而被诓了一下,差点摔倒。
楚逸翾踉踉跄跄闯进去,站稳后抬头却发现——一位不认识的年轻女子,站在苏不惑面前,眼神迷茫,宛如柔荑的一双玉手正捧着苏不惑的脸。
楚逸翾尴尬的说了句:“失礼了。”转身欲离开房间。年轻女子却猛然回头,楚逸翾知道,此时他已不能再前行一步了。
一把俊秀的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楚逸翾内心疑惑,但他也只能忍住这疑问了。他本想张嘴发问,但努力了几次,只能从嗓子里硬发出“嚯嚯”的声音。
没人碰他一下,但他却被点了哑穴。
苏不惑的声音从他的身后传来:“弹指神通,隔空点穴。”
楚逸翾心里快速搜寻着当今还会这一招的人物。他所知道的,恐也只有昆山六长老中的室长老与万壑松洞天道长常清风了。
昆山一派,万壑松洞天,她究竟是哪一派?但这两派均是潜心修行,与世隔绝,不问世事的门派,如果有人告诉楚逸翾这两个门派中有人下山入世,还不如告诉他六月会飞雪呢。
苏不惑继续说:“室长老为人孤傲,他的弹指神通亦如其人,凌厉如霜雪。常道长淡泊,他的弹指神通飘逸如万壑松声,洒脱随性。姑娘的这手弹指神通,倒更有几分室长老余风,但却又有与其不同之处。姑娘是昆山门下的人?”
楚逸翾在一旁哑然失笑,众所皆知,昆山一派从不收女弟子。
那名年轻女子轻轻笑了。笑声温柔,似洒在青石板上、立刻被风吹干的细雨。她说:“这一招弹指神通,不是室长老所习,而是危长老的绝学。”
昆山一派,是北方有名的大派。镇北方的玄武有斗、牛、女、虚、危、室、壁七个星宿,可名震北方的昆山派不知为何却只有斗、牛、女、虚、室、壁六长老。独独没有什么危长老。
苏不惑嘴上问她:“姑娘是危长老的什么人?”心里却暗暗骂她真是胡诌扯出什么危长老。
年轻女子答道:“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是学会了他的弹指神通而已。”
苏不惑说:“那姑娘是危长老的弟子咯。”
年轻女子否认道:“不,我不是他的弟子。”
苏不惑继续问她:“学得人技能,怎会不是其弟子?”
年轻女子道:“昆山从没有女弟子。”
这倒是句实话。
年轻女子继续说:“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他并未教过我什么,我只是在一边看着看着,就学会了。他怎会是我的师父?”
楚逸翾与苏不惑应该庆幸此时自己没有在喝水,不然一定呛死不可。相比于看着就可学会弹指神通,他们倒是宁可相信昆山派有什么危长老了。
苏不惑假惺惺的恭维道:“那姑娘真是天资聪颖,在下佩服。”
年轻女子微微一笑,似乎被夸奖很开心。她说:“谬赞了。”说完轻轻低下头,双颊微微泛红了。
面对这样一个温柔美丽的女子,苏不惑反而为刚才的话感到不好意思了。
年轻女子忽然抬起头,似乎大梦初醒般,焦急的说:“我该走了。”可指向楚逸翾的剑,依然未放下。
苏不惑干咳两声,指了指楚逸翾,说:“姑娘的剑,还不可以放下么?”
年轻女子抱歉的笑笑,说:“对不起,委屈楚公子了,我只是想让你留下来片刻而已。”
楚逸翾纳闷的想:“我与她第一次相见,她怎知我姓楚?”
还是苏不惑替他问了:“姑娘怎知她姓楚?”
年轻女子笑着说:“毕竟楚公子是……”
咣!话还未说完,一声巨响,房间门坍倒了。一人破门而入。
来者竟然是玄婧!她首先狠狠瞪了年轻女子一眼,然后看向楚逸翾:“呀,是你啊。”然后瞥见了一旁的苏不惑,倨傲的用下巴指了指苏不惑,无理的问:“他是谁?”
楚逸翾不能回答,他被点了哑穴。苏不惑沉吟片刻,说:“原来是九天玄女大人,幸会幸会。在下旁门弟子,苏不惑。”
玄婧眉毛抬了下:“哦?你认识我?”
苏不惑道:“玄女名声震三界,我怎会不知道?我虽未曾有幸一睹玄女真容,但您的衣服我还是认识的,与您的白练一样的材料。”
玄婧小声说了句:“旁门弟子……”旋即抬头问道:“尊师近来身体可好?”
苏不惑答道:“劳烦玄女费心,师父身体安康。”
玄婧蹦到楚逸翾面前,负手对他说:“弹指神通么,其实,我也会。”她似乎只是朝空气中随意的弹了下中指而已,而那把架在楚逸翾脖子上的剑,掉了。然而穴,依然未解。
玄婧又绕到了年轻女子面前,她双手握拳往下压了压,似乎想尽力压住自己的怒火。然后平静的问她:“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年轻女子秀眉一皱,担忧的说:“婧儿,你伤未好,为何不在天宫安心修养?”
苏不惑与楚逸翾交换了下眼色,称呼玄女如此亲昵,三界中没有几位。
玄婧没有回答,身体却往前倾了倾,直视着她的眼睛,说:“咦,我似乎嗅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呢……”说话间她的手慢慢绕到女子腰后,轻轻一拽,一个精致的香囊便躺在了她的手上。
楚逸翾上前看了看,心想这香囊有些眼熟呀……偏头看见一旁苏不惑脸色变了,猛然想起这是苏不惑的香囊!
此情形任谁都不得不乱想。
他抬头看着玄婧,她虽然表情平静,但在场人都能看出,她现在都想把房子给拆掉!
玄婧问她:“我实在想不出,您为什么会与旁门弟子如此亲密呢?”她语气平静,而且依然对那女子使用了敬语。
那女子还未说话,苏不惑倒先开口了:“玄女您似乎误会了……在下可连这位姑娘的姓名还不知道呢……”
那位女子丝毫无辩解之意,反而柔柔对苏不惑一笑,无顾忌的说:“刚才忘记介绍了,失礼了。妾身名叫澧兰。”
澧兰,阮有芷兮澧有兰。
越描越黑。但那女子都如此无顾忌,苏不惑也不再在意什么了。他叹了口气,冲玄婧说:“清者自清,随玄女怎么想了。我与令堂确实第一次相见。况且,楚兄也在这里,他可以为刚才事作证。”
令堂?!这位看上去年轻的女子,竟然是玄婧的继母?她的亲姨母?但苏不惑的后半句话,就让楚逸翾不禁腹诽我刚进来时可是看见人家的手放在你脸上呢!可是,他现在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含混的朝玄婧点点头。
玄婧瞥了他一眼,弹下中指,楚逸翾悲催的发现自己这下连脖子也不能动了……
玄婧指着楚逸翾说:“我懒得听他胡说八道来维护你!他被点了哑穴,我正好耳根清净些!”她又沉吟了片刻,犹豫的问苏不惑:“你怎么知道她是谁……”
苏不惑笑笑:“我曾到过北冥玄君庙,那里有句话:阮有芷兮,澧有兰兮。我一直不知道此话是什么意思,刚有幸得知夫人芳名,才知道原来指的是玄君的二位夫人。”
楚逸翾知道苏不惑是见多识广过目不忘之人,现在他更加佩服苏不惑的敏锐与耳闻则诵。玄夫人也点点头,赞赏的说:“阮芷正是妾身姐姐的名字。苏公子虽是凡人,但七窍心思,天庭之事也如此熟悉呢。”
玄婧则不客气的说:“凡人还是少管天庭之事好!”
苏不惑略一躬身道:“失礼了。我这种凡人,没有窥星探月的能力,也绝无胆量敢窥天庭事一二。”
他的话温文有礼,但还是让玄婧感到不愉快。
“哼!”玄婧一扫袖子,转身就走。“我们该走了。”她冷冷的说。
玄夫人对苏不惑、楚逸翾略一欠身道:“苏公子,楚公子,刚才多有得罪,切莫怪罪。告辞!”
说完,两人化为一缕清风,眨眼便不见了。
两个麻烦走了,楚逸翾却在内心一阵哀嚎:“喂喂,好歹帮我把穴解了再走吧……”他只能可怜巴巴的看着眼前的苏不惑。
苏不惑似乎也丝毫未考虑到楚逸翾还被钉在一处,他只是若有所思的说:“我总觉得玄夫人有些不对头……楚兄楚兄,你说我是该继续在苏州城守株待兔等千漪呢,还是去趟北冥玄君庙看看有什么线索呢……”
楚逸翾只能用眼神狠狠的瞪着他,心想我被点了哑穴你让我怎么回答!玄夫人有些不对头你还把香囊送给她!切!
客馆外,月明星稀。
玄婧急步往前走,玄夫人在后紧紧跟随。
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玄婧感到小腿有些酸了,她停下来,对玄夫人说:“为什么要跟着我?”
玄夫人紧缩眉头,喃喃自语:“玄君……刚才我似乎感觉到了玄君……”
玄婧不耐烦的摆摆手道:“得了吧!你总是说你感应到了爹,我才是与他血脉相连的女儿……”
玄婧还未说完,一个香囊,瞬间出现在她眼前,她立刻闭住了嘴。
苏不惑的香囊。
玄夫人说:“你也应该觉到了,香囊有古怪。而且,刚才,我靠近他时,他的身上,有你父亲的气息。”
玄婧冷冷的说:“你不要告诉我,你摸他的脸,是因为把他当做我父亲?”
玄夫人叹了口气:“你,知道了。但是,有些时候,他确实有些像玄君。况且,姐姐嫁给……”
“闭嘴!”玄婧用力朝他吼道。她猛然抓过那个香囊,顿时,香囊布料在她手中变成一堆粉末,里面的内容物则堆在了她的手上。
“荼靡花瓣而已……”她随意吹了吹,声音又恢复了平静,“你们的事情,我什么也不知道。我的任务,就是杀了秦九卿。”她决然的说。
玄夫人呆呆的看着玄婧手中的荼靡花瓣,神色有些悲哀,但很快,她再次露出她向来温柔的神色,问到:“婧儿,下一步,你要怎么做?”
玄婧说:“我只会去秦九卿去的地方。”她回头,头也不回的大步走了。
玄夫人望着她的背影,幽幽的说:“刚才,香囊中,我确实闻到了彼岸花的气味……”
这话让玄婧一顿,但她随即又恢复了如初的步伐。
玄夫人望着玄婧渐行渐远,轻声叹到:“彼岸花,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