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庭里静悄悄的。舒清然还真让时君华在中庭里点了一炷香。青白的烟,徐徐升入半空,散发着凝神的香味,朝四周蔓延。众人偷偷的朝院门方向望去。却只看见未到南方过冬的小鸟在泥地上蹦蹦跳跳,天空中几丝浮云缓缓的流动。
时间急速的流逝着。只差一厘米,那炷香便燃尽了。
舒清然站起来,淡定的飘一眼,轻笑一声:“看来不用等了,走吧!”没有丝毫的失望。
却在这时,不远处陡现一个身影。其余的人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来了。可等那身影近了,他们才看清,不过是晚妆。
“晚妆给王妃请安。”她朝她福了福,从袖袋里掏出一封信:“王爷让我把这封信亲手交给王妃。”
舒清然接了过来,对上她诚恳无欺的眼眸。低头一看,信封上有她的名字,笔势沉稳有力。背面用通红的火烊烫了,紧紧的封住信口。招招手:“倾城,这可是你哥的字迹?”为了稳妥。
傅倾城凑过来,凝神细看,良久,点点头:“是!”
她才舒缓眉头,走到一旁,独自拆开,细细的默读了两遍。抬头对上众人或不解,或期待的眼神,耸肩一笑:“他说他还有其他的要事,不来了!”径直走到那炷香前,借着仅余的半点殷红,将雪白的信纸凑了上去。虽缓慢,那纸也慢慢变黄变脆,冒出黑烟,燃起明火,最终在她的手中,变成一堆白灰。
“我们走!”
再到城西时,这里的情况已与初见时,有了很大的改变。
因早有人四下宣传、承诺:“城西设的粥棚,只要大家按序排队,不挤,不乱,不抢,不疯,就不会撤。但若有一个人胆敢上前哄抢,别说以后,就是现在,也别想等着有人送一口粥过来。”
再加上分区得当,无数威严强壮的军人在城中来回的巡逻,控制有力。
街道上几乎没有了无生趣、无奈的躺在地上等死的人。空气中多了几分活力,少了几分死寂,恶臭难闻的味道也消散了不少。难民们都涌到刚搭建好的粥棚外。原本呆滞的双眼,越发炯炯发神。糖和鞭子,双管齐下。果然都整整齐齐的盘腿坐在地上等着,并不见混乱。
舒清然很满意这里的变化,各处巡视一圈,都是井然有序,没有官僚式的讲话,便宣布就地造饭。一时之间,城里城外,十几处炊烟同时升起,柴香、米香、饭香、馒头香的味道依序在空气中散开!民以食为天,不饿肚子了,不管是造饭的,还是等饭的,脸上都露出久违的笑容。
书香庙是傅无凌说为了她安全,专为她设的一个点。庙不大,能容纳的人不多,又有重兵把守,不会出乱子,相对安全。巡视完毕,她便拉着傅倾城,到了这里。出乎意料,见太子爷正站在庙门口,静静的等着他们。傅齐虽为太子,却总是深居简出,并不见客,一般宴会也不见他的身影。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
阳光之下,他穿着一身淡黄的镶金边长袍,外套一件貂皮小袄。脸发白,唇色很淡,并无多余血色!眼角挂着极宁敛笑意。负手站在众人之中,微风过处,衣角被轻轻撩起,没有过人的霸气,反倒是气静意淡,温文儒雅,一脸祥和。
跟在舒清然身后的人立刻跪下,齐声道:“参见太子!”
傅倾城见他,也急匆匆几步,到他跟前,单膝一跪,打了个千:“倾城见过太子哥哥!”脸上却挂着藏不住的浓浓笑意。还未等傅齐说免礼,他已站起来,蹦到他身边:“大哥,你身子不好,不是叫你不来了嘛!”
看来,两个人的感情是极好的。
舒清然这才走过去,笑容满满颇为大方,福了福:“清然见过太子!祝太子福寿安康!”
傅齐上前,一手抬将她扶了起来:“弟妹何须多礼!”转头对傅倾城说道:“你们小小年纪,却为城西的百姓们做了这么多事,我身为长兄,又为太子,监管城西,却是一事无成。今天这样的日子,若再不来看看,即使那些老东西不说些什么,我心里也过过不去!”
傅倾城却蹙眉一嗔“大哥怎么又这样轻看自己?”
“我这哪是…”话还未完,傅齐忽然手捂双唇,面色瞬间惨白,已不住的咳起来。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咳嗽,不断在的空气中飘荡,引得众人禁不住惊心注视。看来,太子真如传闻所言,身染疾患。即使以后登了圣位,怕也是命不久…
“大哥!”傅倾城见此,急得不住的拍着他的背,替他疏解:“我就说你不要来嘛!你看看!”
他咳了好一会儿,才直起身,摆了摆手:“不碍事!这已是沉疴顽疾,若只为这点咳嗽,就躺在床上,什么也不做。我这个太子,恐怕也做不久了。”口中仍喘着嘘气。
“你就是这样,生了病就得好好躺在床上治病!父皇也说过,让你安心养病的,你就是不听!”傅倾城气呼呼的叹一声。
他却无奈一笑:“也只有你和老四才这么心疼哥哥了。”刚说完,已面若纸金的他,又忍不住猛咳起来。胸膛不住的起伏,额上竟然沁出了细密的汗粒。
“来人啊!来人!”傅倾城急得大叫:“还不送太子回宫。你们这些奴才,愣在这里干什么?”
跟着傅齐的从人立刻涌了上来,傅齐却不许他们扶着他,只抓着倾城的手。又咳了好一会儿,平息下来,才松开他,深吸一口气。
转而对舒清然说道:“弟妹见笑了。说来无奈,我这身子,对城西,终是有心而无力!若没有弟妹和倾城,不知这城西之中,会折多少我上凌国子民!身为太子,却不能如你们一样有所作为,实感不安。”说着,竟朝她作了一个长揖:“我傅齐,代城西所有百姓谢你。若弟妹以后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我虽无能,倒也会舍身相助!”
舒清然吃了一惊!全没想到一国储君,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这哪里像一个未来的皇帝?
“太子说哪里的话,这些都是我们该做的。你叫我弟妹,我们就是一家人!若太子哥不嫌弃,回头我叫人给您送点燕窝、川贝、枇杷膏、薄荷糖。东西不贵重,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弟妹客气了!多谢弟妹!”傅齐微咳一声,点点头。朝轿子走去。
舒清然望着他的背影,他穿的很厚,却越显身子单薄。瘦弱修长的身形,就好像一阵风也会把他吹倒似的。可偏偏没有一丝的羸弱之气。有时会弓着身子咳两声,但依旧没有让他的从人扶着他。挺直脊背,从容前行。步履虽缓,却异常镇定。虽多病,处处却透着不容侵犯的尊贵。如此看来,他已不简单。
他上轿时,看着她依旧望着他,点头又朝她笑了笑,才放下轿帘。
傅倾城在舒清然背后又叹了一声。她转身望着他。
“真希望春天早一点来,太医说,只要天气暖和一点,大哥的病就会好一些!”他纯真无暇,是真的关心他的哥哥!目光仍旧落在那顶已远去的绿呢大轿上。
“他会好的!”她伸手捏了捏他的脸:“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
她和他一起走进了书香庙。事情早被安排下去,除了巡视,查缺补漏,对于他们而言,并无多少事可做。
转到厨房,这里早已炊烟四起,四个土灶上都顿了一口大锅,热粥不断的翻腾着,馒头的香气顺着蒸笼若有若无的飘了出来。做饭的和尚见他们来了,双手合十,朝他们虔诚一拜,复又忙碌起来。
又来到大雄宝殿外的空地上。两条长桌放在东侧,几个慈眉的和尚正守在那里,等着厨房做好饭食,端过来,便开始发放。十几个带刀的御林军面无表情的守在一旁。中央有一株落了叶,已有百年历史的大榕树,压满积雪。庙里的难民正坐在树下,急切的等着。见了他们,纷纷叩头大拜,都说舒清然为观音在世,傅倾城是活佛。两个人极不好意思,逃似地转到一僻静之处。这里也安排的很好,并无什么担心的。
走到书香庙最尽头,除了时君华仍尽职尽责的跟在他们身后,再没了旁人。舒清然见庙尽头的大殿里,供奉着一尊智慧卓然的文殊菩萨!连忙走过去。可殿门却用木栏隔断,殿内森严,并不许人进入。和尚们只在殿外石阶上放了几个蒲团。
她并不介意。提起长裙,跪在中央的素色蒲团上,闭上双眸,双手合十,静默几分,虔诚的拜了下去。待她拜了三拜,起身。
傅倾城才站在一旁,问道:“嫂子信佛?为何以前从未听说过。”
她笑笑,拉着他坐到一旁,望着一片寂寥的庙宇:“我信自己!”
“可嫂子拜佛拜的很虔诚!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是因为早晨哥给你的信?”顿了顿,其实一直想问的:“嫂子为何要把那封信烧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她见他问得多,扭头看他,却见他静静的低了头,双手撑在两侧,长若羽扇的眼睫,忽闪忽闪的,可爱得紧!在这无声的庙宇之内,竟与那殿内的菩萨一样,跃出三界,全身笼罩了超然脱俗之气。
“难道你没有听说过拜佛就是拜自己吗?若我自己不努力,不相信自己,就算是菩萨在天上想帮我,也无从下手!”看他点了点头,再次警惕的四下看了看。忽然,凑到他耳侧,皱眉,目光迥然,压低声音,极严肃的说:“倾城,现在给你说件事,待会儿你好有一个心理准备!”
“什么?”傅倾城一惊,猛然抬头,双眼瞠得浑圆:“什么事?”
她却立刻捂住他的嘴,害怕他再这样大声问下去,出漏子!
“我一直没告诉你!其实我和…”
却说到此,只见许泽带了一个人来。正是傅池。
她倏地一下,收了声。眼中竟有了泄气!他怎么来了?
“见过嫂子!”见有傅倾城在场,傅池表现的很客气,朝她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礼。
傅倾城见话被打断了,也无机会多问,只好站起来,朝傅池问道:“五哥,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你们在这里,便也想来看看。或许,能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也不一定?”他爽朗一笑,目光却仍旧落在舒清然身上。
“可是,就连我两现在也无事可做呢!”傅倾城耸了耸肩:“三哥和我们,一开始就把所有的事情都计划好,并分配了下去。到现在,除了督导,竟也没什么事可做!”
傅倾城顺着他的目光,看他仍旧看着她,那眼神虽无恶意,到底不良!底陡然升腾起一股不悦之感。不再说话,蹙眉瞪着他。傅池却一点也没有感觉到此刻的怪异,仍旧直直的盯着。心中不断的反问自己,为何她丝毫不回应自己。
淡蓝的天空下,浮云缓缓流动。微风拂动房檐上吊着的铜铃铛,发出悦耳的“叮当”声。
良久,傅倾城终于仍不住了,嗔道:“五哥,你是来找嫂子的吗?”
“嗯?”他还没回过神。
“五哥!”他气得大叫一声。
傅池一震,抬起头,对上他那双渐渐放了寒光的双眸。“怎么了?”
他竟冷冷一笑,重复一声:“我问五哥,是不是来找嫂子的?”
傅池本已顺口道:“是!”却陡然觉得不妥,改口又说道:“我是来找你们的。看这里有没有可帮忙之事!你怎么这样对你哥哥说话?倾城,最近越来越无礼了?是不是父皇太疼爱你了,骄纵的野了?”瞪他一眼,脸上却挂着笑。
傅倾城却不领情,依旧黑着个脸,顶回去:“可是,你为什么老盯着嫂子不放!”
“倾城!”舒清然不得不喝他一声,他这样的话,哪里说得。
讪讪的笑了笑,对傅池说道:“五王爷不要生倾城的气。他不懂事!”
“我…”傅倾城不服,可只说了一个字,便被她又拉了拉衣角。只好住了口。
傅池看着两人如此亲近,心底怏怏,却也不好表现,只尴尬的笑笑:“倾城的性子,我还不知道?我怎么会怪他?”
“那我们外面去看看。快到午时了,恐怕厨房的饭也该做好了。我们总闲坐在这里,让别人忙的昏天黑地,不好!”深吸一口气,只想到人多的地方才好:“五王爷若不嫌弃,中午也和我们在这里一起吃了?”
“嫂子也在吃这里的饭?”傅池不敢相信:“刚才我在厨房去看过,都是些粗食。嫂子身子精贵,这儿又离我府上不远,不如将就着,到我那里吃个便饭!有倾城在,想必,三哥也不会说什么。”
他又直直的盯上了她的双眼,期盼着她能抬起头,回应他,哪怕只是一个眼神。
可她却转了头,并不看他。反而望着傅倾城:“你要去吗?”
傅倾城摇摇头,撅着嘴:“不是说好了,在这里和大家一起吃饭吗?”冷着脸,继续瞪着傅池,今天的五哥可真够怪的。
舒清然松了一口气,回过头:“五王爷的好意,我们心领了。”
“五哥如若嫌弃,大可自己回府吃去!”一句话刚说完,却又被倾城接了去。话语中,渐渐有了火药味。
傅池再次尴尬的哈哈一笑。竟没想到,今日碰上了两个大钉子。略叹一声,清然不像以前的清然,而多日不见倾城,竟也像变了一个人似地。
只好说道:“嫂子和倾城都不介意,我一个大男人,嫌弃什么?你们误会了。”
傅池是早得到消息,说舒清然会到城西去的。从一开始,就琢磨着,如何支开众人,单独与她相见。可后又听说傅无凌会跟着过来,便打消了这个念头。有那个男人在,就算他有办法见到她,亦也没办法细问。
但变化总比计划快。今日早晨,忽然又有人来报,说傅无凌根本没有跟着过来,只舒清然和傅倾城。他本以为,支开倾城就可单独问问舒清然,现在的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却没想到,事情又出乎他的意料。
傅倾城居然寸步不离的跟着她。而现在他对他也有了敌意!
难道是傅无凌从中作梗?倾城以前是何其纯真的一个孩子!没有心机,对每一个哥哥都很尊敬,从不会这样强硬的顶撞!难道是傅无凌仗着他是他同父同母,至亲兄弟的身份,对倾城说了什么?
他很恍惚的跟在他们身后。
看着舒清然竟然亲自去给那些衣衫破烂,肮脏不堪的难民们端水送食,忙的不亦乐乎。他的心里不是个滋味。如此高贵的女子,怎么能做这种事?怎么能让那些贱民碰她的手?容忍他们对她一脸无耻的笑?她将来会成为他的皇后!她难道就没有一点自觉吗?
渐渐的,他的脸上放出一股怨气。
“五王爷!”忽然,她叫了他一声,端着一碗稀粥,上面搁着两个馒头,走到他身边:“饿了吗?吃饭吧!”很直爽!
他是从来不吃馒头的。那是下等人才吃的东西!她是知道的!她以前也不吃的!他一怔,可还是从她手中接了过来。
正想说什么,她却又转了身,走到傅倾城旁边。端起一碗粥,一口一口的喝了下去,并不见半点强迫之色。
傅池看着众人,又看看她,一蹙眉,长“哼”一声,也是气急了,仰起头就喝了大半碗。粥一下肚,却猛的一惊,双眼一瞠,慌得对舒清然大叫道:“别喝!粥被下毒了!”
晚了,就连他也感觉腹中翻江倒海,双腿无力,倒在地上。不多时,庙里尽是呻吟之声。只舒清然好好的站在,瞪圆双眼,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然后,她大叫着傅倾城的名字,跪下去,抱着他:“倾城,你怎么了?不要吓我?”
却并没有注意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