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工夫想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时间已经不早了，再晚就点不上名了，我胡乱扒拉了几口饭就上路了，今天是全体机关干部会，晚了可是非常难看的事情。果然，当我风风火火地赶到礼堂，会议几乎就要开始了。依然是镇长主持，王镇长的风格永远是不急不火，慢条斯理而又不失严肃。李耕还是押后阵，这个时候他倒是显得悠哉游哉，我不由得想到了这些天大院里关于他的那些传闻。他弄指标，倒汽车，据说还在报考中央党校的研究生。由于倒车赚了钱，李耕的境界也随之提高了不少，他不但准备继续深造，提升自己的文化品位，而且把倒车赚取的资金转投到一处房产上。这处房产是某公司在城区开发的新地产项目，位置颇好，因了李耕老婆的帮忙，该公司让他只交了很少的钱就拿到了这套房产。加上大同在城区兴建的商业地产，他们夫妻仅在太平城区就已有四处房产了。我就想，李耕与他老婆弄这么些房子干什么，又住不过来，把钱投在房子上是不是有点太不值得了，有投入的这些资金，仅利息一项就可以租房子住了。然而，李耕却有自己的打算，以他目前的地位，所有的支出都是实报实销，根本花不着他自己的钱，投资房产也就是生逢其时。房子就像一只母鸡，只要经济发展了，房价就会像鸡生蛋、蛋生鸡那样，不断地繁衍生息，噌噌地往上涨，用不了多久，倒倒手就会赚个盆满钵满。不仅如此，他还经常舞文弄墨，为一些单位题写匾额和书法， 时不时地附庸风雅一番。前些天，他专门请来了《我们青年》的老总，没过几天，李耕讲话的稿子就以政论文章的形式出现在省某报的二版头条上，文章旁边有张照片，是青年联合会的活动图片，副理事长李耕赫然在列。据说，他要财政把两万块打到《我们青年》的账上，于是便成了《我们青年》的副理事长，再通过《我们青年》的老总，在省报他朋友那里选载他那些稿子，这样，一切就名正言顺了。正规的报纸，正规的渠道，下一步就是收获了，怪不得他要报考中央党校的研究生呢，原来这些都是资本。我不知道王镇的讲话是什么时候结束的，更不记得李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总结，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如同短路了一般，什么也没听进去。这时候，李耕在台上的总结讲话结束了，我理理思绪，机械地站起来，不料我的BP机却在这时开始振动了。我打开一看，是许新。死妮子，这个时候找我干什么？我把呼机放进口袋里，不料，第二次信息又来了，我索性不再管它，即使再急的事也得回到办公室再说，否则猴急猴急地上蹿下跳，李耕肯定会觉得这人没有腚巴骨，我可不想成为他眼中的靶子。好不容易回到办公室，我立马抓起电话就给许新打过去，那边却怎么也打不通，如此三番，最后虽然打通了，接电话的却不是许新，这就怪了，明明是她用这个电话发的传呼，怎么就换了别人呢？
“你是哪位？”电话里我有点太莽撞了。
“哟，大记者，名气大了连我也听不出来了。”
“谁呢？”我真的有点想不起是谁了，电话里的这个女人听声音倒是蛮熟的，可就是想不起来是谁，又不便于问，那样太不礼貌。
“我是王茜，书画院的。”
“啊啊啊，王主任啊。”我忽然想到了在我本家朋友的聚会上的那个王茜，连忙说，“王主任，你怎么冒出来了？”
“什么我冒出来了，你不请客我上哪里找你啊。”
“你这不找上门来了，哎，这好像不是你的电话啊？”
“是的，我在许新这里，刚才的传呼是我发的。”
“我说呢，许新在吗？”
“她在，我俩想一块去找你，不知你现在有没有空。”
我并没有急于回答王茜的话，这个许新也太没数了，也不知是什么事情，就贸然地让她给我打电话，是凶是吉？
“你让许新接电话吧。”急切中我想到了许新，我想先探一下到底是什么事情，好在思想上有个准备。
可许新并不接电话，王茜就说：“许新去卫生间了，我们一会儿到。”去卫生间可真是一套最好的托辞啊，也不管你忙闲，所有的客套都扔到脑门子后头去了，这个许新，是不是故意地跟我耍滑头啊。
我愣在了那里。这时候李耕来了。他问我怎么没有下去。我说，今天怕是走不了了。我一五一十地把情况告诉了他。他说：“你先等等吧，人家帮了咱们大忙，礼貌总得要的。”我心想，她们对我可没什么，所谓帮忙都是帮你的，与我没有任何关系，别和真事似的。对于女人，我的警惕性还是挺高的，不会有什么好事的。
那两个女侠果真很快就过来了，居然开着一辆车。我就说：“王主任啊，你兴师动众的可令我消受不起啊。”
王茜就说：“受不起也得受啊，不过，这次我可是要让你帮忙的。”
我说：“什么帮不帮的，只要我能做到的，你尽管说就是了。”我开始言不由衷了。
“君无戏言。”王茜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她就把这次来的目的简单地向我介绍一通，然后说，“不完善的由许新补充。”
许新说：“哪里和哪里啊，我是来当电灯泡的，她们那些东西我一点不懂。”
我说：“王主任，这事我得跟李书记沟通一下，具体情况通电话后咱们再说。”我马上打通了李耕的手机。我说：“她们到了，是这么个事情，王主任她们单位安电话，有几位职工需要照顾，问我们能不能让画家们来给作点画补充一下给养。”李耕一听就明白了，他或许以前办过这样的事情，马上就说：“那是画家们想捞外快了，安电话只是个借口，让他们来吧，到时你负责接待。”
我放下电话对王茜说：“老板同意了，你们什么时间有空？”王茜说：“那就明天吧，明天是礼拜天，人员也好组织。”我说：“那就定在明天，具体单位李书记定好后再告诉你们。”“那就谢谢你了。”王茜笑嘻嘻地对我说。我说：“先不要谢我，这是李书记一手操办的，要谢你就谢他。”“谢他也得先谢你啊，你跑前跑后的。”我说：“那你就谢许新吧。”王茜就笑，我再看许新，心中竟有了一种莫名的感觉，想到夜里那一幕，心里嗵嗵地直打鼓，再不敢与她对视。
书画院的老师们来了。
不过这次却是钢铁集团的面包车去接的。他们都是知名的画家、书法家，来了满满一车。钢铁集团的大接待室就成了他们挥毫泼墨的场所。李耕自然不能落下，他是联系人嘛，我则负责这个事情的现场接洽，书画院那边则是王茜。许新没来，她说有事情走不开。整个现场，基本上是我与王茜调度。书画家们带来了他们最新的画作，为了烘托气氛，他们现场也作一些画，更多的则是由书法家们来拾遗补缺。
整整一天，从上午到晚上，大家都在不停地写画，李耕偶尔也出现在现场，但大部分时间是在钢铁集团魏老总的办公室扯闲篇儿。不过书画家们的作品倒是没有忘记他，大部分的书画家都给李耕题了款，一天下来，李耕的书画就有五六张了。有山水、条幅，其中一幅画上是一个老头，肩上挑一酒葫芦，月光下潇洒自在地闲荡，上题“酒能养性，亦能乱性，子取两家之长，有酒学仙，无酒学佛。”引来一阵赞叹。吃饭的时候，李耕亲自到场，陪书画家们喝酒，就座后他对画家们说：“院长和各位老师，今天大家来到大同，咱们入乡随俗，既不学仙，也不向佛，还是老规矩，行不行，黑双龙！”
书画院王院长还是第一次见这种来头，连忙说：“久闻李书记海量，我这几个人不是对手，还望海涵。”李耕一听，更来了劲，说：“王院长不要过分谦虚，既来之则安之，太平人有句名言：行不行，黑双龙。今天咱就让老九（酒）检验一下各位的成色。”
大家都笑，李耕更加抑扬顿挫：“当好县长，办好酒厂，咱不喝行吗？酒厂交不了税，经济怎么发展？咱们怎么多做贡献？”
大家又笑。
李耕的声音明显地高了起来：“大家听好了，王院长可以照顾，其他的老师们就免了。”王茜就站起来，冲李耕举起酒杯说：“李书记，今天这酒，我代王院长喝。”李耕吃了一惊，酒场上有三怕，一怕红脸蛋的，二怕扎小辫的，三怕掏药片的，如今王茜跳出来要替王院长，绝对不是一个善茬子。但李耕毕竟见多识广，随即马上就平静下来说：“王院长的你可以代替他喝，其他人呢，王主任也替？其他人自食其力。”王茜笑着自圆其说。“那好，诸位老师们听好了，今天王主任说了此话，可不要耍赖啊。”其他人就大笑，王主任倒是颇有一些酒量，这是我所没有料到的，但喝到七七八八，王茜有点招架不住了，就向我求助。我说：“王主任啊，李书记这里你可是打了包票的，我替酒李书记可是要罚我的。”王茜说：“罚就罚，不然我就不喝了。”真耍赖了，李耕也没有办法，别看人家是来求咱办事，级别却并不低，李耕就哈哈一笑说：“王主任既然不想喝了，那我同其他的老师们喝。”钢铁集团的魏老总也上阵助战，直喝得书画家们败下阵来，李耕一战成名。
再往后，王茜有什么业务，就一个电话打到李耕那里，我从此成了摆设。我乐得逍遥，没有人找的日子，自己可以随心所欲地干点自己想干的事情，只是这次没有拿到一张书画，实在是有点遗憾。本来那位工美的老师给我写了两个字“旷达”，字是很漂亮，可后来竟冒出一个税管员来，说文老师这样的机会多，把这张让给他吧。看他可怜巴巴的样子，我说这上面可是写着我的名字呢。他马上说，这我就不用管了，他有办法。我知道他的办法就是把我挖了去，把他填上，很不情愿地让给了他。天下竟有这样的人，巧取豪夺这个词对于他们来说那真是太溢美了。你就不能文雅一点，看看人家李耕，送都不一定要呢，水平就是不一样啊！
回到家中，我把这事告诉贾红，她就说，他这还算比较高雅的，不高雅的我还没有见过呢。我说：“他还怎么不高雅过？”贾红说：“也就是他，到我们公司去收税，那天我正好没在家，我的助手就接待了他。中午喝了点酒，助手就跟他开玩笑，这么两个钱还值得收啊。税管员就火了：‘你说什么，钱多钱少都是国家的，你说不收就不收了，我想什么时候收就什么时候收，这就好比养老钱，叫你交你就得交。我们是老子，你们就是儿子，哪有儿子跟老子讲价的道理。’‘就算是老子，也得看儿子有钱没钱吧，真没钱你能抱井里去？’我的助手也喝醉了，玩笑开得有点大了。‘没钱你就把发票给我拿回来，我这里认钱不认人。’税管员可不管怎么回事，弄得大家都跑来看，看西洋景似的。最后税管员累了，累倒在沙发旁边，中午喝的酒伴着他的口水，弯弯曲曲地流了一屋子。”
“我知道了，上次把狗醉倒的就是他了？”
“怎么不是，也赶巧了，那狗不知怎么开了链子，一下子就跑到办公室去了。”
“以后这事怎么处理的？”我问。
“还能怎么处理，我回来后找了所长呗，所长也怕声张出去不好，就把这事压下了。”贾红说，“这事你可不能声张啊，传出去是要惹人的。”
“这点不明白，我还配当专职通讯员吗！”
“我是告诉你，让你注意呢。”
我说：“知道了，你去看的房子怎么样？”早上贾红走的时候说要看房子的，我忽然想到了。
“看了，这几天就交款。”
“是吗，几层啊？”
“三层，不高不低正好。”
我说：“你说我们买了房子，老人们怎么办？”
“慢慢想办法吧，万一不行就把他们接过去。”
“他们能去吗？”
“做工作。”
“大哥和嫂子为了小超，假期后也要到小超他姥姥那里去住，我们再搬出去，家中就只有两个老人了。”
“咱爹不是说准备退吗，怎么还没退下来？”
“退休不是他说了算的，再说，即使他退了，你能指望他？”
“到时候再说吧，这些天我总是感到肚子里动得厉害，我想到医院去看看。”
“要看就早点去，等到忙起来就没有时间了。”我瞅着贾红越来越大的肚子，心想也真难为她了，又要上班，又要照顾家庭，这是别人家的女人做不到的。都快要生了，还挺着个大肚子东奔西跑的没有个完，谁家能这样，也就贾红。我要让她尽量地少承担一些家务，所有的卫生我包了，洗衣做饭，铺床叠被，什么都不让她做，总之，就是不让她出现任何的闪失。一天下来，我直感到累，但累得值，只要贾红好好的，一家人好好的，我就是再苦再累，心里也舒坦。
见我包揽了所有的家务，贾红心疼得不行，她知道我的工作的重要性，也力劝我悠着点儿，她说：“你不要太累了，现在一家人指望你呢，万一你累倒了，我们家就麻烦了。”
“放心，我不会累倒的，我会调节我自己，明天咱们先去妇幼保健院。”
说这话的工夫，早已是累得眼皮子抬不起来，合身倒头便睡。次日起来，浑身疼痛，好像大病了一场，下身那里，似乎也感觉不太对劲。但我也没在意，就上班去了。待点完了名，与贾红去妇幼保健院，方感到这不对劲有点大了，很不舒服，走路也不太敢走，司机在车上，又不好明言。趁贾红进治疗室的空儿，我去了趟厕所，解开裤子一看，我不由得大吃一惊，眼前的“小弟弟’竟是血淋淋的化脓了。我赶紧掏出卫生纸粗略一包就往回跑，恰恰与治疗室出来的贾红碰了个对面。
“你到哪里去了，到处找不到你人？”
“没到哪里，结果出来了吗？我赶忙问。”
“医生说是两个呢，双胞胎。”
“真的假的？”我高兴地跳起来，刚才的恐惧早已忘却了。
“大夫说是两个，这下你有事干了。”贾红调侃地笑着。
“我说呢，老早我就发现肚子大得有点特别，闹半天是双胞胎，简直是神了，我文天财生孩子也不落下风啊。”我又牛气冲天了。
“说你胖你竟肿起来了，不就生个孩子吗，有啥大不了的。”
“那叫别人生生看看，看能不能都一胎生俩。”
我嘴上不服气，心里却始终在打鼓，高兴的同时，不安的阴影始终围绕着我。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早晨起来的时候，心想有可能是偶尔的皮炎而已，可没想到这么严重，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了。这时刻我恨不得留下来，可是还有贾红，我不能给她增加负担，何况司机也在，要是咋呼出去可不是一件小事情。我几乎是跛着腿上了车子，我想也许到了明天，我就有时间到医院去了，现在权且把这事情搁一搁，顶多也就一天的时间，一天我还是能够坚持的。
“你怎么了？”贾红发现了我的不对劲，马上问。
“没怎么，快走吧。”
为了防止感染，我偷偷地服了点头孢氨苄，外用药则用上了皮炎平，效果好像还算不错，第二天一看，那创口竟一夜间恢复如初。我就想，也许是我走路多了不小心磨破了，现在创伤抚平了，是上天在眷顾我呢，不忍心在这节骨眼上让我难堪，不让一个善良的人没来由地遭受折磨。这个非常时期，容不得半点的差错，我要是倒下去会是一种什么情景呢？我不敢去想，那是一种最不愿让人看到的结果。艰难的时候，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应对方式，撑过去的就是强大，撑不过去的就成为弱者、失败者了。我不想做失败者，可我也不算是一个成功者，始终活在别人的阴影里，没有自己的自由，特别是李耕来后，我似乎就像上了贼船，一切由不得自己，神经经常处在一种巨大的压力之下。我真怕一旦他出了什么事情，自己没来由地被裹挟进去，那样就不合算了。我必须尽快地摆脱这种尴尬的局面，否则，就不会有真正安静的日子。近几天，有则广告引起了我的注意，有家叫作《大都报》的京城大报在本地区要招驻地办事处人员。我想，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倒是想去看看，如果合适，那也不失为一种脱离大同的办法。当然这一切都要等到贾红生了孩子再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