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树下有几个表面光滑的木墩,如果晴天,晚饭后一般会聚集一些大人,聊天,小孩子们就在一旁跑着玩闹。阿年小时候,七八岁最经常来这边,舅妈回娘家,总会带着她一起过来。外婆那时也不是这样苍老。
管止深把车停的不算太近,在街边上,阿年怕舅妈看到,一个人走过去的。
门口,枣树都没有了,木墩还在。
舅妈出来接的阿年,坐在外面聊的,家里这会儿刚巧来了几个邻居外人,不方便说话,舅妈也不好意思说丈夫出轨,吵架才跑回娘家。
“枣树都没有了,差点,认不出来。”阿年把给舅妈的母亲买的礼品放在了门口,等会家里人走了,再拿进去。
舅妈看到了,责怪:“买什么东西,不少钱,浪费。”
阿年没说什么,样子有点可怜,来求舅妈回家的。
舅妈故意岔开话题,说:“那两颗枣树,在你上高中的时候就都砍了,咱们这地方种的枣树,结的果子不大,也不甜。”
“枣花好看,我觉得比别的花都好看。”阿年跟舅妈说,一直小心的看着舅妈的表情。
阿年劝舅妈回家,说了很多。
可是……无果。
不怪孩子嘴笨,是舅妈,离婚的心坚决。
阿年手里有一万五千块整,这钱不是舅舅给的,是读大学这四年,舅妈偷偷给的,定期往卡里打的,每次阿年回来,舅妈往阿年包里悄悄放的。
离开舅妈家里的时候,是下午五点半多了,马上晚上六点。
管止深的车开出很远,阿年打给了舅妈,告诉舅妈,钱用银行的信封装着,在补品盒子里背面放着。
当面给,舅妈不会拿。
听舅舅说,舅妈离开家,身上只有不到二百块钱,存折扔下了,一分没拿。舅妈娘家有姐姐和弟弟,嫁人后姐妹也攀比,老母亲和儿子儿媳过着,舅妈这么回娘家,弟弟待见,弟媳妇未必。
阿年听舅舅说,你舅妈在那头不一定好过,可是也只能先呆着,还能去哪里。
舅妈在那边打开了补品盒子,拿出两灌补品,再拿出泡沫,背面一个信封,里头一万五千块,阿年只有这么多,阿年想问舅舅要的,可舅舅说手上没钱。来之前,阿年不知道舅舅为什么会说没钱,舅舅有钱的。离开了舅妈家里,阿年才知道,舅舅为什么会说没钱。
原来,舅舅没有说实话,有那么多的事,阿年不知道。
无人的街边上,管止深把车停下。
阿年哭了。
管止深沉默着,抿唇扳过阿年的脸,用手指擦了擦她小脸儿上的眼泪,擦完还有,管止深拍了拍阿年的背……抱在怀里,哭的更凶。
阿年说,怕舅舅和舅妈真会离婚,舅妈说了,协议离婚不成,就起诉离婚。
两个长辈没有孩子,舅妈不能生,总觉得一个人离开也挺好的,凑合着过不了,也有人容不下她这个老婆。
那个带了孩子离婚多年的女人,和舅舅一直没断,年龄挺大了,怀孕,是舅舅的。舅舅的意思,想要这孩子,盼着有个自己的种留下,谁生的都成。那个女人来家里闹了几次,差点让身子不好的老太太知道,舅妈就只能躲到娘家来了。
这会儿阿年才知道,为什么舅舅表面说着要劝舅妈回来,行动却不太积极。
阿年从舅妈口中听到的事情,和舅舅口中说的完全不一样,但不知道为什么,阿年直觉上就是相信了舅妈的话。
舅妈说,那个女的知道巷子要拆迁了,这些年一直起哄拆迁,也没动静,这回有了动静,挨家挨户登记,家里能得不少钱,那女的奔这来的,也想再组家庭老有所依。
阿年希望舅妈和舅舅和好,舅舅不争气,立场不坚定,阿年对舅妈话都不好多说。
舅妈任命,对阿年说,你舅舅想要个孩子,就要吧。
“别哭了,尽力劝过,然后只能顺其自然。”管止深抱着阿年,拍了拍。
阿年眼睛哭红,手背抹着眼泪狼狈的看向了车窗外,心情跟这阴天一样一样。那边一辆出租车压过不平整的马路,雨水积在水坑里,车穿梭过溅起一片,阿年鼻子发酸:“舅妈说,她和舅舅那辈人,没有爱情,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年轻的时候看着顺眼,结婚了,一开始在一块儿过日子,大事小情,磕磕碰碰摩擦不少。没有孩子牵绊,离婚下得去这个狠心,舅妈说,她除了身子差的婆婆,没有什么放不下的。”
管止深,看阿年哭,心情沉重。
他怕阿年回家跟舅舅吵,可阿年死活不让他跟着,一个人回了家中。管止深的车停在巷子外远处,人亦是站着,不敢离去。
回了家,阿年看到舅舅,觉得这个人很陌生。
阿年突然觉得自己和舅舅其实很像,表面老实,其实心里装着的事一点也不比别人少,不爱说出来,能藏着的多半就藏了,实在遇上了不能藏的事,才埋怨一句,理论一番。
舅舅没藏得住的,是对舅妈以外其他女人的欲了望,出了轨,舅舅不能藏的是,他对孩子的渴了望。
“舅舅,我想跟你说说话。”阿年眼睛红的不像样子。
舅舅见到阿年如此,眼睛眨了眨,低下了头,心虚。
怕外婆听见,所以不能在屋子里说,阿年和舅舅站在了巷子里,自己家的门口,阿年不时地看着屋子里,确定外婆没有出来房间。阿年很小声却很不解的问舅舅:“舅舅,我见过了我舅妈,我都知道了,舅舅你怎么想的?要跟我舅妈离婚,再娶?”
舅舅低头,叹气,只是不停的叹气。
阿年追问:“舅舅,你说句话啊,不要我舅妈了吗?二十几年夫妻感情。离婚后我舅妈一个人怎么生活?没有儿子,没有女儿,让我舅妈奔着什么活着?我舅妈把我当女儿一样,可是我在北方,我心想的做不了。”
对于舅舅不言不语的态度,阿年掉泪,舅舅的这个意思很明显了,舅舅默认,想离婚,不要舅妈了。
阿年吸了吸鼻子,低着头努力压回泪,小心的看了一眼屋子里,说:“舅舅,我外婆一直是我舅妈伺候,舅妈有苦劳吧?能不能不要敷衍的,去求求我舅妈?如果舅舅你离婚,我外婆会气死……”
“无语……”
哪怕阿年磨破了嘴皮,舅舅就是不吭一声!
阿年洗了脸,在屋子里睡了一觉,哭的头疼。
舅舅和舅妈要离婚,对于从小没有尝到过父爱和母爱的阿年来说,就跟自己的爸妈要离婚了一样,就是这个感觉。
晚饭还要她来做。
“眼睛怎么那么红?过来外婆看看。”外婆看见了,伸手叫阿年过去。
阿年走了过去,牵强的跟外婆撒娇:“睡前喝了一大杯水,起来就看眼睛肿了,肿了不舒服揉的。”
睡了一觉,有了借口。
手还在揉,外婆把她的手打下来:“越揉越红。”
“我去做饭了。”阿年说。
外婆叹气,心里也愁,看阿年去了小厨房,忙忙碌碌,外婆就想阿年不容易回来一趟,北方南方,隔得太远,老人总不舍得孩子回来一趟尽是做饭干活儿。
阿年做的东西很一般,一直都是这样。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的太少,缺少锻炼。还是厨艺怎么样都是天生的?
不知,就在厨房里慢慢摸索。
舅舅吃饭时不抬头,外婆问些什么,才抬头答两句。
外婆晚饭时看出了自己儿子的不对劲,问阿年你舅舅,阿年回来了,当舅舅的话这么少?是不寻常,往回舅舅对阿年话很多。
饭桌上,通常会聊得很开心。
昨天舅舅和阿年话还很多,阿年现在知道了舅舅隐瞒的事情,舅舅也没有脸说话了,阿年这会儿也不想说话,又不想让外婆担心,只好跟舅舅搭话。
阿年听舅舅对外婆撒谎说,这两天水果店里头生意不好,加上今早进的荔枝忘看一眼了,箱子底下的荔枝全是坏的,不能退了。
外婆听完,叹气。
只是小半碗饭,阿年都没吃下去。
外婆看着阿年,问,怎么吃那么少?阿年实在吃不下去,不饿。
跟外婆说,中午在外面吃了别的。
其实什么都没吃过。
乔辛到了,阿年家里这边一片乱,跟乔辛说了,让乔辛先住在市里的酒店,明天有时间了去找她
家里有事,不好意思邀请乔辛过来住。
天还没黑,阿年把外婆扶进了房间里去,跟外婆说了一会儿话,出来外婆的房间时,天已经黑了,阿年去厨房洗碗洗盘子。
还没洗完碗和盘子,阿年就看到门口站着一个人。
门口有门灯,很亮,是一个女人。
马上,阿年看到舅舅从房间出来,走了出去。
阿年摘下手套,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