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香娥给儿子过完满月,心满意足开始了新生活。可是过了半年,一桩心事乱了心绪,她越来越怀疑自己与高六生的这个儿子怕是有问题。因为小家伙很少笑,也很少哭,有时你打上他几把掌,也只是咧咧嘴,啊啊上几声,脸皮皱成一个肉圪瘩。黑香娥喂养过几个小孩,有了对比就有了发现。高六迟钝,每天把儿子抱在怀里,放在肚上,举过头项,支在掌上亲得像个小爷爷一样。
黑香娥没敢说破自己的感觉,只找了机会独自领着儿子到公社的卫生院,让大夫进行了检查,结果让她不敢相信,孩子会是个患有先天智力障碍的低能儿。黑香娥问大夫有没有治疗的可能,大夫说只能等长大一点,多施加教育再看效果了。
回家的路上,黑香娥头发披散着,脚步有点踉跄,悲怆的不能自己。她把怀里的儿子掐了一次又一次,想听听儿子的哭。儿子没哭,啊啊的拉了一泡屎在包裹的小被子里。
一年以后,长大起来的孩子终于露出了傻像,高六也发现了,愁苦让他一下子老了许多,常常抱了儿子在院门口,在天光下呆呆地看着站着,人的精气神就空茫成一片。
黑香娥已经走出了这桩不幸事的阴影,对这个傻儿的喂养,变成了一天能给吃上点饭,任由其活着往大长吧。她安慰男人说:“算了,这是天命。咱们好好努力,我争取再给你生个健康的儿子。“高六相信了,一有空就缠着她要那个。傻儿的出生让黑香娥感觉是自己的错误,只能由着男人燥狂一份希望。可惜一直再没有结果,高六的身体却一天比一天垮塌。
儿子刘三亮还是不能找下一个对象。黑香娥在百般无奈之下,想了一个既能保养男人,又说不定能解决儿子婚姻问题的办法。
秋收结束后,黑香娥领着小女儿回了老家。这一走就是两个多月。期间,高六的身体有所好转,感情上也慢慢地接受了傻儿,父子俩天伦之乐虽然残缺,在一起还是有一种天性的亲情。等到黑香娥回到一碗村已是冬天,回去时是娘俩个,回来却成了三个人。多了一个个子不高,长的花眉俊眼,身段苗苗条条的大姑娘。
村里的人们便吵吵开了,有先知先觉的人都说那肯定是黑香娥给刘三亮领回的媳妇。
人们和刘三亮开玩笑。刘三亮的一根神经被激活了,嘴上却说:“你们不要胡说,那是我表妹,跟我娘上来咱们这里来看一看大平原,过完年还要回去的。“开玩笑的人出主意说:“刘三亮,这么俊的女娃子,你要是让她来了再走了,那你会后悔一辈子。听我们的话,姑表结亲咱们这里有很多呢,让你娘把那女娃收成你的媳妇吧。“
刘三亮回家,私下把村人的话对他娘转述了一遍。黑香娥面带微嗔,用指头点着儿子的额头说:“你个不争气的东西,什么美事你都敢想。娘给你说,不要打你表妹主意,她过完年就要回去,再说人家在那边已经说下婆家了。“刘三亮急了,嚷嚷说:“妈,那你就不管我的婚事了,那我以后可咋办呢?“黑香娥说:“你过去不是说不结婚嘛,还说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咋今天又着急起来了?“刘三亮就生气了,赌气说:“爱找不找,找不到拉倒算了。谁稀罕。“黑香娥迟疑了一下说:“三亮,你都二十五、六的人了,咋就自己立不起个骨头来。你总不能大事小事都靠你这个娘吧。“刘三亮头拧得像个拨浪鼓一样。
其实,黑香娥此次回老家,发现老家人的日子过得还是那么穷,好多人家都在温饱线上挣扎呢。她走了多家亲戚,看望了自己的几个姊妹,最后来到大嫂后找的男人家。大哥早几年去世了,小侄女模样俊俊的,却跟着改嫁的娘受了不少苦。黑香娥当时就动了心思,把一碗村夸得像一处天堂,说动了大嫂娘俩的心,把侄女交给她这个姑姑领了上来,希冀能找上一个好婆家,享一享大平原上旱涝保丰收,粮食吃不完的好日子。
回来之后,黑香娥并不急于说破这桩心事,只是把侄女安排在自己的家里,亲女儿一般呵护备至。她没敢跟刘三亮说,是怕这个愣头青胡乱来引人笑话不说,还会乱了自己的精心安排。
黑香娥的侄女叫黑玉英,比刘三亮小四岁,来时穿一身绿格格衣服,扎着齐腰长两条大辫子,走起路来胸膛挺直,两股款款很有风韵。初来的几日只在屋子里走动,后来胆子大了,唆使表哥刘三亮领她到村外冬闲的田野里,去感受那份开阔和望不到边的平坦;到沙漠边沿地带去见识沙土的奇妙。再后来她就开始在村子里走动了,帮着黑香娥做点担挑推拉的营生,与村里人慢慢熟悉起来,同时引来了村里后生小子们的注意,反应最为突出的是谁也想不到的兵头赵黑。
赵黑了解了黑玉英的来历后,萌动了一份从没有过的冲动,便找了借口来黑香娥家露面,借机与黑玉英套惯熟。两人在村里遇到时,赵黑趁周边无人之际,和黑玉英攀谈起来。黑玉英初来乍到,心里有几分紧张,一口河北话说的快如爆豆子一样。赵黑只听明白了几句,装着全听懂了,微笑地点了点头。回家后,黑玉英与姑姑闲说到了赵黑,引起了黑香娥的注意,嘱咐侄女说村里的人事复杂,遇人遇事要多留几个心眼,说话也要留三分口,以免落下一些事事非非。黑玉英答应着,再次与赵黑相遇的时候,都远远地绕道过去了。
这天,高六到队里参加劳动去了,黑香娥在院子外端着簸箕簸拣豆芽皮子,黑玉英一边照看炕头上的娃,一边盘腿在炕上学着剪纸的活。黑香娥的小女儿在院里边角处的一堆沙子上,往一个空瓶里装沙子耍。
一家人不经意的时候,赵老四出人意料上门来了,脚步轻轻的没有一点动静。黑香娥募地有了感觉,一抬头看见赵老四悄无声息已来到身边,正用一双鹞子眼盯着自己。
黑香娥愣了一下说:“是他赵大爷啊,今天咋有空来我们家,是有事吗?“赵老四说:“我知道高六不在家。你家里还有外人吗?“黑香娥有点紧张,左顾右盼后小声说:“你有啥事情,问得人家好紧张。“赵老四笑说:“怕什么?我又不是鬼。“黑香娥轻松起来,玩笑说:“你要真是个鬼我倒不怕了,我就怕你这个人,一双眼睛让人打冷惨。“赵老四左右瞅了瞅说:“那咱们就回你们家里说话吧,站在这里三言两语也说不明白。“黑香娥狐疑地收了簸箕,两人一前一后回了屋。
正专心剪纸的黑玉英听见门响,抬头与进门来的赵老四目光碰了个正对,顿时感到极不自在,忙忙移开了视线。
黑香娥介绍说:“玉英,这就是姑给你常说的大恩人赵四大爷,咱们家这些年多亏人家的照顾。“转身又介绍说:“他赵大爷,这是我的侄女,跟我从老家上来时间不长,也不是外人,你有啥事就说吧。“赵老四抿着嘴,半天不作声。黑香娥说:“玉英,你先出去一会,我跟你赵大爷有话要说。要是看见你姑夫回来了,就招呼上一声。“黑玉英急紧又利落,下地穿鞋出去,顺手掩了屋门。
黑玉英在院子里停留了一下,先还听见屋里两个人说话,再听说话声就变小了。黑玉英就又走出院门外,站在一块大石头上,看几只鸡叽叽咕咕走来走去。
过了好一阵,屋门响动,赵老四和黑香娥一前一后出来。黑玉英瞥了一眼,发现两人的表情都很严肃,谁也不说话。黑香娥送到院门口,嘴皮子动了动,却没说出话;胳膊耸了耸,也没扬起手。再看赵老四背着双手,头也没回径直走了。
晚上,黑香娥对侄女说:“玉英,你跟姑从老家上来也有点时间了,临走迁得户口在要是不落下来,过期就麻烦了。姑想过了,找对象不像抓猪儿子,草率不得。咱们不管咋样,先想法子把你的户口找个地方落下来吧。有户口你才有地有身份,没户口你啥都没有,想参加劳动,人家也不认可你。“黑玉英说:“姑,对这些我都不懂,你就给我作主吧,我听你的话就是了。“黑香娥说:“这大平原是米粮之乡,外面想来的人家太多了,一般落户根本不可能,只有通过婚嫁的方法最省事。可是这地方的人野着呢,对外来户都不拿正眼看你。后村有一家人给儿子找了个四川媳妇,那男人往死打那女人,前两天听说那女人瘫在炕上了。这种事当地多着呢,都没有人管。这事跟咱们没啥关系,可姑听了心里好麻烦。你知道,姑临走时跟你娘说过,要替你好好安排个人家。可姑能照上根底的人家不多,要是随便给你找个婆家,又怕你将来吃亏。“黑玉英眨着眼皮,低眉顺眼听着,黑香娥用舌尖润了润嘴唇继续说:“咱们住的这一碗村,虽然在沙畔子上,每年收的粮食还是足够吃的。比在老家那饿死人的地方强多了。姑想过,你跟你三亮哥是姑表亲,从来姑姑作婆的也有传统。你们能成了,姑就一百个省心了,既不用担心你会受气,也不用担心你三亮哥的终身大事,这户口也就名正言顺能落在村里,一家人和和美美过日子,用不了几年就啥都不用愁了。“黑玉英的头弯得更低,手绞着衣服襟子,在灯影里抽抽噎噎哭了。黑香娥安慰说:“傻娃子,不要哭了,要说三亮子,对别人就那驴脾气不好,对你我敢保证,他绝不会欺负你的。再说咱们是一家子,大小事上有姑给你作主,不会让你吃亏受罪的。“
刘三亮要结婚了,村里有人笑说:“想不到刘三亮这么个猥琐象,倒找了个画一样的美媳妇。看来蔫男人能找上好老婆,俊女人大多都薄命,这话还是有道理的。“也有人感叹说:“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可惜了一个俊女娃了。“更有人提出疑问说:“黑香娥会不会是从什么地方骗了人家女娃回来的。那女人可不简单,一张嘴能把死人说活了。“
村里的一帮后生小子才不管这些,他们都爱往刘三亮的住处跑,一则因他一个人住一处房子,大家混在一起,喝酒耍牌无拘无束。二则通过找刘三亮这个借口,就能涎着脸皮,没话找话与俊巧赛过七仙女的黑玉英搭讪上两句,更有几个赖皮会瞪着死羊眼睛,失魂落魄瞅住不放。这时候刘三亮就不干了,把这个踢上一脚,把那个骂上两句,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过去,赵黑很少参与这些活动,嗤之以鼻为二溜子窝,近来却频频光顾,有一天还提了烧酒,把刘三亮喝得像根面条。赵黑就假传‘圣旨‘,让另一个小年轻以刘三亮的名义,叫他的姑表妹过来这边屋子,就说刘三亮已经喝得不醒人事,需要家里人过来招呼一下。黑玉英相信了,跟着走到半路,正好碰见黑香娥。
黑香娥问了情由后说:“这帮小东西肯定没安好心,他们那点小杂碎还能瞒得过我。你不要过去,我过去看看就知道了。“话还没说完,传话的小年轻人趁着天黑早跑的没了踪影。黑香娥来到这边的家,一帮人刚刚得了消息都散了,只有刘三亮醉得像个死人,头窝在炕头,腿担在炕沿边上。
黑香娥一边打开门窗,让满家的烟酒气和男人们的臭味往出走,一边骂着不争气的儿子。刘三亮自然是一句也没听进去。
等刘三亮酒醒后,黑香娥单独对儿子说:“你个没脑子货就没看出来,自从玉英来家里后,多少心思不正的人有事没事往咱们家跑,他们混着你喝酒,把你往醉灌,又叫玉英过去,还不是想让你出丑,耍弄你们两个人。那赵黑平时跟你来往不多,现在也凑进来了,安得什么心你还看不出来。我给你说,从今天开始,再不许你让任何人到那边的家里祸害,你也不要给我嘴馋手懒,就是装样子你也要装一半个月,早早把那房子往好收拾,再想办法弄点木料做几样子家具。妈想了,好事不能磨,拖泥带水会节外生枝的。“这一通看似训话,实则透出一个信息。这信息让刘三亮眼睛哗地一下亮了,急急的问说:“妈,你是说让我跟玉英结婚?“黑香娥瞅了一眼儿子没作声。
刘三亮心花怒放了,果然就立地成佛,把表妹关心得是吃饭给举肉,洗脸给倒水,出门当护卫,在家面对常嘿嘿,跑前跑后就跟一只猴子一样。
黑香娥准备的差不多时,把两个人叫到一块说:“结婚证你们领了,户口也入到队里了,结婚照也拍了,现在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按理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可妈还有一肚子话要跟你们说一下。这人一生结婚成家是桩大事,你们俩一个是妈的手心,一个是姑的手背。特别是玉英从小受了不少罪,又跟着我从老家这么远路上来,父亲去世,娘亲又不在身边,结婚成亲连个娘家人也没有,想到这些让姑姑心里就难受。我只能是又当姑又当婆,一手给你们俩操办这事了。要按我的愿望,是想着要给你们隆重气派地办一场婚礼,可咱们家这两年花钱的地方也多,又刚盖了房子,想铺排也是心有余力不足,没那个力量。但咱们也不能让村里人小瞧,不说三亮你,只为玉英也要好好的置上两身衣裳,办上一点嫁妆,要不然就太委屈我侄女了。“黑玉英心里热呼呼的,嘴上说:“姑,这事反正都是自己一家人的事,我看见家里现在也挺紧的,能不破费就尽量不要破费了,还是过日子当紧,你们不要担心,我不会有意见的。“黑香娥听了,一把搂住侄女头说:“我的儿哟,你真是个懂事的娃,知道心疼大人的不容易,强三亮多了。就为你这句话,姑也不能亏待你。我想好了,今年家里喂得这口猪长得不错,咱们杀了卖上一部分,再让你们姑父到外面借点钱,在下个月的阴历十八,把你们的喜事就办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