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潋月阁内,碧华正往香炉里添些香料。
“碧华啊,去找府里的小厮准备一辆普通的马车,都呆了这么久,要再不出去,都快要闷死了。如今我身子已是大好,估计那些姐妹们不久也会递帖子来瞧瞧这安利侯府两大小姐之间所谓的落水,看看能不能为这盛京城再多添几笔饭后谈资了。现在也该是出去买一些小玩意儿来招待招待他们不是?”沈璃然拔光了云纹陶瓷盆里的水仙花。
碧华这几日伺候着然小姐,倒是发现这小姐越来越像个大人了,仿佛经了那落水后,便突然长大了似得,在外人面前还不怎么样,倒是在自己面前说的话令人琢磨不出什么来,又偏偏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沈璃然的马车在盛京城内繁华的几条街道内慢晃晃地行着,没有什么目的性。直到逛了好几家铺子,把盛京城这条极为繁荣的月华街逛了好几个遍,碧华也不知道然小姐到底要买什么,这次除了车夫老张,就碧华一人跟着然小姐出来。
终于,面上蒙着一层不透明白纱的沈璃然在一家店铺停了下来。
奇怪的是,这是一家酱料店铺,铺子外面还挂了一面棋子,上面绣着朵朵梨花,雪白袭人,暗香悠悠。
沈璃然走了进去,碧华只得快速跟上。
“掌柜的,这里有什么新进好吃的酱料么?”
手里正捧着一册泛黄的书本,身着青衫微微发福的掌柜抬起头,看着面戴白纱的女子,并没有多么的热络,很是平静地讲道。
“我们不久才新进来一批酱料,味道倒是不错,称赞的人不少,名字呢,就叫做梨约蒋,不知小姐是否欢喜?”
沈璃然倒没说什么,身边的碧华忍不住说道:“掌柜的,你这口音不对啊,不是酱料的‘酱’么,怎么会是‘蒋’呢,掌柜不是盛京人士?”
“小姐的家仆真是好耳力,我这口音确实带点南边口音,不过这‘蒋’,我私以为是不错的。”掌柜对着主仆呵呵笑着,旁边的碧华有些糊里糊涂的。
“如此,那么请问掌柜的这梨约‘蒋’”是产自那里呢,我倒是颇有些好奇,对于这酱料亦是欢喜的。”
“哦,这酱料啊,就由城南一家名为‘梨’的作坊制出来的,小姐要是感兴趣,就去城南五里街巷子去看一看吧,有什么奇特的收获也不一定。”
沈璃然拜谢了这家酱料馆子,就命车夫朝南边行去,让车夫架着马车来回转了好几趟。
马车最后行进了一条窄窄的小巷子,在一家普普通通的小作坊前停了下来。
“碧华就在外面等一小会儿吧,不用跟着我了。”沈璃然对走在后面寸步不离的碧华轻声吩咐道。
碧华有些担心地抬起头:“然小姐,您现在就一个人,就让奴婢跟着你吧,奴婢就在一旁,不会干扰您的。然小姐还需早点会府,要是让老爷知道了,老爷怕是不会轻易饶了奴婢。”
“所谓在其位,谋其事,碧华是本小姐的丫鬟,就该好好听话,不要用我阿爹来拿捏我才是,更何况,阿爹这几日忙着呢,也没有那父慈女孝的机会不是。”说完,径直推门而进,留下碧华一人在门外惴惴不安。
怎么总感觉仅仅九岁的然小姐这些日说话做事有些怪怪的?
一男子正蹲在地上捣鼓着瓷罐里的东西,青灰色陈旧长衫,虽不过四十岁,却面带寒霜,密布皱纹,左眼失明,里面是白色的翳障,左脸上还有一条陈年的刀疤,从眼尾弥漫到嘴角,整个人透着股沧桑的气息。
男子听到开门声,望见来人,唯一清明的右眼里蹦出惊喜的笑意。随即丢下了手中的东西,站了起来,迎接来人。
“阿蒋,这一年过得可好?”沈璃然笑望着男子,平静地问道,掩住了心里的丝丝愧疚。
面前这位被沈璃然唤作阿蒋的男子,不到四十岁,两鬓已有了些灰白,正是一年前武林中盛传已经‘死去’的崆峒派大护法蒋义柏。在一年前被其派中最信任的师兄出卖,在内斗中失了势,全家被灭门,在拼尽全力成功报仇后,重伤躺在路边,被眼尖的沈璃然救起,因为已经了无牵挂,便以救命之恩拜沈璃然为主。
而前世,在后来几位皇子的夺嫡中,沈璃然将阿蒋的事情倾诉给阿爹,后来在几方势力角逐中被人暗算丢了命。如今想来,阿蒋生命中只余沈璃然一人被其放在心中,而这件事却是只有阿爹知道的,武功如此高超的阿蒋又怎会败,自是与那阿爹不无关系的。
这让沈璃然如何不怨恨!不愧疚!
“然小姐过得可好?阿蒋在江南隐居,自是极好的,只是心里有几分记挂小姐的。”阿蒋将然小姐迎进屋子里,让其坐于主位上,妥贴地备好茶。
即便眼前这位年幼的小姐从未慢怠自己,阿蒋也是时时刻刻摆正好自己的位置的,这也许就是他人所说的固执不知变通,但这秉性,怕是这辈子亦无法改了。
“我出来时间也不多了,也无法给你解释太多,这次回来,我有很多事情嘱咐阿蒋你去做,也只有你,我才放心。”阿蒋静静等着然小姐的吩咐,不过眼里有些担忧的神色。
“你也看见了,这次出来,我没有带多少人,还是瞒着府里出来的,我身边有太多别人的眼线了,以后跟你也不好联系,你尽快派个信得过的人进府里,这点,我相信你会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的,千万不能让我阿爹的势力觉察到,若是不小心透露了点,就推到他敌对的官员身上去,不能够让阿爹觉得府里的湖水不平静!现在,我要你做的也很简单,门外那婢女碧华,是我阿爹的眼线,不过不是真心的,你先想办法把她家人放置于安全的境地,我会想办法让此人忠于我的。”
阿蒋听完这一席话,心里倒是十分震撼,对于九岁的然小姐说出这一席心计颇深的话,虽惊讶,但却更多地担心其在府内的糟糕处境,对于自己竟没有注意到真实情况,反而是然小姐亲自找寻自己,颇为愧疚。
“然小姐,此人心已变,留在身边终究是祸害,不如让阿蒋解决了她,也省得你在府里束手束脚。”
阿蒋终是不能够轻易原谅身边之人的背叛!
“无事,我这么做,自有把握,你不要轻易动她,被阿爹发现就不好了。我这前有狼后有虎的,事成之后,我也好掌握阿爹的一些信息,有她做那中间人,想来会避免不少事故。现在有你的帮助,有些事情,我亦是能够展开手脚大大布置一番了。”
“阿蒋,我这么做的缘由,你不好奇吗?”沈璃然突然朝阿蒋说了这么一句无厘头的话。
“然小姐虽仅九岁,但您自是极为聪慧的,况普通人家九岁稚童晓理的也不在少,阿蒋终是您的奴仆,不敢妄论,便是那上刀山下火海,只要这条贱命还在,阿蒋自也不会另有异心。”阿蒋神情极为恭敬挚诚。
“呵呵,阿蒋,我怎会让你上刀山下火海,嗯,以后,阿蒋便是我沈璃然的亲人,你就叫我闺名锦瑟吧。”
阿蒋变了神色。
“然小姐不可,自那日小姐救下阿蒋后,阿蒋便是发誓跟随你,你身份高贵,仆身份低下,怎可高攀!”
“阿蒋何必妄自菲薄,你也不是那儒生,唧唧歪歪作甚?”
看见然小姐坚定的神色,心里却有股暖流缓缓淌过,声音哽咽着应了声‘好’。
“尽快着手吧,盛京城的天,要变喽~”
人消失在门外,屋外的马车扬起一片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