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蝶梦庄周，抑或是庄周梦蝶？
醒来至今已三曰有余，眼睛一睁一闭间，确已是万水千山。
如果所有一切皆是梦，可我这苍老的心该是如何？
卧坐在芙蓉软榻上，鎏晶香炉里烧着的安神香袅袅升起，氤氲在四周。手里捏着昨日抒写的闺怨词章，如今看着，却是那般的空洞和不知所谓。
是什么结束了我本该的窈窕华年，终日戚戚惶惶，缠缚在烂泥一样的日子里，失了那份生气？
现在恍惚想来，前世却是如那雾里看花，朦胧不清，拨不散的迷章，理不清的流年。
我想，我大约是有点疲惫了，我为什么还活着呢？为什么还没有死呢？我难道不应该走过那奈河畔，喝下那孟婆汤，忘记那备受折磨的前尘往事，寄希望于下辈子生在个和和乐乐的家么？
老天要让我来干什么呢？去与那些个魑魅魍魉斗来斗去么？可我的心布满了荆棘与伤疤，再没有任何的斗志了。
我十五及笄，憧憬期盼，十七嫁人，收闭芳心，十八生两子，不连我心，心向虎狼，二十阿娘甍，生如僵木，二十三离府而去，二十五客死他乡，唯愿魂消尔。
活过的岁月，不过二十有五年矣，人生的悲惨离合我却已窸窸窣窣尝了个干净，我绝无有再过一遍的想法。
大约是死过一次的原因，所有的所有，我却看淡了许多，甚至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内心泛不起一丝的涟漪。
可我既然活了过来，我总该是应该做些什么的。这辈子，陪着阿娘，让阿娘过得好一些大约是最最重要的了，至于我，却是无什关系的。
对于那些个黑心肝的人，我总是会努力一些，虽然不知道能做到哪一步，但给他们的痛苦添砖加瓦却也是可以的，也许他们过得不好一点，我的心才可以平衡一点。即使对于所谓的报仇都感到厌倦，可我实在没什么感兴趣的了，这也许也可以成为一种打发时间的方式吧。
门外传来几下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我无病呻吟的思绪。
“是碧华来了么？进来吧。”
玲珑剔透的翠玉珠帘被一双芊芊素手拉开，进来的人一袭碧绿襦裙，双环髻上缀着些许流苏。
她并不十分漂亮精致，但自有一股温柔如水的气质，与人说话时娓娓道来，从不使人感到突兀，与之谈话，不自觉就变得平和起来。
我上辈子却是个不喑世事，不辨是非的，捡了假珠，丢了璞玉。
她不同于青璃，她从不上赶着讨好我，为我讲些下人间的嘴碎，她从不对我的任何一幅画都机尽溢美之词，反而会发表些我不太喜欢的建议，她甚至会在我倦怠烦闷的时候忠言逆耳。
碧华恪守着她的职责，她虽被阿爹以家人胁迫，可她却从不曾背叛我，向阿爹汇报的永远是琐事。
即使到最后，也是她拼着一跳命让我从府里逃出，我都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帮我。
可我总归是欠她的，这辈子总得让她好好的。
“小姐，这天气乍暖还寒，还是盖上这衾被，免得受了寒气。”
碧华也不知道这几日是怎么了，她家小姐总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也不待见平常深受重用的青璃，反而总召了她来，虽然从不曾做出有害小姐的事，可心里总是感到阵阵愧疚，只是做事更加用心了。
“无碍，午膳端一碟枣糕就好，其他的我也不大想动。”
碧华顿时有点着急：“那怎么行，小姐这几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夫人知道了该罚奴婢了，”碧华顿了顿，试探着道，“要不奴婢把府医找来，让他给您瞧瞧，哪怕是开点健脾和胃的方子也好啊。”
“不了，到时候府里又是一阵鸡飞狗跳，这几日大约是泛了，明日或许就好了，不必大惊小怪。”我拢了拢外襟，想着要转移丫头的注意力才好，免得她又唠叨。
“阿娘去哪里了？可是还在处理这府中要务？没趣的紧。”
“小姐忘啦？初三那日夫人就决定了今日要去法华寺为您祈福呢，听说那家寺庙香火很旺，盛京城里的贵夫人小姐们都爱去那里呢！”
所有的人都去？可佛祖忙着修炼金刚不坏之身，又哪有功夫瞟一眼信徒的凡尘俗事？
“小姐就快要及笄了，夫人命依兰坊的管事入府里来为您裁衣，恐是快到了，奴婢去外候着。”
“怎么，你还怕没有下人带路不成？”
“可是小姐，往日夫人在的时候还好些，就怕那婆子分不清府里正经的主是谁，老爷待小姐们又宽厚，您往日又尊敬庶姐，万一下人没个章程，领着婆子先去了安然小姐哪就不好了。”
碧华看着她家小姐无动于衷的样子，“况且碍着您外祖母的意思，安然小姐的及笄之礼并没有大办，就怕老爷有安抚安然小姐的意思。”
碧华小心翼翼地瞅了瞅，才接着道，“奴婢只是不耻老爷的做法，面上一套，内里又是一套，小姐就要及笄了，婚嫁之事已然不远，奴婢就怕老爷想不开给您没脸，那传出去下了您的脸子。这只是奴婢的肺腑之言，若小姐觉得奴婢说得不对，还请原谅则个。”
“你又来，在我面前不用这般拘谨，我知你的意思，也会多加防范。你既然这般不放心，我且将我房里的事都交给你搭理，只要劳你心神了。”
“小姐重视奴婢，是奴婢三世修来的福分，那小姐先歇歇，奴婢去院子外瞧瞧。”
这姑娘可真傻，自从我告诉她唯一的妹妹所在的地方，并给了她些钱财让她离开这是非之地，再不用受阿爹掣轴后，这丫头便给我坦白了一切。
她不仅把她所知道的告诉了我，还总是寻找机会弥补，可她即使答应了阿爹当他的棋子，却从不曾做出对我不利的事儿来，甚至发誓把命交到我手上。
我不知该怎么对她，只求在我的能力内保存她的性命。
我对这生活失了兴趣，可她却是鲜活的，实在不应该在这座宅园里耗尽她的一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