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妖冶的毒蛇吐着鲜红的信子向我迫近,我深知已无法招架它猛烈的报复,自觉小命休矣,正欲闭上眼睛迎接死亡,忽见眼前一道白影飘过,疾速掠起那毒蛇,取出小刀瞬间将其了结,然后停在我前方,临风而立。
“二师兄!”眼泪不争气地汹涌而出,我一头扎进二师兄的怀中,激动地哭喊道,“我还以为你真的抛下我了!”
二师兄身子微微一僵,默默无言地站在原地,任由我在他肩头涕泪交流……
我这一哭起来就收不住,现代生活的片段一幕幕涌上心头,原本打算向家人倾诉的在撒哈拉沙漠遇到的种种困难,此刻尽数化作那咸咸的液体……那些话,我已经无处诉说了啊!
不知过了多久,暴风骤雨逐渐化作无声的抽泣,我心中的苦闷与委屈得到了尽情的发泄,心情也渐渐归于平静。我站直了身子,抬头望着夕阳下二师兄精致的轮廓,恍惚觉得,那个活在现代的常宁已离我渐渐远去……
二师兄用袖子替我擦掉脸上的残泪,轻轻问道,“哭完了?”
我点点头,他轻轻地摸摸我的头,又问,“饿了么?”
我再次点点头,他便一手提起我的竹篓,一手牵着我,道,“那咱们回去吧!”
“可是,”我顿住脚步,道,“师父说要十二个蛇胆!”
“那咱们就回去领罚吧!”二师兄颇有几分豪气地说道,“现在太阳已经落山了,山里瘴气重,不宜久留!”
我点点头,心中打定主意主动向师父领罚。
“小师妹,师父曾对我和大师兄说过,你虽然忘记了周遭的人和事,但原有的本领和知识都封存在你心中,只是你不知道该如何解封!”二师兄一边走一边说道,“因而他老人家嘱咐我们,要寻找适当的时机,刺激你打开心中的封印!”
这意思是说,原主的本领和知识并未因为灵魂的转换而消失,只要给予适当的刺激,依旧能为我所用?这话我自然不能问出口,只是茫然地摇摇头,疑惑地看着二师兄,道,“我不明白……”
二师兄又道,“其实,我本打算利用这次机会刺激你对于捕蛇的记忆,可你一直像块儿牛皮糖一样紧紧地跟着我,始终不敢自己动手,我只好在你面前消失,逼迫你自行面对!”
说到这我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我明明看见你消失在林深处,怎能及时地赶回来救我?”当时没有细想,现在越想越觉得那不是巧合!
果然,二师兄笑了笑,道,“其实我并未走远,只是刻意在你眼前绕了一圈,很快就停在你上方的那棵大树上!我看着你成功地制服了那条花蛇,知道这种刺激有了成效,但是当右边那条剧毒无比的蛇向你攻击时,你却杵在原地,我知道情况不妙,只好现身出手了!”
……
回到观中,自然是免不了受师父一顿训斥,我不想连累二师兄,正打算独揽罪责,二师兄却已经首先认错了!于是乎,我们吃罢饭后,便被师父罚去跪房顶!
月亮爬上树梢,我和二师兄就爬上了屋顶。跪在那参差不齐的瓦片上,还不到两分钟便双膝发麻,身子开始左右摇晃,二师兄忙伸手将我稳住,低声说道,“再坚持一会儿,等师父歇息了,咱们就可以起来了……”
然而,等了一会儿又一会儿,师父非但没有要回房歇息的迹象,反而叫人搬了张竹椅到院中,说是要赏月!我无语地望着那皎洁的明月,真希望它马上钻回云层里去!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师父的嗓音低沉而又磁性,令人忍不住与他共鸣。
“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行……”
曾经被我忘到九霄云外的道德经全篇竟然让我一字不漏地与师父师兄一齐背了一遍!而且,由于注意力转移,只觉膝盖也并没有之前那般酸痛了!
道德经念完,师父忽然转换了方式,问道,“甘草,亦名……”
我自然地接道,“亦名蜜甘、蜜草,取甘草二两,蜜汁炙过,加水二升,煮成一升半,是为甘草汤,每服五合,日服两次,主治少阴症(即咽喉肿痛)……”
师父不断发问,我竟对答如流且丝毫无误,这样过了一个时辰,师父满意地点点头,道,“你们可以下来了!”
“小师妹!你记起来了!本草纲目的内容你全都记起来了!”二师兄站起身之后,激动地说道。
我点点头,不无欣喜,但望着师父离去的背影,我疑惑了,他究竟知不知道,其实我只是强占了他爱徒身躯的一缕孤魂呢?师父精通五行八卦和岐黄之术,武功更是深不可测,我想,若不是我自露马脚,那么,能发现我真实身份的,便只有这位师父了吧?那若是有一天他发现了,会怎样对付我呢?想到这里,心中猛地一凉,我对师父的孺慕之情突然转化成了深深的恐惧!
沉浸在漫漫的思绪中,忽然脚下一空,待我反应过来,重心已然下移!
忽然一阵夹着檀香的凉风拂过,我惊魂未定地望着师父那慈祥的面容,恍惚地问道,“师父……我是谁?”
师父将我平稳地放在地上,温和地摸摸我的头,看着我的眼睛,意味深长地道,“一切自有天意,上天安排你是谁,你便是谁!”说着,他转身离去,悠悠地叹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上天安排我是谁,那我便是谁?师父已经看穿了?但是他顺应天命,所以不打算揭穿?我可以这样理解么?
埋头思量着,忽然肩头重重一沉,抬头一看,原来二师兄不知何时已出现在我身侧,“想什么呢?怎么借着楼梯也能摔下来?”
“没想什么……”我笑着打了个哈哈,便转身向房中走去……
不知为何,从那之后,长宁的一切渐渐为我继承,除了那一段童年的记忆。
和二师兄一起学习玩耍的日子过得特别快,我仿佛真正地回到了童年,只是,在明月高悬的夜晚,我还是会望着星空,寻找些什么……
转眼秋天到,在那个残阳如血的黄昏,大师兄踏着落叶回来了。
往日里那个潇洒俊逸风度翩翩的浊世佳公子,换成了一副胡子拉碴垂头丧气的模样。
大师兄变了,变得不修边幅,变得心事重重、郁郁寡欢!
我和二师兄整日围着他问,“大师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但他回来之后,只是简单地说了一下他护送尹家兄弟回京并且为尹母治病的事,其他的绝口不提。我们问得他烦了,他便拍拍我和二师兄的肩,老气横秋地敷衍我们,“你们还小,很多事情你们还不明白!”
我和二师兄很有默契地互看一眼,乖巧地退了下去,然后趁他下山去为乡民治病的时候,偷偷潜入他的房间……
我和二师兄分工合作,他负责书桌,我负责床榻,务求寻到些蛛丝马迹,以便对症下药,解开大师兄的心结!约摸过了一刻钟,我在大师兄枕边一个小匣子的夹层里发现了一块手绢,上面绣着一个娟秀的“兰”字,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清香……
二师兄则在书桌的抽屉里,找到了一幅卷轴,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幅画像!画中的女子一身满清贵族的打扮,秋波似水,巧笑嫣然!画上还题了两句诗,“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是大师兄的笔迹,还有大师兄的印鉴!这是大师兄画的!”二师兄忍不住惊呼出声,我连忙掩住他的口,但已经来不及了!脚步声已经来到了门口!我们来不及思索大师兄怎么回得这样快,便飞快地钻到床底下……
“你们两个猴崽子赶紧出来!”
是师父的声音!我和二师兄只好乖乖地钻出去,灰头土脸地站到师父面前。
“你们两个鬼鬼祟祟到长清房中做什么?”
“给大师兄打扫房间!”我和二师兄口径一致,默契十足。
“你们自己的房间有大师兄的这般整洁?”
师父又是一句话堵得我们哑口无言,只得红着脸低下头去……
“为师知道,你们也是一片好意,但鬼鬼祟祟偷看大师兄的私物,实非君子所为!”
结果,当大师兄背着药箱回来的时候,抬头便看见我和二师兄可怜兮兮地顶着烈日跪房顶!
“师父,师弟和小师妹犯了什么过错?”大师兄径直走向后院柏树之下,向正在纳凉的师父问道。
“这两个混账东西,居然趁你下山的功夫,鬼鬼祟祟潜入你房中,取出这幅画和这方丝帕来,被为师当场抓住,这不,让他们反省自己的过错呢!”我看着师父当着大师兄的面摊开那幅画,心中暗叹,姜还是老的辣!可怜我和二师兄,被师父当枪使了!
果然,大师兄看到那画之后,脸色都变了,忙跪倒在地,声音颤抖地说道,“师父……徒儿错了……师弟和师妹是因为关心我,才会出此下策,请您让他们下来吧……”
师父一点头,我和二师兄便下了屋顶,行至那柏树之下。
“师父,长宁不明白,大师兄错在何处?”我挨着大师兄跪下,问师父。
师父看向大师兄,道,“你跟师妹说说,错在何处?”
大师兄垂下头去,我却直了直身子,看着师父说道,“两情相悦乃是人之常情,大师兄根本没有错!”
大师兄愕然抬起头,二师兄也奇怪地看着我。倒是师父,我本以为他会火冒三丈,谁知他竟然顺着我的话,对大师兄说道,“你瞧,你师妹都明白这个道理,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我愣住了,师父这话,几个意思?
大师兄颓然摇摇头,道,“不……我不能跟她在一起……”说着,大师兄手握成拳,青筋暴起,眼角似乎泛起一丝晶莹……
“不到最后一刻,你怎知就没有转机呢?”
我惊讶地望着师父,他这是在责怪大师兄负了那位姑娘?他认为大师兄应该跟那姑娘结为连理?这……哪有做道长的师父劝自己的徒弟娶老婆的?是我哪里理解错误了吗?
未等我纠结出个所以然来,师父已经转身离去,喟然叹道,“情这个字啊……我至今也没有堪破……又凭什么说你呢……”
大师兄神情恍惚,眼神呆滞,良久,木然地摇摇头,道,“你们不明白…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