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热闹的庙会,于民众而言,其实是一个盛大的集会。
山门内,是庙堂里袅袅飘起的轻烟;山门外,是一条蜿蜒曲折的摊点长龙。
各色手工艺品琳琅满目,目不暇接;三教九流齐聚一道,分外热闹!
若是尹祥相陪,我一定会东瞅瞅西看看,把好奇心发挥得淋漓尽致!
可相陪的是尹真,于是,一排排摊位就像走马灯一样从眼前一闪而过。
我们两个,一前一后,沉默地穿行于这拥挤而蜿蜒的山道上,看起来似乎很是和谐!
事实上也确实很和谐,尹真不是多话的人,我也不会主动说话,实在是不知从何说起!
摊主们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吆喝声,卖艺人虎虎的打拳声、锣鼓声,与群众时而爆发出的喝彩声交织成一片!似乎整片空间里,不说话的,只有我和他。
沉默,沉默!可这一点儿都不尴尬!似乎我们可以这样一直走下去,直到世界的尽头……
忽然一阵清风带来几缕淡香,空中飘来一方丝巾,轻飘飘落在我身前。
我顿住脚步,将那丝巾捧在手里,一个娟秀的“兰”字倚着一簇兰花映入眼帘!这散发着淡淡的兰香的雅致的丝巾,为何看着它我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呢?
“姑娘……”一个与我一般打扮的少女俏生生地站在我面前,看着我手里的丝巾,红着脸,欲言又止。
“这丝巾可真是好看,姑娘真是心灵手巧!”我心领神会地将手帕递过去。
她双手接过,谨慎的叠好,半是惭愧半是自豪地道,“我这笨手笨脚的,可绣不出这样好看的手帕……这是我家主子亲手绣的!”
“你家主子?”我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一顶簇新的四人抬轿子正停在前方。想来这手帕是方才让风从侧帘里吹出来的!
“多谢姑娘了!”她微微一笑,向我点了点头,便向那轿子走去……
风吹帘动,兰香醉人,鬼使神差地,我想起了大师兄视作性命的那方手帕,那幅画,那画中人!
那绣着兰花和兰字的手帕,竟与大师兄收藏的那幅一模一样!
莫非,轿子里的那位,就是大师兄的心上人?
一念至此,我的神思便全然飘向那簇新的轿子,飞向那轿中人!打定主意要看个分明,我便不远不近地跟上那轿子,跨进了山门,走进了三清阁!
三清阁原本热闹熙攘,但这旗装女子来到之时,已是空空如也,我本想跟着她进去,却被一名男子拦住,“我家主子祈福,外宾回避!”
感觉到这人身怀高强武功,我从善如流地点点头,退后三步在门口等候!
那位夫人似乎很虔诚,在庄严的三清祖师神像前跪了一刻钟有余,随后莲步轻移,往功德箱里塞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向庙祝还过礼,缓缓转身……
然而当我屏住呼吸定睛看时,不禁有些沮丧——那夫人竟然蒙着淡淡的面纱!根本看不清楚她的真面目!可好不容易才有这么点儿眉目,我岂能轻易走开?
也真是凑巧,正当我为引起她的注意进而窥探她的真容而绞尽脑汁时,她忽然按着太阳穴直直地向后栽去!幸得身旁的丫头及时相扶,方不至于摔倒!
“夫人……您醒醒啊!您怎么了?”丫头的声音里,半是惊讶半是惶恐,转向侍立在侧的护卫,急道,“李护卫,夫人昏倒了!”
闻言,我想也不想便冲过去,却被那护卫生生挡在一尺之外,“姑娘,再往前,我可不客气了!”我自觉失礼,忙解释道,“抱歉,小女冒犯了!实不相瞒,这岐黄之术,小女略知一二,因而听闻贵人有漾,便忍不住上前看看!”
他狐疑地看着我,忽听那俏生生的丫头道,“李护卫,不如让这位姑娘瞧瞧吧……不然,若是耽误了救治,害了夫人,贝勒爷怪罪下来,你我可吃罪不起!”
那李护卫又将我细细打量一番,见我坦荡自如,总算自动退开,为我开路。
轻轻搭上那夫人的脉,我忍不住蹙起眉来,道,“夫人产后虚弱,正在月中,你们怎么让她出来了?”
丫头忙点点头,道,“夫人上个月二十六添了个小少爷,确是在月中,本来贝勒爷也不答应放她出门的,可夫人坚持要出来……好姑娘,您快救救我家夫人吧!求您了!”说着,她便要向我下跪!我忙将她扶起,道,“你别担心,你家主子只是一时激动,气急攻心,才会突然晕倒,不过并无大碍!你去跟道长讨碗热水过来,给你家主子喝下,便会醒转了!”
李护卫闻言忙道,“我这就讨水去,翠儿,你好生照顾夫人!”
翠儿点点头,此刻,我与那夫人仅仅隔了一层轻纱!我真想看看她的模样,看看她是不是我大师兄心心念念的人儿!可我不能这样做!一是因为门口还立着一名护卫,二是因为,她正在月中,不能受风,否则会落下头痛的毛病!这可怎么好呢?
翠儿接过李护卫带来的水,微微掀开面纱一角,轻轻地服侍主子喝水。那夫人呛咳了一声,悠悠醒转过来,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夫人,您可算醒了!方才您忽然昏倒了,奴婢可吓坏了!幸亏这位姑娘出手相救!”
夫人转向我,福了福身子,道,“多谢!”我忙回了礼,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夫人微一颌首,径自出了三清阁,缓缓向楼梯口走去。翠儿忙从怀中取出一只翠玉镯子塞给我,道,“姑娘,今日夫人身子不便,改日定会和贝勒爷一道登门拜访,这小小心意,权且收下罢!”我推让了一番,经不住它的盛情,只得接过,道,“这玉镯我收下了,登门拜访就不必了……小女并非京城人士,过几日便要离开了……”
“那,可否告知姑娘的芳名?”
望着翠儿那诚挚的表情,我忽然心念一动,笑了笑,拔高了声音道,“芳名没有,道号却有一个,唤作长宁,小女师承云溪县白云观的徐道长,只不过资质愚笨,苦学多年,仍难望大师兄清风道长之项背,实在惭愧!惭愧!”说话间,我的余光望到楼梯口那抹纤弱的身影明显一振……
翠儿竟也脸色大变,匆匆说了句“告辞”,便急急奔过去搀扶那摇摇欲坠的身子……
我想,我已经知道了答案!可,望着她那仓皇离去的背影,想到形容憔悴的大师兄,除了难过,我想不出其他词来形容我此刻的感觉……
长叹一口气,转身之际,忽觉肩上一沉,抬眼便见尹真那半是担忧半是责怪的清冷目光!
“你……”不辞而别,实在失礼!我下意识地低下头去,开始搜索枯肠来表示我极大的歉意,但想不到他却很仁慈地转移了话题,“我一路跟着你,你一路跟着那顶轿子……莫非你认识轿中人?”
“我……”我想了一会儿,方道,“我隐隐觉得,她很像一位故人……”
“哦?”他发出一个单音节,示意我说下去。
我只好硬着头皮继续编,“她很像我幼时的一个玩伴……”
“那你们几岁识得的?”
“五岁……”
“你八岁那年不是失忆了?”他不咸不淡地提醒道。
“这个……师父医术高明,帮我恢复记忆了……所以我看到那位夫人才如此激动啊!”
尹真两手环抱,眼睛斜斜地看着我,那意思很明显——你继续编吧!
“好吧,我错了……”我无力地垂下头,再也编不下去,但这是大师兄的私事,我不能从实交代,“方才不辞而别,我很抱歉……”
他也不再为难我,淡淡道,“不便说便不必说了……”
我跟上他的脚步,问道,“尹公子,您在京城大概也结识了不少达官贵人罢?”
“你想打听那位夫人?”他一针见血地问。
我老实地点点头,听他悠悠道来,“她姓苏完瓜尔佳,闺名唤作‘颜卿’,小字兰儿,未嫁之前,是蒙古王爷的掌上明珠!”
好吧,不怪我故事编排得不好,只怪这格格来头太大!
下了楼,便到了我追问道,“那,成亲之后呢?”
“成亲之后,便是五贝勒的侧福晋……”
“她为何会嫁给贝勒爷呢?”
“此乃御赐婚姻。”
御赐婚姻!政治婚姻!我终于了解了大师兄的无奈,心里却更加难过了……
在这个皇权至上的时空,有什么是皇权不可控制的呢?我深刻地意识到这一点,却发现自己根本无能为力!我能做的,只是尽量离那个中心远一些,再远一些……
但,话说回来,尹真怎会如此了解,就连侧福晋的闺名都知道?
他似乎感知到我的疑惑,道,“五贝勒为人谦和,乃是在下的知交,所以在下与这侧福晋曾有过一面之缘……”
顺着他的话想,尹家兄弟在京城里混得风生水起,必定结交了许多达官贵人!
不过,焉知他们本身就不是达官贵人呢?
可,这又与我何干呢?他们不说,必然是有不便之处,我又何苦追问呢?
抛下这些疑问,那画中人便又迅速占据了我的思绪……
大师兄,你何时才能放下呢?
兀自陷入沉思,忽觉身前障碍物,一抬眼,便看到尹真有几分薄怒的面容,“你又在神游太虚了!”我尴尬地点点头,他道,“这毛病得改改!”
我疑惑,“你有什么好建议?”
“垂钓!”
嗯,这是个好主意,可以名正言顺地默然无语!所以那个午后,我们过得无比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