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秋坐在沙发上沙哑地说话:“满仓啊,你就是这样一个直肠子。你想想啊,建国这孩子是有点脾气。可是她从没有说过瞎话啊。我看,这件事八成是出在咱们家里了。”
欧阳满仓说:“爹。您也这么说,我可不相信有这么回事。红波什么话都没有瞒过我。我怎么就不知道有这十一万块钱呢?活见鬼了。我反正是不知道。建国她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我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大川,回来了。”
欧阳川笑笑,就坐在了爷爷和爸爸对面的椅子上了:“爸,爷爷,这件事我也想了想,这件事也就是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建国是搞错了。十一万块钱,不是一个小数啊。曹阿姨从来没有提过啊。十一万块钱,也是好大一堆票子啊,咱们家可是翻了几遍了,怎么就见不着呢?再一种可能,就是咱们家里有人用了这十一万块钱。”
欧阳秋闭着眼睛摇摇头:“大川啊,你等于什么也没说。”
欧阳川皱眉问:“可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啊。”
欧阳秋闭着眼睛说:“明天家里得开个会了。大伙都说说。”
门一响,贺怡虹走进了家门,她进门就嚷嚷:“爷爷,爸……”
欧阳秋睁开眼睛看看贺怡虹说:“怡虹,急什么呢?有话慢慢说。”说罢,欧阳秋就起身出屋了。
欧阳满仓笑道:“怡虹,怎么了?”
贺怡虹瞪了欧阳川一眼,她生气地说:“爸,您说说,大川牛什么啊,我们袁总都说了两回了。人家让他去上班,他端着个架子不去。您说……”
欧阳川皱眉说:“怡虹,你什么意思啊?我去了你们公司能干什么啊?贺怡虹,我可是告诉你,你别指望我能干出个什么来。我自己吃几碗干饭我自己知道。谁也别捧我,说我欧阳川有能力,有本事。别哄我高兴。我个子多高我自己知道。我也就这点出息,能把吃的挣回来。我就不相信,中国十几亿人都能当老板。”
贺怡虹生气地说:“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道理啊?你……”
欧阳满仓道:“行了,你们慢慢商量吧,我得上班去了。”欧阳满仓走了。
欧阳川说:“贺怡虹,你能干,我知道,可你不能让我跟你一样啊。这人跟人能一样吗?有开车的,就得有坐车的。有当经理的;就得有当工人的。我去你的公司,我还不如卖菜呢。”说完,起身也走了。
贺怡虹生气地站起身。
欧阳秋却叫住了贺怡虹:“怡虹啊。有话好好说。我听着大川说的也有道理。”
贺怡虹说:“爷爷,我可是都为他好。”
欧阳秋说:“是啊。没有人怪你。可是大川就这么点出息。你着急也没用。有句老话,命里八两,别求一斤。这话有点泄气。可是也有他的道理。你看这电视上,(电视上正在播短跑比赛)都跑,都想得第一。可是就有一个第一。你说那第二,第三,或者说最后一个他就不跑了吗?”欧阳秋笑了:“昨天街坊还夸你呢。”
贺怡虹问:“夸我什么?”
欧阳秋说:“人家说,有这样一个能干的孙子媳妇,你真是幸福啊。你猜我怎么说?”
贺怡虹看着欧阳秋。她不知道欧阳秋说什么。
欧阳秋说:“我告诉他们,你们说得不错,有这样一个当总经理的孙子媳妇,我真是幸福,不过,我还有一个孙子,我也感觉特别幸福。现在他正出车卖菜送菜呢。”欧阳秋看贺怡虹。
欧阳秋接着说:“不论是当总经理,还是卖菜,只要是尽心尽力,就行了。大树长,小草也得长啊。你说是吗?”
贺怡虹不耐烦地点点头:“爷爷,我明白。”贺怡虹出门走了。
欧阳秋摇摇头:“明白了?你真是不明白啊。”
饭店里生意不错,吃客们不少,一个女服务员把菜端进了一个雅间,她把菜放下,报了菜名,然后转身出去了。雅间里,陶光宇正在宴请楚湘南及那个男记者。陶光宇一边吃,一边跟楚湘南和男记者谈话:“楚记者,李记者,我陶光宇并不是反对宣传我自己。实在是我现在的公司规模还不够大。你们还是去宣传一些比我做得更好的公司吧。”男记者笑道:“陶总挺谦虚的。”楚湘南笑道:“陶总啊,我记得是你让我们报社宣传你的啊。好像你还给我们主任打过几回电话。”陶光宇尴尬地笑笑:“楚记者,您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让报社关注一下我们这样的民营企业。”
楚湘南笑道:“那您的意思就是不宣传您了?”陶光宇摆摆手说:“楚记者,我怎么跟您说不明白呢。我的意思是……”楚湘南摇摇头:“您别再说了,其实我明白您的意思。”
陶光宇笑道:“那您觉得我是怎么个意思啊?”楚湘南说:“您是不是觉得我们这是有偿新闻啊。您大可不必这样想。我们报社现在对东阳市的民营企业,有一个总体的宣传计划。您现在是东阳市民营企业的知名人士,我们找您也是在计划之中。其实,您就是不找我们报社主任,我们也会来采访您的。”陶光宇看看楚湘南说:“那您计划怎么采访?”
楚湘南摇头,喝了一小口饮料说:“我们还是到您的公司去参观一下吧。总听您讲,我们还没有感性认识。”陶光宇说:“那好。我明天在公司等您二位。今天就算我给二位接风了。来,咱们干一杯。”楚湘南端起饮料。陶光宇笑道:“哪有记者不喝酒的。倒上酒。”说着,就去给楚湘南倒酒。楚湘南笑道:“陶总,我从来不喝酒。”陶光宇说:“现在哪有不喝酒的。倒上。”楚湘南摇摇头:“我真是不喝。”
陶光宇尴尬地笑笑:“那好。只要感情有,喝啥都是酒。咱们干杯。”
欧阳满仓踏着渐渐浓下来的夜色,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戏词,不紧不慢地骑到了姚建民公司门口,他下了自行车,同往常一样走进了值班室。屋里的小录音机正在放京戏,是马连良的《空城计》冯老头正在摇头晃脑地跟着唱呢:“算定了,汉家业……”
冯老头儿对欧阳满仓说:“你今儿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欧阳满仓笑道:“家里呆着麻烦。”
冯老头儿说:“是啊,我知道,我知道你那老伴一走,你心里难受,曹红波是个好人啊。可是你还得往开里想啊。你还是有福的啊,子孙满堂。你看我……”
欧阳满仓笑着摆手:“行了行了。我也有我的难处啊。行了,你走吧。”
冯老头说:“对了,满仓,咱们的业主儿委员会也得商量商量事儿了。那陈主任不是说过了年就选举吗?这眼看就要过年了。咱们老哥几个是不是也得商遗商量啊。”
欧阳满仓说:“是得商量商量。行,过几天,你喊上老王老孙他们,我请你们喝酒。”
冯老头笑笑:“说定了。”
欧阳满仓说:“说定了。不过你别多喝。上次你喝多了,你孙子埋怨我好多天,其实是你自己管不住自己。”
冯老头笑道:“你先管管你自己吧。你喝二两话就多。”
欧阳满仓感慨:“老了,不服不行啊。想当年我一个人吹一瓶闹着玩似的。可现在,唉,你说这人一老吧,酒拿不住了。”
冯老头儿笑道:“行了,我得走了。对了,楼上你就别去看了,省得人家说咱们闲话。”
欧阳满仓看看楼上:“怎么,姚经理还纠缠人家那个姑娘呢?”
冯老头儿说:“唉,这年头儿,什么人都出来了。有几个钱,就不知道怎么胡折腾了。行了,这事不是咱们管的事情。”
欧阳满仓骂:“这不缺德吗,人家姑娘愿意吗?一个打工的外地人,他姓姚的怎么就敢欺侮人呢。”
冯老头儿走了几步,又回来,低声说:“这事你要是真看不惯,我给你出个主意……”他把嘴凑到欧阳满仓耳旁。
欧阳满仓点点头:“行,今天晚上他要是再闹,我就收拾他。”
冯老头笑了笑,走了。
欧阳满仓放大了录音机的声音:“我面前缺少个知音的人呢。”
累了一天,邰建国觉得浑身的骨架子都快散了,她高一脚低一脚地进了家,看到家里只有刘萧萧一个人在看书,就问:“萧萧,你爸呢?”刘萧萧有气无力地说:“是啊,他怎么还没回来呢?”邰建国看看表:“哎,他也该回来了?”
她怎么知道丈夫此刻正在跟另一个女人约会呢。那女人叫陈思玉,是刘文海的旧情人。
在一个饭店的小雅间里,灯光昏昏暗暗的,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怀旧的味道。刘文海和陈思玉相对坐着。陈思玉是一个中年女子。看得出,她这次跟刘文海约会,是花工夫打扮了一番的。
刘文海看看表,犹豫了一下说:“思玉,呆了半天了,我也真该回去了。”陈思玉埋着头,不吭气,眼角却挂上了泪花,看着出,她正沉浸在一种不好的情绪里边。刘文海不安地劝慰说:“思玉,你看这事吧,都过去多少年了,我真的不知道你现在是这个情况……”陈思玉掏出手帕,擦擦眼泪,摇摇头说:“文海,我不怪你,你是个好人,我就是想跟你说说这件事……”说着,她把目光投向墙上的一幅画上。画面是外国的一个小女孩和一个小男孩学大人的样子接吻。陈思玉看了一会儿,目光里又渐渐涌上了泪水。
刘文海心不在焉地说:“其实刚刚在办公室都说了,要不,我们再约个时间……”陈思玉收回目光,点点头:“好,我们走吧。”刘文海如释重负地先站起来,说道:“好。”
陈思玉后站起来:“走吧。”她先走出门外,对小姐说:“结账……”刘文海尴尬地追上来说:“思玉,我来。”陈思玉看看他,闪开身。
刘文海掏出钱包,问:“多少钱?”
小姐说:“一共是一百九十三块。”
刘文海打开钱包,表情登时苦涩起来了。
陈思玉看出了刘文海的尴尬,苦笑笑,掏出二百块钱,递给小姐:“不用找了”
刘文海尴尬地笑笑:“思玉,真是不好意思,我今天忘记带钱了。”
陈思玉点点头:“咱们走吧。”
二人走出饭店时,天色已经黑透了,陈思玉和刘文海站在饭店门口。二人似乎一时都找不出话来了。
刘文海目光有些难舍,他对陈思玉说:“我送你回去啊……”
陈思玉摆摆手:“不用了。”她的目光里突然有了泪水,她说:“文海,也许我今天……真是不应该找你……”
刘文海摆摆手:“不说这个了,当年是我……”
陈思玉望着刘文海,突然不忍再看,她转身走向自己的车,打开车门:“文海,你多保重吧……”陈思玉似乎不想再向下说了,她走进车里,车发动了,缓缓地起动,开走了。
刘文海怔怔地看着车走远了。
他长叹一声,仰头望望天。天上一轮弯月。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人世间常常发生这种遗憾,当失去了的时候,才觉得它的珍贵。当年刘文海主动跟陈思玉分的手,据后来刘文海说,是他一气之下分的手,可是他现在感觉到,陈思玉是真的爱他的。但是现在怎么办呢?刘文海一点办法也没有。他现在的心情十分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