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涛在秋天中欢快的喧唱着。欧阳秋在海滩上倚杖闲步。他饱经沧桑的脸,面对着宽广无垠的大海。对于这海洋,他似乎太熟悉了。欧阳秋沿着海滩缓缓行走。不远处,一个长发披肩的姑娘正在拉着一把二胡。绵绵悠长的曲子,在海涛声中,像是一个精灵在咏唱着。欧阳秋在姑娘的不远处停下来,他眯着眼睛静静的听着,他已经很习惯这只曲子了。欧阳秋已经在海滩上散步多少年了。姑娘是前几年来到海滩上拉曲的。欧阳秋总是远远的听,如果走近去听,是要交钱的。欧阳秋知道姑娘的椅子旁边有一个小木盆,听曲的人总要在木盆里扔下一些零钱。姑娘是一个肓人。姑娘是如何失明的,姑娘是什么地方的人,什么原因到此拉琴卖唱的。这对在海滩上散步的人,是一个谜。但是姑娘的琴声,却吸引了许多游人。而欧阳秋似乎对姑娘的曲子并不大欣赏。他不喜欢姑娘手中的胡琴演奏出的那种有些伤感的曲子。他虽不吃斋念佛,却也乐善好施,他虽同情弱者,却也嫉恶如仇,他不喜欢的东西,你就是倒找他钱,他也不会去违心地接受。他并不希罕手中的几个钱,他只是不喜欢这曲子。于是,欧阳秋向西去了。
沿着海滩向西拐出去,走两公里,便是一栋栋新建的居民区。这里原来是一排排平房,近几年来,这里被开发了。建成了一栋栋的居民小区。居民们出出入入,熙熙攘攘。俨然是一派新城市的景象。
靠海滨最近的一栋小区,是一个名叫工人新村的社区。欧阳秋一家就住在这里。
欧阳秋走进工人新村。感觉有些累了,他坐在道旁的石凳上,他看到儿子欧阳满仓和儿媳曹红波从街上回来了。
欧阳秋对儿子欧阳满仓不满意一辈子了。用欧阳满仓的话说,他几乎是从娘肚子里爬出来,欧阳秋就没有看上过他。他今生做得唯一一件让欧阳秋满意的事儿,也就是他后来找曹红波做了老伴儿。
曹红波跟欧阳满仓是一个车间的。曹红波原来的爱人邰大海也是曹红波厂里的,跟欧阳满仓还曾是师兄弟。那一年,邰大海出车祸死了。曹红波就成了寡妇。那时候,欧阳满仓的老伴也去世了很多年。后来经人撮合,曹红波和欧阳满仓就结婚了。两个人结婚后,感情很好,两家的孩子们也挺好。欧阳秋也十分满意这个儿媳妇。
今天是星期六,照例孩子们都要回来团聚。每到星期六,便是欧阳家最欢乐的一天。上午,欧阳满仓和曹红波骑着三轮车去采购,欧阳满仓骑着三轮,曹红波坐在车上,进了工人新村。有人跟他们老两口打招呼:“欧阳师傅,曹师傅,买了这么多东西啊。”
欧阳满仓笑道:“今天孩子们过来。”
他们身后的目光,是羡慕的。
欧阳满仓和曹红波都看到了在路旁坐着的欧阳秋,曹红波从三轮车上下来,她走过去说:“爹,回家吧。”
欧阳秋摆摆手:“你们先回去吧。我再坐会儿,歇口气儿。”
欧阳满仓说:“爹,天凉了,你别让风吹着。”
欧阳秋说:“我没事儿的,你们快走吧。”
欧阳满仓和曹红波走了。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这句名言确乎如此。但是,谁也不会想到欧阳满仓家中会发生后来的风波。
欧阳秋和欧阳满仓曹红波住在一起。二楼,三室一厅。一百多平米。这房子是曹红波退休前厂里分配的。后来曹红波买了下来。欧阳秋的孙女欧阳婷也住在这里。大孙子欧阳川住在欧阳满仓的对门。
曹红波和欧阳满仓进了门,把菜放下,就收拾刚刚买来的鱼。
老两口一边洗鱼一边说着闲话。欧阳满仓说:“老伴儿啊,你这社区主任说退就退了。你干点什么啊?”曹红波退休之后,在工人新村当了几年的社区主任。现在市里搞社区统一管理。前几天找曹红波谈话,要她退下来,由一个新主任来接替她。
曹红波笑道:“我正想这事儿呢?我想我是不是跟大川去卖菜啊?”
欧阳满仓的大儿子欧阳川也已经下岗好几年了,现在菜市场卖菜。
门开了。欧阳满仓的二儿子欧阳明和妻子韩雪芹走了进来。欧阳明和韩雪芹各自手里拎着一兜水果。欧阳满仓曹红波跟欧阳明打招呼:“欧阳明回来了?”韩雪芹放下手里的水果,对曹红波说:“阿姨,我来。您歇会儿吧。”曹红波说:“行了,你就别沾手了。”韩雪芹说:“行了,阿姨,您今天歇会吧。爸,您也歇会吧,欧阳明,咱们两洗鱼。”韩雪芹动手洗鱼。欧阳明也凑上来,动手洗鱼。
曹红波问:“欧阳明啊,你最近干什么呢?我劝你啊,就别总炒股了,你也帮着欧阳婷啊,帮她把服务公司好好弄弄,你看她一个人多累啊。”
欧阳明笑道:“阿姨,欧阳婷哪看得起我啊?”
门又开了。欧阳满仓的小女儿欧阳婷进来,手里拿着一些食品,她一边打开冰箱,把食品往冰箱里放,一边接着欧阳明的话说:“阿姨,您可别听我二哥的,人家是挣大钱的主儿,他是看不起我这服务公司的。”她看看屋里:“阿姨,我爷爷呢?”
曹红波说:“上海边遛弯儿去了。”曹红波动手洗衣服。
写到这里,应该交待一下欧阳满仓的大儿子欧阳川了。
东阳市的自立菜市场,是市政府专门为下岗工人开设的。已经开设了几年,近两年渐渐地火了起来。欧阳满仓的大儿子欧阳川就在这个菜市场卖菜。他的菜摊旁边。是纺织厂的下岗女工柳亚丽的菜摊。今天,欧阳川的生意挺顺当,他卖掉了最后一份菜,他看看表,收拾了摊子,他看看仍旧没有卖完菜的柳亚丽,他说:“亚丽啊,我今天就不帮你了,我得早点走,今天我们家聚会。我回去晚了,要挨说。今天我得回去早点儿。”
柳亚丽笑道:“欧阳大哥,您走吧。”
欧阳川骑着三轮车走了。
柳亚丽看着欧阳川走了,目光里露出一种温情。她跟欧阳川一起卖菜已经一年多了,欧阳川总帮助她。她对欧阳川有了一种朦胧的情感。
欧阳川骑着三轮车往家赶。正是中午的时候,街道上的行人匆匆地来来去去,他不时在路上遇到熟人,他跟人打着招呼。欧阳川已经下岗两年多了,他干了几份工作之后,去年在市场上摆了个菜摊子,还找到这份给各饭店送鲜菜的职业,他除了给几个饭店送菜,还给下岗工友赵强的饭馆里送菜。赵强饭馆里有他的股份。欧阳川很在乎这个新职业。他也挺知足。
一辆“本田”轿车跟在他后边,欧阳川并没有察觉。小轿车挨着欧阳川行进着,欧阳川本能地躲了一下,小轿车停了下来,一个中年男子摇下车窗探出头来喊了一声:“欧阳川。”
欧阳川停住车,侧过头看,笑了:“姚建民,不,姚老板啊,我还以为谁喊呢?是喊我呢?”
姚建民原来也是欧阳川车间里的工人。他早几年停薪留职去做生意。几年下来,都说姚建民挣了大钱。工友们说,车间里,先后出息了两个生意人,一个是陶光宇,一个是姚建民。陶光宇搞了几年房地产,发了。姚建民也发了,可是谁也说不清楚姚建民做什么生意。
姚建民笑道:“我可不是喊你呢?我还喊鬼呢?我说,你这是干什么呢?怎么挺大个车间主任蹬开三轮车了呢?我听说你还卖菜呢?”欧阳川笑道:“还卖菜。”姚建民笑道:“欧阳主任也不能总卖菜啊?”欧阳川看了姚建民一眼:“卖菜怎么了?你不吃菜啊?怎么着,明天我给你送一车过去?”姚建民忙摆摆手:“行了行了,我可不要。”欧阳川笑道:“不跟你闹了,找我有事?”姚建民笑道:“你跟赵强开的那个饭店挺火啊?”欧阳川笑道:“还马马虎虎。怎么了?你也想入一股儿。”姚建民摆摆手:“算了,我不找麻烦了。现在可是有人盯上你们了。我觉得你们开不下去了。”欧阳川怔了一下:“姚建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姚建民笑道:“怎么,你不知道,赵强没找你退股?”欧阳川疑道:“他找我退股?没有啊。”姚建民摆摆手:“行了,不说了。说多了显得我不带劲。对了,还有件事儿。”欧阳川说:“什么事儿?说。”姚建民苦笑道:“大川啊,不是我不给你面子,你们家老爷子是不是能换个地方,他这岁数大了。我正想跟你打个招呼呢,这不就碰上你了。过些日子我就不让他上班了。”
欧阳满仓一直在姚建民的公司里看大门。这事儿是姚建民主动让欧阳满仓去的。欧阳川开始就不同意。欧阳川觉得姚建民这种生意人不靠勺。可欧阳满仓说姚建民一片好心。欧阳川说不动欧阳满仓,欧阳满仓就去姚建民的公司看门去了。已经看了一年多了。
欧阳川笑笑:“这是你的事儿。用不着跟我打什么招呼。老爷子在家是我爸,在你那里,就是一个打工的。你不用,就炒了他。”
姚建民忙笑道:“那好,大川,过几天我就找着人替他了。行了,有什么事儿,随时找我。这是我新名片。”他掏出一张名片交给欧阳川。
欧阳川看看名片,他笑了:“我说姚建民,你什么时候又成文化公司总经理了,你这样的怎么开文化公司了。我可记得你是初中没毕业啊。行了,你这名片我真不敢接。”他把名片塞回给姚建民。欧阳川朝姚建民笑了笑,转身骑着三轮车走了。
姚建民看看欧阳川的背影,鼻子里哼了一声,摇摇头:“牛什么啊。”他开车走了。
在欧阳川眼里,这个姚建民怎么会发财呢?如果说陶光宇发财,欧阳川还相信,陶光宇聪明能干。可这姚建民却发财了,简直跟做梦似的。还开文化公司?欧阳川更不理解了。
不过刚刚姚建民的一番话,让欧阳川警觉了。如果说有人盯上赵强的饭店了,那么会是谁呢?赵强和欧阳川前年一块下岗。赵强找了几个工友入股开了一个饭店。后来饭店红火起来了,许多工友都入了股份。现在饭店刚刚扩大经营,如果有人……可真不是好事。
欧阳川心情沉重起来了。他骑着三轮车慢慢走。忽然有人在后边拍了他肩膀一下,他回头一看,原来是妻子贺怡虹。欧阳川笑了:“是你啊。”
贺怡虹看看欧阳川,说:“你傻乎乎地发什么呆呢?”
贺怡虹打扮的很精神,像是城市小康妇女的一类人。
欧阳川打量了一下贺怡虹:“我说,你这是干什么去啊?怎么打扮得跟小姐似的?”
贺怡虹不高兴了:“你怎么说话呢?有我这样的小姐吗?我都成老姐了。”
欧阳川笑说:“现在小姐不是吃香吗。哎,你今天怎么没开车呢?”
贺怡虹说:“雨天,路不好走,我让车歇了。”
欧阳川说:“行,像一个爱厂如家的好领导。当初要是让你当我们厂长,我们厂也许就破不了产了。”
贺怡虹问:“你说不出好话。我打你手机,你怎么不接啊?”
欧阳川掏出手机一看,笑了:“没听见。”
贺怡虹打量了一下欧阳川,笑道:“没听见,想什么呢?”
欧阳川笑道:“我能想什么呢?想你呢。行了吧。”
贺怡虹说:“行了。回头再审你。我跟我们袁总说了,他同意你到我们公司去上班。你明天去报到吧。”
欧阳川皱眉说:“打住,打住,我说贺怡虹,我什么时候说去你们公司上班了?我说你可别乱来啊。”
贺怡虹气道:“你这个人,到我们公司上班怎么了?我知道你那点小心眼,不就是怕别人说你在你老婆手下干活,没志气吗?一个大男人,怎么心眼儿小的跟女人似的啊?”她的手机响起来,贺怡虹接电话:“好,我马上就到。”贺怡虹收了电话,对欧阳川说:“行了,我不跟你说了,你明天赶紧去。”说着,贺怡虹就拦住了一辆出租车,她上了车,临别又朝欧阳川瞪着眼睛说了一句:“等回家再教育你。”
出租车开走了。
欧阳川苦笑:“教育我?不定谁教育谁呢。”他骑上三轮车走了。他想先去赵强的饭店看看。
赵强的饭店字号是“好味道饭店”,饭店开在工人新村门口往西不到三百米的地方,饭店这两年的生意不错。欧阳川骑着三轮车到了饭店门口。心里挺高兴。他看出饭店的生意不错。顾客进进出出的。欧阳川把三轮车停在了门口,他站在门口喊了一声:“赵强。”
赵强走了出来,笑道:“大川。”
欧阳川问:“这两天怎么样?”
赵强笑道:“挺好。”
欧阳川说:“我听到一个信儿,也不定准不准。”
赵强笑问:“什么事儿啊?”
欧阳川说:“我刚刚碰到姚建民了,说是有人盯着咱们这饭店了。我就是听他说了一嘴。你这儿没听到什么?”
赵强皱眉道:“倒是有几个工友打听过,可还没有人说撤股呢。你就在这儿吃得了,咱们一边吃一边说。”
欧阳川摆手说:“今天不是星期六吗?我们家聚会。我得赶回去。
赵强说:“行了,你回家吧。你下午来。”
欧阳川骑三轮进了工人新村社区。
赵强看着欧阳川的背影。若有所思。工友们撤股的事儿,他前几天已经听到风声了,他开始也没当回事儿,现在饭店挺红火,工友们怎么们撤股呢?可是这几天已经有人向他打听了,他心里真是当事儿了。这时,饭店里传出了吵架声。赵强忙进了饭店。
苏小影跟一个顾客吵了起来。苏小影跳着脚正骂得带劲。那顾客明显不是苏小影的对手,气得脸涨红,赵强忙过来跟顾客道歉。
苏小影气呼呼地脱下工作服走了。
赵强追出来,喊道:“苏小影。”
苏小影头也不回地走了。
赵强叹气:“这孩子。”
苏小影是工友苏永国的女儿,大学没考上,在家里闲呆了几年,后来老苏把女儿领到了赵强这里,赵强便让苏小影在饭店当服务员。可是苏小影根本不想干。赵强也看得出来,苏小影在饭店里干不长久。
欧阳川把三轮车停在楼下。他抬脚上楼,忽听到身后有动静。他一回头,见爷爷欧阳秋正拣三轮车上的菜叶子。欧阳川笑道:“爷爷,你就甭拣了。”
欧阳秋一瞪眼:“什么话,这好好的菜叶,还能吃呢。”
欧阳川问:“您又上海边遛弯儿去了?”
欧阳秋说:“我还能去哪儿啊?”
爷孙两个上楼。欧阳川过来搀扶欧阳秋,欧阳秋抬手挡开了欧阳川。欧阳秋笑道:“行了,大川,我还不至于。”欧阳川笑道:“爷爷,您真行,要是我到您这岁数,还不定怎么样呢?”欧阳秋说:“你们啊,就是闲的。还有欧阳勤,你也得说说了,整天除了上班,就是躲在屋子里看书。这身体不得呆坏了。没个好身体,有天大的学问,也没用了。”
欧阳川的儿子欧阳勤,现在一个新天地修理行当修理工。欧阳勤前年考大学,差几分没考上重点,普通大学他不想去,本来说好再复读一年,可是他就复读了几个月,就偷偷找了一份工作,跟着人去学汽车修理了。这件事欧阳川始终想不透,欧阳勤怎么就不想上大学了,早早的上班了。
欧阳川跟着欧阳秋上了楼,就听到了楼下有汽车响。他笑道:“是建国姐来了。”
楼下,一辆海南马自达停下了。曹红波的女儿邰建国和丈夫刘文海,还有女儿刘萧萧下了车。刘萧萧今天从大学里回来了。跟着邰建国和刘文海来看姥姥。
刘萧萧用手机打电话。电话里传出:“对不起,您拨叫的用户已关机,请您稍后再拨。”刘萧萧气恼地说:“怎么关机呢。”
邰建国笑道:“行了,萧萧,欧阳勤也回来了。我看你是真离不开他了。”
刘萧萧说:“妈,我们可是正常的同学关系啊。”
邰建国笑道:“妈也没有说别的啊。”
邰建国和刘文海忙着把车上的一些食品取下来。刘文海看看表,对邰建国说:“要不我先不上去了,今天市委还有点事儿。我得急着去办一下。”
刘萧萧不高兴地说:“爸,您事儿真多。”
刘文海苦笑道:“没办法,就是事儿多。”
邰建国也不高兴地说:“行了,你去吧。我就知道你今天也休息不了。你是挣钱不多,管事不少。”
刘文海苦笑:“我也没办法,要不我就辞职?”
邰建国瞪了刘文海一眼:“行了,谁让你辞职了?你快去吧。早点回来,大家还要一起吃饭呢。”
刘文海答应一声,他开着“海马”车走了。
刘萧萧长叹一声:“哎呀,我爸爸又走了。”
邰建国说:“行了,咱们上楼吧。”
邰建国和萧萧上楼。
刘文海开着车出了工人新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