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挥手:别的是小意思。
他清楚口袋里有几个钱,更清楚明年后年会有多少钱。
小张有两个男孩,我们问起孩子的前途。
他很干脆地说:“老大叫他当个大夫;小的考个大学,由他去。”
当我们离开小张家,内心是欣慰的,为小张俊俏的媳妇,为他健康成长的孩子。
小张把我们送上他家门前的坡头,和我们已握手告别了,又返身近前来,低声问我们:“一辆小汽车多少钱?”
这家伙贼精,肯定比我们更清楚一辆小汽车的价钱。
我们笑,他也笑,他的目光很亮。
顺应天时,顺应市场,顺应时代
你看天下不下雨
———定西农民早上相见时问的第一句话
走进新世纪,定西人甩掉了贫穷的帽子,准确地说是基本解决了温饱。
定西人显然不敢唱高调,不敢忘乎所以地说战胜了贫穷,彻彻底底地摆脱了贫穷。甩掉了贫穷,也只是刚刚跨出贫穷门槛。定西人跨出了这道门槛。定西人跨出了这道门槛第一眼,抬起头还要看天,看老天爷是什么脸色。
能不能不看老天爷脸色?不能;能不能不只看老天爷的脸色?能。
古时候的地方官,天不下雨时,可以设个祭坛,求天下雨,盖雷公庙、龙王庙什么的。如果这一套行之有效,定西的地方官就好当了。共产党人的信仰里没有这一套,自然科学里没有这一套,包括定西绝大多数的老百姓也不信这一套了,能从这一套里反映出的仅是意念、愿望和祈求,没有实际的效用,这一套实在也不如定西人的一只小狗把一泡尿撒在地里管用。定西人在世纪初基本解决温饱,是个里程碑,假如这个里程碑刚立起来的年头,遇上了大旱之年,这里程碑就有可能倒下去,而定西的大旱年、特大旱年并不稀见。
是的,不能靠天祈雨,但面对贫瘠的土地,对面百万苍生,定西的地方官们内心里还是祈祷老天给定西风调雨顺,祈求老天不要太绝情。
关心定西的人很多,很多人热衷于定西的扶贫,私下里却认为定西“没治”。这样一个干旱穷苦的地方,如此多的人口,定西“没治论”一度热议,联合国粮食组织的定论也是人口负荷太重,差不多有该承受人口的10倍。贫瘠的陇中,干旱的陇中,诗人笔下原始、破碎、生灵哭泣的陇中,经济发达地区看落后、愚昧、原始的陇中,是不是有“治”,是不是能有“大治”的一天。
回头看,马铃薯产业的发展是一个启示。
且慢,先看一个定西首阳村村民刘春来的故事。
他是“没治”的定西最早富起来的人。刘春来40来岁,但在中药材市场已经摸爬滚打了20多年。十七八岁时他就背着当地少量种植的中药材跑广州等南方城市。一开始,他根本没什么本钱,也就家里种出来的几十斤党参,再凑上亲戚家有的党参,共100多斤吧,装进编织袋,就上了火车。要知道那时是上世纪80年代初,中药材是专控商品,管得非常紧,只要一查出来,就会没收。中药材只限于本地流通,有专门的收购站,价格也只有二三毛钱。听说广州这东西值钱,从没出过远门的他,就要奔广州去了。他的第一次“投机倒把”还算顺利,到了广州,不敢从大站下车,瞅个小车站下来想把药材卖出去,又必须时时藏着捂着,且不说第一次到陌生的地方不知东南西北,听不懂南方人的口音是最大的障碍,连和火车站的行包员沟通,也要拿笔在纸上交流。第一次出门,真像做贼呀,下了火车,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不由得害怕了,赶紧再搭车往下个自己也不知道的地方跑,看见戴大盖帽的,心里就发虚。好不容易找到廉价又能藏身的地方,先得把“赃物”藏起来。但目的终归是想把东西卖出去,从旅馆出去时就只在身上带几小把,见到慈眉善目的,壮胆凑上去,拿出一两根,提心吊胆地问人家:党参,宝贝,要不要?好在那时候街头骗子少,人们的好奇心大于警惕性,不至于像如今的街头骗子,要骗一个人,先要为引起人家的注意大伤脑筋。南方人一听药材,知道党参补身体,来精神了。公共场所有时也是避人耳目的好地方,他在那儿,也悄悄推销起党参来。当然,他最害怕也最想去的地方是人家的药材公司,大公司不敢去,专找小公司。到小公司也不敢公开推销,只偷偷跟看上去像小头目的设法碰头。他第一次的成功就是一下子将剩余的党参一次卖给一个小药材公司,药材公司的人很容易识别药材的真假,一看到好药材,就让他开口要价;他要价,人家也不还价,有多少让他都拿来。这一次,他包括乘车、住宿、吃饭、药材成本也就100多元钱,等他转回家,口袋里就又多了一倍的钱。
这一次的成功让他欣喜若狂,他赶紧又收购一袋药材准备走第二趟,已经认得路了,已经有了买家,肯定赚得多,可倒霉的是第二次他还没走出定西,药材就被没收了。赔了本,不甘心,又开始和关卡检查人员捉迷藏,斗智斗勇。当时蚕豆不在专控之列,就把中药材混在蚕豆中出关。陇西车站查得紧,就从定西、兰州、天水、武山等车站上车。这些车站都查得紧,就想办法先走出甘肃,从陕西、河南等地的小车站上车。一个人势单力薄,就邀亲戚朋友三五个人一同南下。一不小心就罚没了,还常常被关起来,但十倍、几十倍的利润诱惑使他和走这条路的人,生意越做越大了。后来开始用汽车发货,因当时各省的具体情况和开放程度不同,他们偷偷收购了药材,往往将汽车停放在离村庄几公里外的地方,等夜深人静时悄悄将药材运出去装车,躲过本地的关口,到邻近外省去发货。
他们趟着市场,却也是干着在当时属于违法乱纪的事。
赔赔赚赚,虽然最终也没挣得多少钱,但市场一开放,他们便轻车熟路走在了别人的前面。
刘春来是一位精明的商人,他在讲自己传奇经历时,几乎记得过去20多年里,他卖过的各种中药材。市场开放了,也并不意味一切着都好了。他说,首阳的中药材也经过了一个“泡沫经济”时代,出现过暴利时期,又很快跌入低谷。1990年,他这条路已经有10个年头,但在这一年他除了盖出来的新瓦房,实际已经没有多少本钱了。他后来还在市场上摆过小摊卖烧鸡,给人打过工。1991年他贷款两万元,并在市场上买了门面房,又重操旧业。这些年过来,他的体会是:人要有志气,跌倒了要有勇气爬起来;第二,要把握好市场的脉;第三,只要你努力,市场里总有钱可赚,中国的市场太大了,东方不亮西方亮。
从这个刘春来的故事里,我们看出抓住机遇多么重要,在机遇都没有到来之前,为自己创造机遇尤显重要。
事实上,我们从中央领导到定西的考察指示,到甘肃省委、省政府几届领导的具体指导,到定西地方官员几十年的探索努力,都可以看出,他们为定西给机遇,也为定西找机遇。也正是改革开放的步步深入,定西才找准了这块地的真正价值。
早在定西的马铃薯产业,包括有特色有优势的中药材、畜牧、果菜、花卉市场还没有兴起之时,迎来新世纪曙光的定西市委、市政府经过深入思考,鲜明地提出了顺应天时、遵循自然规律,顺应市场、遵循经济规律,顺应时代、遵循科学规律的工作指导原则。
顺应天时、遵循自然规律,就是将定西的生态脆弱、干旱缺水、高寒阴凉等自然条件劣势,看作发展马铃薯、中药材等特色经济的优势,按天时调整农作物种植结构,使之由对抗性结构向适应性结构转变;顺应市场、遵循经济规律,就是按照市场需求组织生产,市场需要什么就发展什么,什么有比较优势就开放什么;顺应时代、遵循科学发展规律,就是紧跟时代步伐,追踪科技前沿,始终把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建立在科技支撑之上。在这一原则指导下,全市上下发挥比较优势,发展特色经济,使经济社会步入较快发展的新阶段。
现在,定西已经成为全国三大马铃薯主产区之一、全国脱毒马铃薯种薯生产基地和全国著名的地道中药材产区。草畜产业也在改善生态中发展壮大,花卉产业已覆盖全国20多个大中小城市,食用菌产业由川区向山区延伸发展。这些特色产业的开发,不但促进了经济结构调整,增加了农民收入,而且有力地提升了定西的整体竞争力。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但家家也有好做的事。2万多平方公里,6个县1个区,162个乡镇,2020个行政村,13639个村民小组,294.2万人,将近90%的农业人口,这是一个大家底。同是一个贫穷地区,虽然贫穷的差异不算大,但整个定西县与县、乡与乡,甚至村与村之间相处的地理环境、自然环境差别却很大。在提出三个顺应之后,各县(区)、各乡镇以及各村社,都在找自己的土地上与三个顺应相适应的东西。找到了才能对症下药,才能看到有没有机遇。在这里重点说的是马铃薯。
去定西,公路上的宣传牌上,你可以看到“中国马铃薯之乡”、“中国马铃薯种薯之乡”字眼,这是农业部农业学会审定命名的。你也可以看到“中国黄芪之乡”、“中国蚕豆之乡”、“中国当归之乡”、“中国红豆草之乡”等宣传牌。定西区域面积大,不是每一个县(区)、乡镇都是马铃薯,重点是三个顺应,掌握市场、把握区域优势,打出自己的市场品牌。
且看定西马铃薯产业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