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的社会,男权专制仍是根深蒂固的传统。一个抛弃自家、为私情出逃的女人,在当时是为人所不容的。当萧红逃离家门的那一刻,她的家门就对她永远闭上了。萧红没有为此后悔过,她是一位女战士,她为自我而战,为女性的尊严而战,即使与家人反目成仇,她也在所不惜。
物是人非,深情不过一出悲剧
孤身一人的萧红,在哈尔滨举目无亲。她找了一些同学朋友,靠他们的资助,过一日算一日。
萧红也不是只会拿笔的人,她也知道,大好年华总不能一直寄人篱下。一日,她走在街头,看到工厂收缝纫女工,便前去应聘。
“那你就试试看吧。”管工的看萧红肌肤细腻、手指纤细,知道她从来没有干过活,不过受不了她的哀求,便答应让她试工。
萧红在工厂里坐了一日,学着别的女工的样子,在车衣机上缝纫。可是,她对缝纫一向不熟,没多久,她手上的布就成了废料。
“你这样子,是帮工呢,还是捣乱?”
萧红尝试去其他工厂做女工,最后也未能成功。
萧红饿着肚子,艰难地走在街头。何去何从好呢?萧红问着自己。她看到前边有一张长椅,走上前坐了下去,双目无神地看着人来人往的街头。哈尔滨是一座繁华的城市,怎么就没有一处是我的容身之地?萧红望着远处的街灯,看着街间房屋透出的亮光。为什么没有一盏灯是属于我的?哪怕这盏灯是需要我与人共享的?
萧红望着人群,想到了祖父去世的那一日,想着想着,笑了起来。“原来爷爷一走,这世界上连属于我的地方都没有了。”想到这里,萧红落了泪。
孤身女子在城市街头落泪,这是多么落魄的场景啊。可是,
走过的人,没有一人为她停留,为她拭泪。恍惚中,萧红似乎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她匆匆走上去,跟上那个背影。那个背影越走越快,一拐角,便不见了踪影。萧红见追不上了,就停下脚步,回想着这个背影究竟属于谁。“汪恩甲!”她叫出了一直逃避的未婚夫的名字。想不到,这一叫,竟有人应声了。“谁?”汪恩甲走近一看,发现竟是自己逃婚的未婚妻。
汪恩甲见萧红消瘦的身子和一身褴褛装扮,心里不好受起来。“荣华,我以为你逃了婚后,过着安心日子,可是,你现在怎么……”
“我举目无亲,又找不到工作,只能沦落于此了。”
汪恩甲听着萧红有气无力的声音,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他对萧红是有感情的。
“我还找了你姑母,可是她不让我进她家门,说了些难听话,赶我走了……”
“好了,好了,不要说了。”汪恩甲把萧红的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用全身的力气支撑着她行走。“你衣着单薄,又身无分文,你先跟我在一起吧,休息一段时间,再做打算。”
萧红没有回答,此时的她,在一个温暖有力的肩膀里昏睡了过去。
等萧红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温暖的床上,看到汪恩甲殷勤地送着热水。她这才知道,自己已经被汪恩甲送到了一家小旅馆。
萧红接过汪恩甲递来的热水,喝了几口。思维不再混乱之后,她掀开了被子,起身准备离去。
汪恩甲见了,连忙劝止:“外面天寒地冻的,你只穿了一件单衣,虽睡了一觉,可一顿饱饭还没吃就要去外面挨饿受冷,你怎么忍心这样对待自己呢?”
多日来,萧红见到的都是冷眼,现在遇到一个站在她的角度为她着想的人,不由心生感动。可是,另一边她也记得,自己逃婚不就是为了躲避眼前的人吗?
萧红还是推辞着要走。汪恩甲劝不了,就说:“你要走,我也不拦你,可你先吃一顿饱饭,再添一件暖衣,然后才走吧。”萧红此时知道,汪恩甲是真心为自己好,也就答应了。俩人吃完一顿饭,外面又飘起了大雪。萧红的脸色更加凄凉,她对汪恩甲说:“我想到我家乡那边的马房,住在马房里面不也很安逸吗?甚至于我想到了狗睡觉的地方,那里一定有茅草,坐在茅草上可以使我的脚温暖。”
“你不必作践自己,去住马房和狗住的地方。这里比马房温暖和舒适一千倍,你何不留在这里呢?”此时的萧红走投无路,也知道在大雪的晚上流落街头可能会冻死。于是,萧红点了点头。从此,萧红与汪恩甲过起了同居生活。若不如此选择,萧红还能怎样呢?当时的哈尔滨因战乱而百业萧条,莫说求学,就是找工作也渺无希望。一个人要想生存,就不得不做出一些妥协。萧红与汪恩甲在一起,也是她对生活的妥协。
再说,萧红在后来,对汪恩甲也产生了感情。
萧红爱画画,在汪恩甲下班之后,她就会叫他倚靠在墙上,给他画肖像。对着其他人,萧红也会介绍汪恩甲为未婚夫。可见,萧红对汪恩甲多少也有着感情。
萧红三番四次地离家,为的就是逃避与汪恩甲的婚约。逃了婚,萧红反而喜欢上这个未婚夫。
命运真会开玩笑。
而此时,汪恩甲的家里知道了汪萧二人的事。对于萧红,汪家早已深恶痛绝,因为萧红逃婚之事,令他们汪家成了当地人议论的对象。这样丢面子的事,让汪恩甲的哥哥非常生气。哥哥劝弟弟不要再跟萧红来往,见弟弟不听,便也采取了经济封锁的手段,不再补助他任何生活费。
而汪恩甲不过是一个小教员,工资不多,现在还要一份工钱养活俩人。入不敷出,令汪恩甲很是为难。不过,俩人省吃俭用一点,还是能够维持着清贫的日子。
半年之后,俩人欠下旅馆一笔食宿费,而且萧红怀孕了。
眼看孩子就要出生了,他们俩非常焦急。
“不如我再去问朋友们借一点吧?”萧红擦着眼泪,不知如何是好。
“你要是有朋友可以周济的,就先找找他们吧。”汪恩甲说着,把头转向了别处。“我或许要回一趟家,想问一下家里。”
“他们如此反对我们,还会给我们钱吗?”萧红怀疑道。都众叛亲离了,怎么还可能有家里的人站出来帮他们?
“我哥哥也许不会给,但是我可以向嫂嫂要。嫂嫂疼我,她也心软……说不定会有点私房钱,能周济我们……”汪恩甲犹犹豫豫,好像自己也没多少把握。
“那好吧,你快去快回,孩子就要生了。”第二天早上,汪恩甲收拾了几件简单衣物,便离开了旅馆。在汪恩甲临走前,萧红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她抓住未婚夫的衣袖,说:“你可要回来。”“当然!”汪恩甲回答得非常肯定。看着他消失在大雾中的背影,萧红心中产生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最后,萧红还是没等到这位未婚夫。她不知道他是被家人软禁了起来,还是在路上遭遇了不测,反正,她在此生中再也没有见到过这位未婚夫。
有时候,萧红会想,也许汪恩甲被日本人抓了去,也许他迷了路,那天又是大雾,他不小心踏空了脚,人就没了。胡思乱想久了,萧红的心也越来越悲凉。她是被人抛弃了吗?汪恩甲一去不复返,她的心凉了半截,可旅馆老板没有半点仁义之心。见她没有还钱,便整日咒骂她,还恐吓她。这一年,萧红刚二十一岁,挺着大肚子。后来,萧红在小说《弃儿》中写道:“七个月了,共欠了四百块钱。王先生是不能回来的。男人不在,当然要向女人算账……”汪恩甲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他一去不复返?为什么他背上了千古骂名,也再也没有出现过?这些都是后人不得解的谜题,而善良的人,更愿意相信他也有着自己的苦衷。也许在他回去那天遇到了不测,才会抛妻弃子。
萧红对于这位“始乱终弃”的未婚夫,似乎没有怨言,也没有指责。她可能在旅馆里的时候已经指责过他千万遍了,反而在后来的人生里,失去了愤怒,多了份理解。又或者,那时候年轻的萧红,还不懂得爱的滋味,以至于被日后的爱恨情仇牵动了半生,反觉得这段风花雪月寡然无味。
从逃婚再到与人同居,这其中有意气用事、欠深思熟虑的成分,可追根究底,还在于她不甘心自己的命运受人摆布。萧红不是普通人,她想着到山那里去,她就要到那里去。即使要历经万难才能走到山脚下,她也在所不惜。她是一匹脱缰野马,奔跑在草原上,连天地都要惧怕她三分,而她就像主宰了天地般,无所顾忌,狂乱不羁。但是,活得潇潇洒洒,也会被自身的火焰所灼伤,萧红就是如此。
平常人平庸俗气,他们过着安安稳稳的生活,这种生活幸福满足,却少了点灵气。不同寻常的人,如萧红,她之所以不寻常,也许就在于比平常人多出了那一点倔强与渴望;不甘于埋葬这些欲望,而是任由这些欲望像烈火般燃烧,即使灰飞烟灭,也心甘情愿。
但是,幸与不幸,就要看你如何看待。毕竟,萧红在华丽燃烧之后,生命就戛然而止,如葛浩文在《萧红评传》的《结论》里所说:“萧红就是这一代中为了所谓现代化,不惜付出任何代价的一大部分人中的典型人物。遗憾的是他们那些人往往在身心方面都欠缺面对新方式的准备。对女性而言,这新的变革和考验是非常艰辛的,唯有那些最坚强的人才能安然无恙地渡过难关。”
这就是萧红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