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自1967年开始,艾斯伯特就反对并试图阻止美国政府内部阻止越南战争,他明确地指出,美国在越南问题上的军事打击政策是不正确的,也是注定失败的,这场战争顶多是一场血腥的僵局。然而没有人理会他的言论,甚至罗伯特·麦克纳、亨利·基辛格以及他在兰德公司的上司都对他的说法视而不见。对于美国的领导者和军官们而言,撤退就意味着投降,投降就意味着耻辱。虽然美国总统尼克松一再保证会停止越南战争,美国正在与越南进行和平解决的谈判。但是艾斯伯特从一些机密电报中获悉,美国政府不但没有停止战争的意愿,相反还要秘密扩大战争的规模,必要时甚至会使用原子弹。
艾斯伯特认为,唯有一种办法可以遏制如此疯狂的行为,那就是把未公开的、完整的机密战争历史资料在美国民众面前公布,艾斯伯特坚信,整个美国民众将会对那些满手沾满血腥的战犯进行谴责。
颇具讽刺意味的是,窃取并想要泄露文件秘密的艾斯伯特极有可能完成这次窃取任务,因为艾斯伯特是这个项目库唯一一位来自民间的管理员。在1967年,新任兰德公司总裁的哈里·罗温建议麦克纳马拉创立一个有关于越南战争分析报告和美国干预东南亚战争如何陷入困境的研究项目,麦克纳马拉听后欣然同意并表示支持。与此同时,罗温让自己的得意门生艾斯伯特负责这个项目的管理工作,而艾斯伯特如今的做法无疑是背叛自己尊敬的老师兼好友——他很清楚这样做极有可能毁掉罗温的工作甚至于大好的前程,尤其是罗温在联邦政府的官职和他已经通过的忠诚度审查。
那个下午,艾斯伯特与同事安东尼·鲁索进行了会面。鲁索曾经参与了越共动机分析,他的这段特殊的人生经历致使他对实现整个东南亚和平的希望破灭了。鲁索告诉艾斯伯特说,他的女友西娜创办了一家公司,公司里面配有最新上市的施乐高级复印机,可以快速把所需要的文件复印很多份。于是,艾斯伯特和鲁索商量好,把从兰德公司总部窃取出来的文件分别复印几份,然后再把这些复印件分发传送到国会和各个新闻媒体。艾斯伯特说,想要拿到这些机密文件可以说是易如反掌,但问题的关键是怎样把绝密文件顺利地带出兰德公司总部?谁都清楚,兰德公司总部的管理非常严密,就算是作为这个项目的管理员之一的艾斯伯特,想要进入兰德公司总部也并非易事。
事实也确属如此,管理严密的兰德公司总部甚至于比国防部大楼还要森严。艾斯伯特曾经在国防部大楼任职过一段时间,那时他时常带着机密文件往返于国防部部长办公室、国务陆军以及白宫之间,警卫人员从来都不会正眼瞧他一眼。不同的是,兰德公司所有的机密文件除了在当时使用之外,绝不允许随意往外携带,除非特殊情况,但都要经过审批。文件不再使用时,就必须立即放回绝密保险柜里。兰德公司的警卫人员并不会每次都对离开兰德公司大楼的人员进行检查,但他们会在你偶尔一次离开时对你进行检查,并且完全令你意料不到。艾斯伯特想,尽管自己每次离开兰德公司办公大楼的时候从来都没有被检查过,但他不能保证自己今晚离开时仍然可以不被检查。
艾斯伯特迅速把机密文件塞进公文包后,他匆匆走过走廊,快要靠近兰德公司大厅的时候,艾斯伯特感到自己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着。他理了理原来就很整洁的衣领,大约三分钟后,他用精致的门卡打开双重安全门来到兰德公司大厅。此时,有两个瘦高个子的警卫正坐在大厅一侧的桌子边交谈。在他们背后的墙壁上挂着两幅牌匾,一幅上面写着兰德公司的格言:“在这里,你所看到的、听到的和你在这里所说的,请让它永远留在这里,它也只能在这里存在。”另一幅上面则讲述的是一个运气不好的嫌疑人员被兰德公司警卫审问的过程,标题是长长的一串:“想见见新朋友,想访问有趣的地方,请首先打开你的保险箱。”艾斯伯特在厚重的玻璃门前有片刻的犹豫,随后他像往常一样理直气壮、大步流星地穿过玻璃门。这时,其中一个警卫匆匆地瞥了艾斯伯特一眼,随即微笑着说:“晚上好,丹尼。”
艾斯伯特故作轻松地朝警卫点头笑了笑,并且挥了挥另一只空闲的手,神情镇定且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出兰德公司的办公大楼,通过长长的人行通道来到停车场,停车场对面是圣塔莫尼卡的警局,警局的上空被都市的夜景映出一片沥青的蓝色。然后艾斯伯特像平常一样不紧不慢地坐进车内,以一种限定的车速向鲁索的好莱坞公寓驶去。
西娜的公司设在新月高底和梅尔罗斯拐弯处一家鲜花店的楼上。西娜领着他们走过公司外部的楼梯,进入公司的办公厅大门,接着西娜插入钥匙,关闭公司的自动报警器,办公厅的一侧放着一个又大又沉的机器——施乐高级复印机,在那个时代而言,施乐复印机相对来说是速度很快的。艾斯伯特瞄了瞄手中的文件,他朝鲁索苦笑地摇了摇头,看样子得工作一夜才能将所需要的文件全部复印出来。
艾斯伯特用这些窃取回来的大叠文件和复印机一起努力工作着,他试着把文件紧贴在复印机的玻璃片上,希望能够一次复印出两份。这种方法是可行的,但是问题却出现了,复印出来的文件信息模糊不清。他试着调了调复印机的指数,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把文件贴在玻璃上,当复印机中的墨辊扫过文件时,玻璃折射出刺眼且诡异的绿光。他把复印件交给了鲁索和西娜整理,紧接着又开始复印。艾斯伯特得知,在10月15日,有一场全国性的抗议越战的暂停罢工活动,艾斯伯特希望能够及时地将这些文件的信息发布出去,争取为此次的罢工行动助威,同时也为他和康纳德·科伦还有其他几位兰德公司同仁们写的信件加重分量。因为,他们决定就在这几天内把写好的信件寄给《纽约时报》,公开要求美国政府为当年在越战中的行为做检讨。
正当艾斯伯特匆匆复印时,突然,西娜公司的玻璃大门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艾斯伯特手中的工作,接着只见两名身穿警察制服的人员站在玻璃门外,其中一个示意艾斯伯特打开玻璃门。艾斯伯特内心一沉,完了!他暗自思忖,从兰德公司大楼出来的时候一点预兆也没有,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被他们发现了。他不禁在想,这些人的动作也太快了,他们到底是如何做到的?这简直就是不可思议。
艾斯伯特迅速用一张白纸盖在机密文件上,并合上了复印机的盖子。在走向玻璃门的短暂的时间内,他想了很多的问题:万一事情败露了,这会不会连累到鲁索的女友西娜?我的妻子和孩子们应该怎么办?我的好友哈里·罗温一定会受到牵连吧?从复印机旁到玻璃大门,短短的几分钟里,对于艾斯伯特来说,足够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艾斯伯特边走边想,并努力让自己的神情镇定下来,他打开玻璃门,故作轻松地问:“警官,请问有什么事吗?”
其中一个警官回答说:“先生,你的报警器又响了,而且一直响个不停。”听到警官这样说,艾斯伯特的内心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但他依旧未能从刚才深深地恐惧中缓过劲来,他尽量表现出镇定地把头转向鲁索和西娜,神情中却透着一丝慌张。
“西娜,原来你在啊!”刚刚回答艾斯伯特的警官走进室内,笑着说:“嗨,西娜,你又犯同样的毛病了。”
在那个警官一步一步走向复印机旁时,西娜快步向那个警官跑去,并摇头苦笑说:“哦,我的上帝,我总是这样,我真拿那把该死的钥匙没办法,我想我会尽快换掉的。”
那个警官依然笑着回答说:“噢,漂亮的西娜不用为此生气,你只要吸取教训就对了。”
西娜快速回答道:“嗨,那当然,我一定会的。”
那位警官最后对艾斯伯特说了一句:“噢,先生,你们公司的报警器经常出现状况,你不用为此而感到紧张。”
之后两个警官和西娜挥手道别。艾斯伯特惊奇地看着他们离开,而后又望了望鲁索和西娜,彼此一阵沉默后,又继续投入到复印复印的工作中。
5.机密泄露,对美国和兰德公司产生的影响
有关越南战争和美国干预东南亚战争的研究资料被泄露,这让兰德公司遭受了沉重的打击。作为兰德公司总裁的罗温和其门生的艾斯伯特,居然把美国国防部也是兰德公司机密的文件泄漏给《纽约时报》,这实在有些令人难以置信。
但也有一些兰德公司的科学家对此并不感到惊讶。1971年6月13日,当电视中公布兰德公司机密文件被泄漏的消息时,艾斯伯特全家人以及前苏联安全问题专家内森·莱特正在一起共享午餐,一阵沉默后,他们面面相觑,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喊到“丹!”。
他们认为,唯一一个可能将机密文件泄漏出去的就只有艾斯伯特。
莱特玩弄着手中的刀叉,笑着说:“丹,看看你,都已经快四十岁了,这种做法似乎不太恰当哦。”
艾斯伯特也笑着问:“噢,难道你有比这更好的方法?”
莱特放下手中的刀叉,依旧笑着说:“或许你应该把关于这些机密文件的内容编成多份论文或者是一本书,而不是直接把它寄给《纽约时报》。不是吗,丹。”
事实上,艾斯伯特用了将近三年的时间,秘密地拷贝这些文件,并最终将它们发行了出去。在这个时间段里,越南战场的局面日渐糟糕,总统约翰逊在他任期的最后几个月中,已经在巴黎和北越南展开谈判,且已经下令停止了对北越南的轰炸。而即将上任的尼克松总统也持续同河内接触,争取对其实施“战争越南化”的政策,并逐渐减少美国军队的参战数量。尽管已经有超过1.5万名以上的美国官兵死在战争中,但是越南战争的趋势仍在不断扩大。在1970年,越南的邻国柬埔寨遭到了美军飞机的轰炸,而受美国支持的陆军将领废黜了柬埔寨国王的王位。1971年,南越为了追击北越大举进攻老挝,无辜民众的死伤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惨重,战争也一直持续着,并且完全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美国民众的反战情绪也日趋激烈,在美国国内,美国民众对越战的观点分裂成了两派。在1968年尼克松入驻白宫的时候,就曾经表示会尽快结束越南战争。然而战争不但没有结束,反而有持续扩大的趋势,因此美国民众对尼克松的反感程度,可以说已经直抵当年的约翰逊总统,而民众对尼克松政府的信任也已经下跌至50%,同时支持越南战争的人数已经不足33%,由此看来,整个美国有将近60%以上的民众认为“越南战争是不道德的”。对一些曾经长期战斗在越南战争中的美国老兵而言,他们在战争上一手制造的血腥和惨不忍睹的景象让他们一直备受折磨,此刻的他们已经转换成了坚决反对越南战争的抗战主力。
1971年4月,近20万的越战抗议者在华盛顿集会,连续两天整个城市的业务因此而暂停运作,困扰不已的尼克松总统不得不出面调停。此次抗议大会的主要发表人是前海军军官约翰·嘉里(在2004年,他成了民主党派的总统候选人)。当时,他代表所有抗议战争的美国人民发表演讲,最后他激动地说:“我们一致发誓要阻止并摧毁这场罪恶的战争。”而总统尼克松也一再表示美国军队将很快从越南战争中撤回。在这种情形下,美国民众越来越想知道被艾斯伯特泄漏的文件的具体内容,希望彻底揭开美国政府一再上演的骗局和无视越战真实困境的警告的真正原因。
艾斯伯特将兰德公司机密文件泄漏的事,确实连累到了时任兰德公司总裁的罗温。为此,罗温在确认文件是被艾斯伯特泄漏之后,主动为自己的安全工作失察承担了责任——辞去了兰德公司总裁一职。而作为艾斯伯特的顶头上司、兰德公司经济学科主管的查尔斯·沃尔夫认为,艾斯伯特的这种做法是一种极不理性的行为,并且严重违背了道义乃至于人格,总统尼克松已经在尽量让美军撤出越南战场了,艾斯伯特这样做没有任何意义。就算在事隔30几年后,沃尔夫依然不肯原谅曾经的下属艾斯伯特。在沃尔夫看来,兰德公司不仅培养了艾斯伯特,并且还给了他一个施展才华的舞台,他本应该多为兰德公司贡献一份力量,然而他的所作所为却让兰德公司的名誉严重受损。罗温辞职后,下一任兰德公司总裁唐纳德·B·赖斯认为,艾斯伯特的行为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是一种犯罪。赖斯说:“从社会道义上来讲,这绝对是一种犯罪的行为;从职业道德上而言,这也是一种绝对的犯罪;从严格的法律上而言,我就很难下结论了,这需要法庭来判决。”
或许,艾斯伯特并不是唯一一个泄漏机密信息的兰德公司学者,至少还有两位从事国防部工作的工作人员。在兰德公司中,对于艾斯伯特的这种做法,兰德公司的学者们所持的意见各不相同。一位兰德公司学者说:“尽管一些人不会把这样的绝密信息泄漏给媒体,但是值得我们高兴的是,艾斯伯特这样做了。”而另一位兰德公司学者则说:“这简直就是一种极其疯狂的行为,我们必须千方百计阻止这样的事在以后的时间里再度发生。”
艾斯伯特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坦诚地说:“事实上,早在1969年时,我就在一些兰德公司学者拟定的抗议越战的公开信上签下了我的名字。在机密文件泄漏之前,我的亲人和朋友曾极力地要求并试图阻止过我,内心激烈的冲突也让我备受折磨,但我却从不动摇,因为我无法欺骗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因此我最后决定那样做了。”
艾斯伯特还说:“在我决定把绝密文件公之于世后,或者说在1969年10月我窃取文件那一刻起,我就再也没有想过继续回到兰德公司工作,也从来没有幻想过再回到学术界。兰德公司简直就是一个完美的地方。虽然如此,但我不得不离开兰德公司,尽管内心有着巨大的隐痛,但这一切都是注定的事。”
在谈到沃尔斯泰特和马温时,艾斯伯特的脸上闪过悲伤的神情,眼中似乎有着晶莹的泪珠,明亮的眼神也开始变得黯淡。艾斯伯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沉重:“我的人生中有两个最知心的朋友,他们就是马温和沃尔斯泰特。于我而言,马温就像是温和的哥哥,而沃尔斯泰特则像一位即严厉又慈爱的父亲。对于我在反对越战的公开信上签名的事,沃尔斯泰特认为,那是我对马温的一种背叛,事实上,他不知道那封公开信已经得到了马温的批准通过,尽管当时的马温显得很无奈,但没有任何人强迫他。在沃尔斯泰特知道这件事情后,他反问我‘如果马温让你在光天化日之下裸奔,你也会照做?’我当时回答他说‘在晴白天日之下裸奔对你而言,仅仅只是裸露癖吗?是吗?沃尔斯泰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