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清楚地记得每个结代表什么。
那里面包含着对存在的怀疑，对生活的恐惧，对纯净世界和美好的向往，对有限和无限的领悟，同时也有真实的欲望、仇恨和面对诱惑的迟疑。
一星期后，我看到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女孩用打满结的深红色亚麻绳上吊自杀。在最后那一刻她对我微笑，带着嘲弄。
哥告诉我我的病好了。然后我再也没有遇到和我叫一样名字的女孩，也不再听到黑暗中那个帮助我的声音。
在现实中我被压榨到一个不自由的空间，层层包裹和伪装。我突然觉得自己病得很重。
我挣扎着在亚麻绳上打了最后一个结——代表“死亡”。
乱码
文/马晶
我叫马。
我现在的日子很乱。
我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所以我想逃离，所以我在幻想。
幻想裹着风衣匆匆穿梭在冬夜的街头。这个幻想很不错，在夏季想到就会很凉快。
传说在很遥远的森林里有一个女巫，她用她的骄傲传播诅咒。
我骑着木马连夜赶路终于来到她住的木屋。我相信她的召唤，所以我来了。
门很低，所有进屋的人都必须行叩首礼，然后听到女巫骄傲的笑声。那种笑声很冷，让人全身麻痹。
我很快就不会说话了，因为女巫让她的猫谦卑地给我敬酒，我没喝就醉了，我喝了就哑了。
女巫指给我看她的壁炉，壁炉里一个火红的小人在挣扎着，发出“噼啪噼啪”的求救声。
女巫说，那是唯一一个敢说我长得不美的人，我放他回去了，但是他始终走不出森林，在他饥寒交迫的时候他返回来求我，说我很美。所有轻视我和向我屈服的人都会被诅咒。
我很想对她说：你是个很坏的女巫。可惜，我说不出话来。
老公对我说，这次我输给你了，下次一定不会。
他把他的假期生活安排得很满。
白天为一个进出口公司跑单子，晚上去tomlee学琴。
他学的是电吉他，在家里练琴的时候我觉得整个天花板都在震动。
我跟他说还是学木吉他好，他从来都是依我的，但是这次没有。他所有的狂放和激情都在这震耳欲聋的琴声中爆发出来。
我和老公的夫妻生活是一周中的一、三、五。
这三天我会用自己配的他家的钥匙在早晨7点准时开他的家门，然后脱了鞋蹲在他的床边叫他起床。
我通常用电影《香草天空》中的台词：“Openyoureyes，David.”
再然后我会微笑着看着他刷牙洗脸，在他整干净自己后，与他接吻。
我只会煮速食面给他吃，且每次的面都很硬。因为这样他就可以吃得慢一些，面会慢慢变软。当然他不会抱怨。
他去上班，我就一个人在家洗碗，接着花4倍的30分钟做泡泡冰等他回来的时候可以吃。
其余时间我必须坐在奇怪的沙发上歪着脖子看碟，所以每隔几分钟就必须换姿势，常常漏掉细节。
我借来大量的碟，每次去他家看5部，然后挑选出我喜欢的，他一定也会喜欢的，留下给他看。
有时我会像《小裁缝》里陈坤和刘烨，做起“说电影”这行。他喜欢我们睡在床上的时候，把空调开得很冷很冷，盖上被子，听我说电影给他听。
我一直都告诉他，我是个独立的女孩，但我仍然依赖他。我不能让他觉得我很能干，我很强，有一天我会飞走。
女巫开始跳一种很奇怪的舞蹈，手背在身后，头抬得老高，脚一直踮着，一种无限延伸向天空的姿态。
我想这是骄傲的姿态吧。
女巫向我伸出一只手来，要拉我和她一起跳舞。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想将来走在F大的校园里用这种可恶的姿势。我不要这样的骄傲。
屋角里的一只时钟飞快地走着，然后我开始觉得虚弱，全身的皮肤都干燥起来。
对面的墙壁变成一面硕大的镜子，我看到自己起码老了40岁。眼角有很细密的鱼尾纹，眼球变得有点混浊，头发花白不堪。
女巫又发出那种糟糕的笑声，她笑得气都快接不上了。笑完了，一边抹眼泪一边说：这是诅咒，以后你只有每周的一、三、五才会恢复原来的样子。
过了一会，她用嘲弄的口气说，不过你可以说“不”来拒绝这个诅咒。该死的，我根本说不出话来。
诅咒在今天生效，今天是周四。
我的样子是老人，但我不能承认我是老人。
在车上我不需要年轻人给我让座，因为我就是年轻人。
我坚持要买票，不要免票，因为我是年轻人。
我讨厌那些小孩子叫我“老奶奶”，该死，我才18岁。
年轻是我的骄傲，我不能放弃。
女巫仍然在用骄傲传播诅咒。
我说，老公，以后我礼拜一、三、五去你家，其余的日子我要打工。
他看上去很不开心，他不希望我打工，他希望用他赚的钱带我去看电影，带我去吃意大利菜，带我去看宠物展。
他不希望我经济独立。但是，很快他也开始奇怪，为什么我忙着打工身上永远只有他给我的10块钱。
礼拜一下午他请了假带我去看电影。他帮我买了大盒的爆米花，盒子大地我拿不住。
找位子的时候我一不小心把半盒爆米花都撒在前座的女士身上。那女士的背后顿时长满了爆米花，很可怕。
我吓得拼命说对不起对不起，一边说一边帮她一颗一颗取下粘在身上的爆米花。
我的笨手笨脚不得不让我常常痛恨自己。
灯光暗下来，电影开始了。由于座位的缘故，老公不能像以前那样搂着我看电影。
他掏出手机发短消息给我：这个电影院不舒服。
我回复说：太糟糕了。
散场的时候我看到那女士背后还有粘着爆米花，很内疚。
我想我死后大概只能去地狱。天堂太拥挤，而我又做了很多错事。
地狱里的风定是灼热的，而我是风里最干燥的尘埃。
我知道我错了，我买盗版的碟，穿廉价的冒牌衣裤，偷拿家里的钱去染头发，碰到卖花的小女孩用谎话吓唬她们。
我知道我错了，因为我总是认为自己是对的。
早上9点了，我猛然从睡梦中惊醒。今天是礼拜二，我应该为我的苍老哭泣。
我去厨房煮粥。上帝，我的牙齿松动得厉害，只能喝稀粥，嚼任何硬的食物我都会觉得整个脑袋的神经在抽搐。
我容易疲劳，去阳台晒被子把我累得大喘气。
很想大哭一场，但是阳台上的阳光暖暖的，似乎想要化解我所有的哀伤。
我真希望再看到女巫，不过看到她之前我一定要学会一些魔法，这样我就可以把她变成柿子饼。
有人按门铃，我拖着老化的双腿去开门。令我吃惊的是，站在门口的是我老公。
不过，我想更诧异的人应该是他才对。
可是他用很尊敬的口吻对我说，您是horse的外婆？我是她的朋友。她在家吗？
我心里难受。我当然要难受，他的话是对我的苍老的外貌的确定。
我说，你好啊，我是她的奶奶，她打工去了呀。你明天再来找她吧。
说完我想关门赶他走，可是他的表情异常痛苦，把我吓傻了。
我说，孩子，你发生什么事情啦，告诉奶奶吧。
他只是说，以后每周的一、三、五都不再是美好的了，奶奶，你知道吗？人老了是多么的可怕……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说您……我是说——哎……
我想哭，但是忍住了，因为我想到一个词语“老泪纵横”，所以我很愤恨，所以我不能哭。
他后来看到了墙上挂着的我和他的相片，两个人都笑得很甜，很是那么回事。
他说要走，我也没拦他。
临走的时候他看到了我脖子上的项链，这条项链是我们两人恋爱一周年的纪念物。
他用很疑惑的眼神看着我，然后摇了摇头，说了声奶奶再见就从我眼前消失了。
第二天我像以往每个星期三那样去他家。我熟练地用钥匙打开门，叫着，老公我来啦。但是没人应声。
我有种感觉他走了。
我们在玩捉迷藏，我蒙着眼睛，伸直了双手不停地摸，有时盲目地挥动，可是什么东西都摸不到，我开始恐惧。
等我把蒙在眼睛上的领带解下来，我突然明白他没有走，只是我们错过了。因为他也被蒙着眼睛。
我帮他叠好被子，洗了换洗的衣服。然后一边看碟一边吃冰箱里冷藏着的酒酿。
再然后我把他衣橱里所有的衣服都熨了一遍，一边呵气一边擦墙上每一个相框，接着一双一双擦他的鞋子。
从前我一直相信自己是公主。因为总是有声音在对我说，尽情地骄傲吧，我的公主！
我曾为此那么地陶醉，但是现在我只想做你的新娘。
我想为你洗衣服、打扫房间，在你下班回来的时候在桌上摆上亲自做的菜，可能我会把你昂贵的衣服洗坏了，可能我煮的饭半生不熟，但我是用心的。
很用心很用心地做你的新娘。
在夜半的蟋蟀的叫声中和你一起睡去，做同样滑稽可笑的美梦，直到太阳升起，直到我们醒来。
直到听到敲门的声音。
我从床上下来，颤巍巍地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我老公，他说，奶奶，我想和你聊聊天。
我低头看自己的双手，苍老、布满纵横的皱纹。我好想扇自己一巴掌，该死的星期四！
我说，你进来坐吧。
我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他最喜欢喝的柳丁汁。他笑了，他说，奶奶，我觉得你很能理解我。
他说，奶奶，从前我一直以为自己的女朋友应该就是一个小女人——小女人……奶奶你能明白吗？就是那种没有什么思想的，会发嗲，会给我买菜做饭洗衣服的小女人……
他说到这里停了很久，好像在很深地思考，一边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柳丁汁。我更愿意理解成他在懊悔。
他接着说，我以前不希望horse比我强，呵呵，我觉得这是很没面子的事情……
但是她在某些方面确实能够做得比你好。我插嘴说。
呵呵，以前我为了我的骄傲，一直不愿意承认，但是我现在明白了，那种骄傲很无聊。我现在没有其他任何无聊的想法了，只想能和她一直在一起，没想到……
他又只说一半就要起身走了。我竟然非常愤恨于他的吞吞吐吐。我想，要不是我现在手脚不灵活，我真想上去踹他一脚。
我知道他还会回来的，但是我们之间的谈话仿佛相隔几十年。
女巫的木屋门上写着很多热烈的欢迎词。每个骑木马前来的人看到这些欢迎的话总是内心欢愉的。
他们下马，低着头走进木屋。享受女巫的猫敬给他们的酒。然后昏昏沉沉地睡去。
醒来后，他们每个人都全身僵硬，不能动弹。就连眼睛都只能看着墙上的钟。
但是他们的嘴是可以说话的。他们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甚至唱歌。女巫发出她特有的糟糕的笑声，然后跳到桌子上挥舞着魔棒。
女巫说，我给你们每个人一次逃生的机会，不过你们必须先说出你们各自的爱人的一个最大的缺点。
有一个男人抢着说，我女朋友什么都好，就是太丑了，我不知道结婚照拍出来亲戚们会怎么嘲笑我，我不敢想象。
第二个男人说，我老婆每个月都把我所有的工资拿走，我连请朋友喝酒都办不到。
最后一个男人想了很久，终于说，我的老婆独立能干，我常常输给她。
墙上的钟飞快地走，每个男人都觉得自己瞬间老去。
女巫踮起一只脚旋转起来，越转越快，快得几乎变成一阵风了。
木屋里到处飘荡着女巫的声音：你们都老了，哈哈，你们以后只有每周的二、四、六才会恢复原来的样子……不过，哈哈……
女巫大笑起来，接着说，你们可以摇头来拒绝这个诅咒，哈哈……
没有一个男人能够摇动僵硬的脖子。这是悲哀。
星期五我去他家，他仍然不在。他睡过的床铺得整整齐齐的，仿佛是出了远门。
可是我看到阳台上的那盆蝴蝶兰，花瓣上有晶亮的水珠。
我笑了，我知道他没有走。
我去厨房找他，去卫生间找他，在大大的衣橱里找他，在床底下找他，连沙发底下都不放过。
最后我发现他的吉他不见了，我吓得尖叫起来。
我去厨房找它，去卫生间找它，在大大的衣橱里找它，在床底下找它，连沙发底下都不放过……
什么都找不到，我深深地责备自己。
我把眼泪留在蝴蝶兰的花瓣上，希望他可以看见。
我在衣橱里找到一件长袖的格子衬衫。我记得是我帮他买的，呵呵，但是用的还是他的钱。
我套上衬衫，袖子很长很长，我不觉得热，反而是温暖的。我用双臂环抱着自己，感觉是他深深的拥抱。
外面的阳光很扎人，但我还是一头冲了进去。
小东西，小东西……呵呵，他是这么叫我的。我突然想起来了，很开心。
小东西，小东西……
我远远看到一个老人坐在花园的凉亭里，抱着一把鲜艳的电吉他。
老人也那么有激情吗？
我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怕我的拖鞋那种落沓的声音打扰他。
电吉他没有插音响，声音是那么微弱的，就像每根弦在无助的颤抖。
我看到吉他的琴面上有用利器刻出的两颗歪歪扭扭的爱心图案。
那不是我刻的吗？我记得那天我是用吃西瓜的钢勺刻的，老公看见后拍了我一下脑袋，叫着，小东西……
老人抬起头，看见了泪流满面的我。
他起身就要走。我大叫，站住！我走到他面前，他的眼睛紧紧地闭着，就像所有受到惊吓的小孩子一样。
我轻轻地说，Openyoureyes，David.
森林的木屋里，女巫尖声地笑着对我说，你可以说“不”来拒绝这个诅咒。
我看着门外森林里飘着无穷无尽的金黄色叶子，风吹着树枝上的新叶发出沙沙的声音向枯黄告别。
难道衰老了就能改变一切吗？
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森林的木屋里，女巫尖声地笑着对他说，你可以摇头来拒绝这个诅咒。
他看到墙上的魔镜，他的爱人在为他熨衣服，擦鞋子，把眼泪留在那盆蝴蝶兰的花瓣上。
难道骄傲就应该被诅咒吗？
他根本动弹不了。
老人把眼睛张开，一滴眼泪滑落在他苍老的脸上。我又想到“老泪纵横”这个词，但这次我心里很难受。
我看着他说，老公？老公？老公！老公……
他不停地摇头，摇头，痛苦地否定着，天旋地转。
他的右手颤动着，一连串的16分音就这样弥漫在我四周，我异样地紧张，觉得胸口一股热潮涌上来，嘴里是血腥味。
我大叫，不！不！不！你就是我的老公！
我反复地说着，不……不……不……渐渐地喃喃，我疲惫地闭上眼睛。
阳台上的蝴蝶兰是白色的花瓣，红色的花蕊。老公正在为它浇水，它渴得厉害。
我捧着满满一杯的柳丁汁，一边小口小口地喝着，一边翻箱倒柜地寻找我买给老公的那件格子衬衫。
早餐不再吃没营养的泡面了。我用牛奶冲蛋奶星星给他吃，很香很香。
马上就要开学了，老公不再抱怨他的大学没有我的大学好，而我答应每个星期的一、三、五晚上，都去陪他的妈妈聊天，帮她做家务。
日子渐渐沉寂下来。我不再觉得会大难临头，不再想逃离。
我也不再幻想裹着风衣匆匆穿梭在冬夜的街头，更不再想去学魔法把女巫变成柿子饼。
我开始期盼今年的圣诞节，想把自己打扮成一棵挂满彩灯的圣诞树。
我开始期盼4年后的那场婚礼，做最美丽的新娘。
玻璃之城
文/念珠木马
金的店开在这条街最不打眼的一个小角落。不宽的门面，打扫得十分清洁，一溜儿的玻璃器具，映着黄昏时分的霞光，晶莹剔透地闪耀着。锋最初就是被这一片寂静无声的闪耀吸引到金的小店里来的。
金那时正在制作一匹马。这一年是马年。锋看着金对着一根细长的圆管不住地吹气。在圆管的另一边，在灼热的高温中，一团液体逐渐变成了一匹飞扬的马。
锋对这神奇的创造感到惊奇，可更令锋惊奇的，那个创造者居然摇着头让这一匹栩栩如生的奔马重新变回了液体。
你不觉得可惜吗？锋忍不住问。
为什么要可惜？金说。在全神贯注的创造过程中，金忽略了外界的一切，金不知道锋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也就是说，金不是一个合格的商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