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眼睛很大,你用它们紧张地恐惧地恳求地盯住我,我一下子就心软了。
7
分手的原因,我也记不清它究竟有多鸡毛蒜皮了,总之,我们在后来的某次闹别扭里僵持不休,你不肯妥协,我拒绝让步,一句“大不了就分手”,一句“分手就分手”,就分手了。
文理科不在一栋楼,高二高三家长一向热衷送饭,再加上互相躲避与装没看到,我们后来便没怎么再打过照面。
现在想想,我那个时候其实很喜欢很喜欢你,可是因为不敢也不会表达,不会也不懂该怎样爱,糊里糊涂就把你丢了。
操场还是那时的操场。
高一的最后一节课上,班主任发给每个同学一张回执单,说准备学文科的同学要在八月前把回执单填好并寄回学校,不寄回执的同学,学校会默认其选择了理科。
此话一出,全班百分之八十的人开始尖叫着把纸单折成飞机、揉成纸团肆意蹂躏,放学后,垃圾桶顷刻就被众多文科回执单装满。
我背好书包习惯性地到你身边说“走吧”,刚转身向你的时候,看到你正专注地对折回执单,折成豆腐块大小,小心翼翼放进口袋。
我们一同去食堂,你一路都低头缄口若有所思,气氛太沉闷,路过篮球场的时候,我终于不能忍了。
“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我没好气地问,你沉默良久,终于开口。
“我想去读文科。”
“啊?”此话出自你口,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想还和你分在一个班,”你兀自继续道,“不能分在一个班,隔一堵墙的邻班也好,反正文科班少,几率很大的。”
“你傻啊!”
“我是认真的!”
初夏,襄樊四中的球场骄阳似火,地面很烫,你站在那块最明亮的光斑里,停下脚步面色凝重地看着我,一字一顿。
我吓住了怔住了。
你的眼睛和鼻头都红红的,声音有点恼怒。
8
2012年,我二十一岁,忽然想起了你。
站在同样的球场,带着时过境迁,云淡风轻的心想起你头发卷卷、面庞黝黑,经常被汗水浸湿的十六岁的脸庞,想起你因为得知老师自行抽掉了你的文科回执而大发雷霆和无比伤心,想起你对我说“我想读文科”时傻里傻气、信誓旦旦的表情。
那真是世上最动人的表白。
你如今早已不知身在哪里。
后宫花颜瘦
文/陈思贤
夜色已悄悄降临,慕容凝颦临窗坐着,手里拿了一本《诗经》,百无聊赖地读着。尽管燃了焚香,内心的焦躁却让她不得安心。作为这一届的秀女,她来这钟粹宫已有些时日了,每天除了和其他秀女一起学习宫中礼仪便是一个人待在房间里看书弹琴。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半年才可结束。
慕容凝颦就是这样恬淡的性子,只愿醉心琴棋书画,与世无争。她的纯真与美好都被掩在那张冷清的芙蓉面下,独来独往,偶尔会觉得寂寞,却也多了份悠然自在。这次选妃,她并无心参选,自然不会花心思去贿赂宫人,精心打扮。她常常是一众秀女中最不起眼的,淡施粉黛,头发也只是简单地用一根白玉簪子盘起。正因如此,她才在这人心难测的宫里享有难得的清闲,避免了是非。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慕容凝颦推门出去,同院的几个秀女也都纷纷出来。
只见钟粹宫负责秀女起居的蔓棠姑姑和几个领事太监都来了。
“都说这宫门一入深似海,想在后宫安然无恙地待下去,甚至得到荣华富贵,就得聪明谨慎。东厢房的慧珍小主为何会胭脂过敏,想必你们比我清楚,是谁做的谁心里明白。我也只是给你们提个醒:在这钟粹宫便做这些手脚,若是露了马脚,可就功亏一篑,连皇上都没见着,就先带你们见了阎罗。孰轻孰重你们自己掂量掂量吧。”说话的正是钟翠宫的领事姑姑蔓棠。
原来是东厢房的小主一早便皮肤过敏,长了许多红点,后被查出是有人在她的胭脂里下了药。似乎不大严重,所以蔓棠姑姑也就没追究。只是给大家敲了个警钟。
那慧珍小主是兵部侍郎的千金,平日里骄纵横行,仗着家族地位及自己的美貌,不把人看在眼里。也难怪有人要整她了。慕容凝颦虽觉事不关己,心间的厌倦却更多了。这后宫女人间的斗争已经开始,是不是自己清心寡欲便真的能置身事外呢?
又听蔓棠姑姑说了几句,众人便散去了。平日里与慕容凝颦并无交情的王紫珉却过来拉住她。“颦姐姐,紫珉害怕,想和姐姐说说话。”
这个王紫珉是太后的侄女,昌平王的郡主,生得清纯可爱,性子活泼,虽家中显赫,待人却是极好。在众秀女中口碑难得一致的好。
慕容凝颦微笑安抚道:“紫珉平日待人亲和,大家喜欢你还来不及,不会遇上那样的事的。”
她习惯这样礼貌温和却有距离感的交际,在宫中,这倒成了她自我保护的绝佳方式。
王紫珉清纯的眼里有些担忧:“紫珉只怕平日无心得罪了什么人,这后宫的斗争从小就听嬷嬷们讲过,紫珉不想进宫当娘娘,紫珉只想回家。”
慕容凝颦闻言也是感慨,这个女孩好像另一个自己,心中亲近了许多。两人聊了许久,舍不得回屋休息。毕竟在这后宫之中,能遇到一个真正投缘的人是多不容易。慕容凝颦的心扉一点点向着这个纯真明朗的女孩敞开。
第二天,慕容凝颦与王紫珉都因睡得太晚而不能早起,耽误了秀女礼仪的学习,被蔓棠姑姑罚去逸景园摘些桂花回来分送到各小主房中。
慕容凝颦和王紫珉却觉得正合心意,可以逃去欣赏园林而不用学习那些枯燥的宫规礼仪,这让她们很满意。一个清静避世,一个可爱活泼,这两个女孩走在一起真似一对落入凡间的仙女。
逸景园是钟粹宫外的一个小园林,假山林立,池水幽幽,林中栽了许多桂花,秋天一来,精致的亭台水榭,假山池水伴着满园的桂花香,就像世外仙林,叫人流连忘返。
慕容凝颦折下一枝桂花,闻着清新的幽香,一脸陶醉。王紫珉大呼“姐姐好美”移不开眼去。慕容凝颦娇嗔道:“你这小丫头好没正经。”作势要去打王紫珉。王紫珉一边喊着“姐姐饶命”一面逃跑。
两个人一前一后追打着,平日里在宫中的规矩守礼这时不知都去了哪里,笑声在这园中传开,犹如银铃般悦耳。
这一幕落在帝王玄明的眼里,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喃喃一句“美,真美!”
在这后宫之中从来都不缺美人,只是如此真性情的人却太少了。这样纯天然的美对这个皇宫来说,太过难得了。
一旁的李公公试探道:“皇上是否要奴才去把那二位姑娘唤来?”
玄明摇摇手说了句“不必”便头也不回地走了。李公公却再留心了慕容凝颦和王紫珉一眼,也随玄明一道离开了。
慕容凝颦和王紫珉只顾着嬉戏打闹,全然不知,只因这逸景园的一场偶遇,两个人的命运从此发生了改变。是福是祸,又岂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
这天阳光明媚,秋高气爽,一众秀女正在练习宫步,只见一只风筝从天而降。这风筝一看便知不是凡品,凤凰身形,用的是上好的宫绢,着色细致,定是哪宫妃嫔公主的。
大家正猜测着,慧珍已经拾起风筝拿在手上把玩,众人都围了过去,连连赞叹。
“这是主子的东西,谁许你们动的。”蔓棠姑姑斥道。
慧珍却满不在乎道:“我们以后也是要做主子的,姑姑这样待我们,就不怕后悔么?”
“后悔,自然是要后悔的。”一个雍容却带着三分威严的声音响起。众人回头,只见一个身着紫色华衣的女子,瓜子脸,斜眉入鬓,眼若凤飞,朱唇雅致。金凤钗,玉步摇,一身行头十分夺目,那副不怒自威的尊容更是让人敬畏。
蔓棠姑姑带头拜了下去:“见过容妃娘娘。”其他人便也纷纷下拜行礼。
众所周知,容妃是宫里最得宠的妃子,她父亲贵为当朝右相,无论是朝堂之上还是后宫之中,她都是天之娇女。
容妃走到慧珍面前,中指轻轻抬起了慧珍的下巴,眼神中一抹凌厉闪过,立刻多了几分笑意。“果然是个美人,金嬷嬷,你看看,这妮子和戚贵嫔谁更娇俏。”
金嬷嬷有些为难,拿正得皇上宠爱的戚贵嫔和这还不知能不能入宫做女主的秀女比较,只怕有些不妥,便讪讪一笑,说:“只怕是各有千秋吧。”
秀女们心思各异,有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有的则心里偷笑,也有善良者为慧珍捏了把汗的。
慧珍自然知道这位容妃是个厉害角色,一时也没了平时的嚣张,说话有些颤抖:“慧珍无意冒犯容妃娘娘,请娘娘恕罪。”
“你何罪之有?大家都起来吧,我不过是来寻风筝。”一时换了口气,如果大家没有看到容妃刚才的凌厉,一定会认为这是个和善温柔的女子。
慧珍忙献上手中的风筝,容妃却笑而不接:“你既然喜欢,便拿了去。只当是本宫赏你的。”言罢,便带着丫鬟们离开了。
慧珍回到房中,将风筝狠狠摔在地下,心中还不解气,又踩了两脚才缓和了心情。“容妃,你给我等着,我多罗慧珍一定要报今日之辱。”
有人推门进来,慧珍抬眼一看,原来是平日里的好姐妹乌雅岚光。
乌雅岚光一见地上被踩得稀巴烂的风筝,惊叫起来:慧珍,你怎么能如此鲁莽,宫里耳目众多,你也不怕传到容妃耳朵里去。”
慧珍却慌张起来,忙拾起风筝放进了柜子里上了锁,这才吁了口气。
这一幕被刚巧路过的慕容凝颦与王紫珉撞上了,慕容凝颦捂住王紫珉正待说话的嘴,转头往另一边走去。
“这宫中的事,知道得越少越安全。”离慧珍的东厢房远了,慕容凝颦才放下捂住王紫珉的手。
王紫珉眨了眨单纯的眼睛,乖巧地点了点头。
秋风飒飒,吹得慕容凝颦的紫玉流苏耳坠泠泠作响,心中不觉生起了一丝凉意。
一个悠闲的午后,慕容凝颦沏了壶碧螺春,一小口一小口品着,只觉得这样闲适的生活是一种享受,远离了纷纷扰扰和勾心斗角,这种宫居形同寻常人家。“姐姐在吗?”是王紫珉的声音。
慕容凝颦开门一看,来的除了王紫珉还有住在北厢房的姚雪然。
这个院子一共住了五位小主。南边是正门,东厢住的是乌雅岚光与多罗慧珍,住北厢的则是姚雪然和王紫珉,西厢的另一位小主因病不能参选而离宫,故只有慕容凝颦一个人住。
“姐姐喝茶呢?真是好兴致。”姚雪然和王紫珉在乌木桌前随意地坐下,慕容凝颦给她们倒了茶,三个人便有一搭没一搭聊起了家常。
这姚雪然和她的名字一般,冰雪之姿,肤如凝脂,眉眼间透着几分南国的婉约。她是苏州盐运使的女儿,都说苏州出美人,这雪然的美温和却不容人忽视,是这一批秀女中的佼佼者。
“雪然和姐姐一样爱弹琴,听说姐姐也是爱琴之人,非要跟我来结识姐姐。”王紫珉嗤嗤笑道。
姚雪然有些腼腆地红了脸,更衬得她肌肤白里透红,美艳绝伦了。
慕容凝颦摆摆手道:“我只是个半吊子,平日里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的。”说着拿出那把古桐琴来。
琴身乌黑,弦也因年岁太久失了光泽,但慕容凝颦轻轻一拨,即发出了沉稳悠长的声音,仿佛龙吟一般。
“好琴!”姚雪然的暗暗赞叹,眼中神采奕奕,想是见了好琴太兴奋。
慕容凝颦浅浅笑道:“我祖母在世的时候爱抚琴,这琴是我祖母的,听说是家传的宝贝。我的琴艺便是祖母传授的,只可惜并未学到她的十分之一。因为小时候祖母待我极好,所以来京选秀也带着,就好像祖母陪伴着一样。”
“可以让我弹一曲么?”好琴者见到名琴自然都是如痴如狂,只是心中也明白,琴的主人自然对琴也是珍之重之,一般不会让旁人碰的。故而姚雪然这一问,声音有些怯怯的。
慕容凝颦倒大大方方说了声好,并无为难神色。
一曲流传甚广的《高山流水》就在姚雪然的指间“倾泄”而出,这耳熟能详的韵律却因姚雪然的手而变得内涵更深蕴,感情更绵长了。伯牙子期因琴相遇相知的画面在慕容凝颦与王紫珉眼前展现,只感觉那琴声如流水潺潺,绵绵不断,又似乎是那惺惺相惜之情绵延不绝。
王紫珉惊叹道:“没想到雪然的琴艺如此的出神入化。”
慕容凝颦也是连声赞叹。她心中赞的不是姚雪然的琴艺,而是这个女子的心思之细。都说琴声是人心的流露,这姚雪然把一曲几乎习琴者都会弹的《高山流水》能处理得如此之细,可见为人也是心思细腻缜密的。
“哪里,我只是抛砖引玉,下面要听凝颦姐姐的雅奏了。”姚雪然言辞谦逊,脸上却多少有些得意,她的琴艺在扬州城里都是家喻户晓的,是扬州有名的闺阁才女。
虽说慕容凝颦的琴艺并不在姚雪然之下,却明白中庸之策为上,不愿在这皇宫中展露锋芒,她无心争宠,只怕他人有心,给自己添了麻烦,于是谦辞道:“我是鲁班门前弄大斧,雪然珠玉在前,我可真是不敢再弹了。”
姚雪然却很想听听这琴主人的琴艺,不依不饶。慕容凝颦无奈之下,只得也弹了一曲《高山流水》,只是去除了滚和拂之类的指法,比姚雪然平淡了许多。可她毕竟根基扎实,这样一弹也是琴韵悠长,若是琴道的行家自然能听出奏琴之人的水准之高。而王紫珉平日不爱弹琴,也不懂琴艺,只觉得姚雪然弹得要好听得多,慕容凝颦却单调了些。
“凝颦姐姐好稳的琴技。”姚雪然眼中流露出欣赏之情。只是她的欣赏是对慕容凝颦琴艺的欣赏还是看出她内在实力却不外露的谨慎而欣赏呢?
自那日三人一起弹琴之后,便常常一起聊天喝茶,相处倒也融洽。这一晃便到了冬季,大雪连续下了三日,整个皇宫瞬间银装素裹,到处白茫茫一片。秀女们的宫规礼仪也学得差不多了,就等过了元宵便进行选妃。
因为慕容凝颦的西厢平时很少有什么人来走动,所以三人常常聚在西厢谈诗作画,说说平日的琐事。
这一日,也不知是谁提到了往日冬季在家吃火锅,顿时三人便都嘴馋了。偷偷让平日给她们送饭的御膳房宫女醉月弄了火锅盆、炉子及一些煮火锅的蔬菜荤菜,自己在房间里做起了火锅。这原是违反宫规的,只是因为这三人相熟了,便也没了什么顾忌,一时兴起也忘了自己身处皇宫,一不小心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你们知道么,今天岚光和如烟吵了一架。我听见如烟说了句‘若不是你为了讨好容妃而出卖慧珍,慧珍怎么会不明不白地被赶出宫?’后来我又听以前与慧珍交好的晴蕊说,其实慧珍那时弄坏了容妃的风筝,只有岚光一个人知道,若不是她告诉容妃,还有谁晓得。”姚雪然一边往碗里夹粉丝,一边说着见闻。
原来,那不可一世的多罗慧珍因为把容妃赏赐的风筝弄坏,加之上次容妃前来寻风筝听到了她的不逊之语,心中不喜,给她定了个以下犯上、目无主子的罪名逐出宫去了。这件事慕容凝颦与王紫珉也都是知道的,两人私下也推测过,一定是岚光告的密,才让容妃知晓了此事。
只是慕容凝颦想的是,多罗慧珍家世渊源,又容貌出众,回家定能找个好人家嫁了,只怕比她留在皇宫里拼死拼活做了什么妃子要快活多了。表面上她是被逐出宫丢了家族脸面,可是时间一久谁还会记得一个被逐出宫的女子,她这样的性子留在宫里反倒是危险,不如出宫自在。确实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这件事很久没被人提起,可是今天雪然这样一说,倒勾起了慕容凝颦的感慨。这些日子过得太过悠闲,让她险些忘记自己还在这须要步步为营的皇宫之中。
“这些事听听便罢,可不必多嘴,小心下一个遭殃的是你。”慕容凝颦淡淡道。碗里的汤却再也没有心情喝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