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为尽快收复新疆,赏加乌鲁木齐都统景廉钦差大臣衔督办新疆军务。但久历边关的伊犁将军袭侯荣全,并不买景廉的账。朝廷催促景廉向南疆进兵,景廉却让金顺帮办军务,让陕甘总督左宗棠派兵“助剿”。
荣全不服气,自然另有一番算计。
(第一节)
马文禄请降
随着热西丁和卓的战败,南疆全部被匪酋阿古柏占领。属于阿古柏自己的王庭在阿克苏开始动工兴建。马文禄为使朝廷早日向新疆进兵,经过一番思考,竟然主动向清军投降,让开了进疆通道。清军进驻肃州,出关的道路通了,收复新疆的步伐加快了。
哲德莎尔伪汗国成立不过两月,阿古柏得知了热西丁和卓正在筹办自己的六十大寿,各城的防守比较松懈,便决定采用偷袭的手段对热西丁和卓发起攻击。
为了麻痹热西丁和卓,在宣布哲德莎尔汗国成立的时候,阿古柏特遣快马给库车的热西丁和卓发了邀请函,以示友好。
热西丁和卓不仅对来使热情款待,还回赠了丰富的礼品。
热西丁和卓凭经验推断,阿古柏在一年之内不会出兵来攻击他,因为一个国家建立的同时要相应地建立起一套管理机制,这起码要一年的时间才能够完成。
于是,在送走阿古柏的使者以后,热西丁和卓放松了警惕,准备轰轰烈烈地给自己过一个生日。届时,他准备给阿古柏和乌鲁木齐的妥明、塔尔巴哈台回城的伊玛木、伊犁的艾拉汗等汗王均发邀请函。
热西丁和卓私下以为,如果这些汗王肯赏脸来为他祝寿,那么,他就可以利用这次机会发一倡议,推举出一位盟主,由盟主领导各汗国发起对大清国的作战,把清军一个不剩地全部赶出新疆,让天山南北重新回到古老的各王朝割据状态。
热西丁和卓想到兴奋处,索性又差遣了百人携带金银赴北疆及俄国去采办珍奇,又打发了五百人分三路进关去采办绫罗绸缎。
他这么做当然是为了向其他汗王炫耀自己属地的富有,同时也是为了增加自己在各汗王中的份量,想过把盟主的瘾。
库车、库尔勒、乌什、阿克苏、喀喇沙尔各城地域虽广,但并不是特别富庶,各城的守军也不是特别精壮。经他这么一折腾,各城原本就不多的守军于是就越发地不够用了。
但热西丁和卓对此并不放在心上,因为阿古柏汗国的建立,在很大程度上吸引了大清国的注意力,他大可不必再为驻防新疆的清军日夜担心。
同年(公元1867年)夏,阿古柏的两万人马在长子伯克·胡里及其金相印的统率下,突然包围了乌什、阿克苏二城,并很快发起攻击。
可叹乌什、阿克苏二城此时只有不过三千守军,面对大兵压境,竟无法进行有效地抵抗;当金相印把以阿古柏的名义书写的敦促守军投降书递进城之后,二城很快便竖起白旗。
金相印把二城守城头目按着阿古柏的指令着人押往喀什噶尔,又把守城的军兵连夜融会进自己的部众里,等阿古柏任命的二城守城官到后,即连夜提兵扑向库车、库尔勒二城。
热西丁和卓情知不敌,在金相印的人马赶到前,便带上身边的人马、粮草及金银等物,仓皇逃往人烟稀少的东路,准备到吐鲁番一带去称王。
热西丁和卓出城不久,部众即大半叛逃,身边仅剩三百余人。热西丁和卓急火攻心,很快病倒,部众又有二百余人乘夜携粮草、枪支离去。他的两个儿子见大势已去,力逼其父速分珠宝以谋生路。
躺在担架上的热西丁和卓为复王业,力持不可。
其次子小和卓愤怒,竟率身边二十几人,在夜半动手,将其兄、父等人排头屠戮,血染沙丘,酿成吐鲁番盆地第一大家族血案。
热西丁和卓次子小和卓将所有粮草、珍宝悉数盘点,却是老大一笔财产,可装备三千人的队伍。
小和卓手里现有的这支队伍,已不成为队伍,除家眷女佣外,只有二十名亲兵。
小和卓让一名女佣去把亲兵的头领传进帐篷,他决定向他下达向北路开拔的命令。
女佣走出去不久,二十名亲兵却一齐瞪着血红的眼睛挥着马刀冲进来。
二次杀戮于是拉开序幕。
一个时辰后,热西丁和卓家族不复存在。
至此,阿古柏成了南疆大片领土的最高统治者。
同年(公元1867年)六月底,志得意满的阿古柏动用大量的人力、物力,开始在阿克苏建造真正属于自己的王庭。
左宗棠所上《金军未能迅速出关折》拜发不久,圣旨开始陆续抵达肃州。
一旨曰:“据左宗棠所奏,眼目昏花,心神恍惚衰态毕臻,特简贤能接任陕甘总督篆务。等语。览奏均悉。该大臣办理陕甘军务,宣力数年,地方渐就肃清,大功不日告竣。嗣后一切善后事宜及吏治民生,正赖该大臣悉心筹度。至新疆军务,诚非从内预为布置,从新预为调度不可。将来大军出关,关内既须重臣镇抚,而筹饷、筹粮并筹转运等事,尤恃有大臣实力实心经营布置,庶前敌各营不虞后顾。该大臣素顾大局,谅早筹计及此。应俟甘境敉平,先将饷事、兵事通盘筹画,据实奏闻。朝廷倚畀方深,岂可遽萌退志!左宗棠着赏假一个月,安心调理。河州、肃州军情,仍着随时详悉具奏,以慰廑系。”
朝廷明知左宗棠所奏均系实情,但为了尽早收复新疆,未敢轻易换帅,只赏了左宗棠病假在营调理,但不准开缺离任。朝廷这么做,看似无情,但对左宗棠来说,却分明是一种倚重。
二旨曰:“左宗棠奏金顺全军未能迅速出关一折。称:现在新谷未收,军粮缺乏,骆驼亦值歇厂、怯热之时,不能负重,若展迟两月,于八月间拔队西行,局势似较稳慎。等语,所筹亦系实情。惟白彦虎贼股现又窜扰关外,安、敦、玉等处情形紧急,盼兵尤切。金顺仍当赶紧部署统军出关,相机剿办。如一时实因粮运、车驼未能应用,或派拨数营先行进发,以资接应之处,着金顺酌度情形,妥筹办理。金顺需要粮食、车驼等项,仍着左宗棠饬令该地方官速为预备,毋稍延误。”
考虑到新疆的实际情况,朝廷同意金顺一军暂缓出关。这其实还是在给左宗棠面子。
就在左宗棠接旨的当日,占据肃州的回民头目马文禄,经过一番思考,竟然自缚双臂出城赴清军大营请罪乞降。马文禄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无非是希望清军能够早日出关,尽快收复被俄国侵略军、阿古柏侵略军占据的新疆。
马文禄如此深明大义,倒把左宗棠吓了一跳。当即满口应允,很快命马文禄统带城内回兵,次第出城缴械受抚。马文禄一一照办。
刘锦棠统军从四门进入肃州接防,料理善后。
一部回众被遣往兰州择地安插,一部回众被送往凉州,一部留肃州。
至此,除新疆外,陕、甘两省全境平定。
(第二节)
景廉的规疆大计
为了加快收复新疆的的步伐,钦差大臣景廉把伊犁将军袭侯荣全请到军营,名义是商议进兵的事,实际却谈起自己的诗。扯闲淡是景廉的拿手好戏。
在新疆古城的一座军营里,乌鲁木齐都统钦差大臣景廉与刚刚赶过来的署理伊犁将军荣全,正在商讨收复全疆的事。古城这名字对现代人来说有些陌生,但在当时却颇有知名度。它就是现在新疆的奇台。当时因是清军大营的驻地,市井繁华,人烟颇旺。
景廉,颜札氏,字秋坪,满洲正黄旗人。好诗文,在满贵高官中素有才名。父彦德,官绥远城将军。咸丰二年(公元1852年)进士,由七品编修五迁至二品内阁学士,曾典试福建,回京便升授正二品工部侍郎。咸丰八年外放新疆出任伊犁参赞大臣,十一年调叶尔羌参赞大臣。同治二年坐事落职,遣往宁夏军营效力。
同知五年得醇亲王奕譞密保,授头等侍卫,充哈密帮办大臣,不久授乌鲁木齐都统。麾下有满、汉步、骑兵近二万,分由副都统吉尔洪额、副都统孝顺、副都统福珠哩、领队大臣沙克都林札布、总兵孔才、参将金永清、黑龙江马队领队依勒和布与游击徐学功分领。
荣全也不是个等闲人物。
荣全是满洲正黄旗人,瓜尔佳氏,承袭一等威勇侯。咸丰十一年七月(公元1861年9月),由乾清门头等侍卫赏副都统衔,外放塔尔巴哈台领队大臣。同治三年十二月(1865年1月),调任厄鲁特领队大臣、伊犁参赞大臣。因陕甘回民起义波及新疆,导致新疆各族义旗频举,伊犁形势亦万分危机。为稳定局面,伊犁将军明绪派其赶赴俄国商借兵、粮、武器等,未果。未及返回,明绪便死于义军之手。很快,俄国背着荣全兵发伊犁,不仅将当地起义部队击败,还将九城强行占领,美其名曰:“代为收复”。无奈之下,荣全只好滞留俄国境内。同治五年五月(1866年6月底),清政府任命荣全回国署理伊犁将军。荣全辗转回国,很快收拢明绪及自己残部退守北疆塔尔巴哈台(简称塔城)。不久,又接到圣旨,命其速向俄军索要伊犁。荣全急忙赶到伊犁,拿出圣谕,请求面见俄军驻伊犁最高指挥官、俄国七河省省长科尔帕科夫斯基。得知荣全到来,科尔帕科夫斯基先是避而不见。后见荣全赖着不走,气得他连骂:“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双方僵持了一月余,科尔帕科夫斯基这才奉总督考夫曼之命传话给荣全:俄国同意交还伊犁,但谈判地点不是在伊犁,而是在俄国的那丹木克。交代完这句话,俄军便逼着荣全等人立即出城,若出现意外,则与俄国无涉。说了很多放屁的话。
荣全吓得急忙出城,当天便赶往那丹木克。哪知刚到那丹木克,尚未进城,便又接到俄国人的文书,告知:地点又改了,不是那丹木克,是谢尔基奥波利。说完这话,俄军便以那丹木克乃军事要塞为由,逼迫荣全作速离开,不可在此逗留,否则便开枪开炮,格杀勿论。荣全此时已是累得两腿发麻,头昏眼花。他好不容易才被人扶上马,趴在马背上,一边拿着个馕饼乱咬,一边眯着眼睛想主意。他知道,他带人赶到谢尔基奥波利后,肯定还是无人接待,要么改地点,要么使用其它招数,总归是拖延时间,不想交还伊犁。一个馕饼下肚,荣全命令掉转马头回返塔城。待请旨后,再做打算。
回到塔城,荣全一边请旨,一边又遣人赶赴内地招募新勇。荣全实力渐渐加强,北疆局势这才稍稳。客观的说,北疆能有一部分地区未被侵略军占领,荣全是有功的。
同治十二年底(公元1874年初),景廉得授钦差大臣、督办新疆军务。荣全对此任命虽心生不满,但也无可奈何。
在京城,景廉颇有知名度;在北疆,荣全的知名度却高过景廉。
景廉在关外任职期间,写过好多首诗歌,着有《冰岭纪程》一书;荣全自打外放边陲,打过好多次硬仗,平息过许多次“动乱”,累受嘉奖。
景廉此次把荣全单请到军营,就是要计议一下收复新疆的事。
自打得授钦差大臣统筹新疆全局后,景廉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因为他太兴奋了。你想,收复新疆这么大一个功劳,没有落到陕甘总督左宗棠头上,也没有落到劳苦功高的袭侯荣全的头上,偏偏就落到了自己的头上,这是多么大的一个荣耀啊。这也就是他景廉,换其他人,早兴奋地昏过去了!当然,新疆大部分地区眼下还被阿古柏和俄国人占领着,离“收复”二字还不太切合。这也就是说,能否收复还是未知数,但他相信,只要金顺的大队人马如期出关,凭他的指挥才能,收复失地当易如反掌!他景廉是什么?是满贵当中不多见的文曲星啊!满贵很多高官都是侍卫晋身,但他景廉却是考取来的功名!这就是他饱读诗书最好的例证啊。
胡子拉碴的荣全到后,景廉亲自把他迎进中军大帐,又让人捧了新鲜马奶给他喝。
见荣全疑疑惑惑的样子,景廉从桌上拿起一张草图递给荣全:“侯爷,这是本钦差特意画的一张进军图。金和甫到后,我们三路合成一路,按着此图的路线进军,大概不出两个月,南疆便能全部收复。你看看。”
荣全一愣:“钦帅,您老是说,只要和甫一到,我们便向南路进军?”清时习惯把都统称为都帅,景廉是都统又加钦差大臣衔,荣全所以要称景廉为钦帅。
景廉哈哈一笑:“侯爷真能讲笑话,不向南路进军,难道向陕甘进军?”
荣全接过草图,忽然又问:“钦帅想没想过,我抛北路而取南,北路的敌匪和伊犁的俄军袭我后路怎么办?”
景廉用手一摸美髯:“俄国是替我们收取伊犁,他早晚都要交还。说不定,朝廷此刻就与俄国驻京公使达成了协议,他们正在伊犁商量回国的事。阿古柏在北疆的人马都是偏师,和甫大军一到,我军势力猛增,这些狗娘养的自保尚且不及,他还敢袭我后路?他是活够了!”说完这话,景廉仰天哈哈一阵大笑。
荣全没再言语,开始低头看草图。
景廉:“本钦差得授钦差大臣的当日,就打发人拿着笔和纸,悄悄向南路进发。他们走一路画一路,十天前才赶回来,着实辛苦。侯爷若无异议,我们两个就把进军路线联衔奏给上头。圣谕到时,大概和甫的人马也赶到了。本钦差计议已定,收复新疆这个大功劳,除了你我二人,别人休想染指!”
荣全起身把草图放回到桌上:“钦帅,新疆地理独特,沙漠、野滩、荒丘、戈壁,一不小心便迷路。这个功劳,不容易得呀。”
景廉起身走动了几步:“轻易便到手的功劳,能是大功劳吗?洪杨作乱以来,我们满人每况愈下,汉人纵横各省。尤其是收复金陵以后,曾国藩封侯拜相,李少荃执掌北洋,连曾国荃和左宗棠都封了伯爵!我们怎么样呢?只有关秀峰一个人得了个伯爵。再这样下去,大清到底是我们满人的江山还是汉人的江山,可就说不准了。收复新疆这个功劳,我们必须拿到手!到时候,我也为子孙弄个侯爵,你恐怕就变成公爵了。”话未说完,景廉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荣全笑了笑没有言语,而是抬头四处看了看。
景廉的大帐不甚奢华,但很文雅。一面墙立着个大书柜,上面很整齐地摆放着一函函的图书;对着的一面墙是个大横幅,两边各摆着一只花瓶。花瓶上的图案是花鸟,做工和火候都很好。
荣全走到横幅跟前眯起眼睛看了看,见上面的字非常眼熟,看了看落款,才知是景廉自己写上去的,不由随口说了一句:“想不到,您老的书法越发好看了。”
荣全是侍卫晋身,对书法不甚懂,只能用好看和难看区分优劣。
见荣全对自己的书法感了兴趣,景廉登时眉开眼笑,一步跨过来,用手指着横幅说道:“侯爷不要见笑。说起这幅字,还当真有一段故事。那还是咸丰十一年,本钦差奉上头旨意,到阿克苏办理案件。那是本钦差自到边塞以来第一次出外办差,不仅有戈壁险滩,还穿越了老大一座冰峰。整整走了将近二十几日。回来后,我就写了《冰岭纪程》一书,又作了这首小诗。我原打算是自己留着看的,哪知就被人知道了。也不知怎么就把稿子偷了出去,拿到京城便刻了二百部,到处发卖,弄得四海轰动。不仅几位主事王爷来信索要,大学士大军机们以及各部院尚书、侍郎,也穷追不舍,不给就要和我拼命。就是现在,还有总督来信提这部书呢。你说这事弄的!”
荣全二次转过身去看那幅字,口里说道:“听钦帅如此一说,我还真得好好看看。”
这首诗的标题是:冰搭坂行。
正文是:吁嗟乎!天限南北重防闲,积雪成海冰成山。
何年巨灵运仙掌,擘开一径容跻攀。
冈峦匼匝矗晶玉,灼耀精光映朝旭。
或如拄笏或覆盂,或如怒猊或翔鹄。
或如断壁重欲颓,或如平林密相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