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宗棠最后又写道:“南八城回民懦靡成性,遭乱以来,尤怀朝廷深仁厚泽,必不甘自外生成。进规南路,应剿者陕甘叛回,安集延夷兵耳,积年叛弁耳,此外,缠回及生附贼而后反正者,均应宽贷,亦天理人情所宜。所部各营均知法度,老湘风气尤冠一时,此次如能各遵行军五禁,严禁杀掠****,则八城回民如去虎口而投慈母之怀,不但此时易以成功,即后此长治久安亦基于此。从前陛辞时晤奕公山,谈及回疆往事,奕云只要文武各官都肯以平民待回,不以牛羊视之,则回永不叛。其言殊可味也。”
左宗棠在告诫刘锦棠:大军进规南路,不能良莠不分一概剿之。应剿者,安集延军兵及积年叛弁;当地各族军兵与受胁迫及反正者,均应宽待。
左宗棠特别强调:严禁杀掠****,要善待当地各族百姓,不准歧视。
针对西征借款缓付,粮食转运不能及时一项,左宗棠这样写道:“……惟军粮一事,必须在该处采取,照价平买,自顺舆情。自古以来,无数千里外转馈军粮之事,非但糜费应节,且师难宿饱,最滞戎机。”又论说道:“托克逊得手,其余富庶各城堡必有储蓄,只打真贼,不扰平民,不愁乏食。”
左宗棠最后感叹道:“然合陕甘及新疆万余里版图,无可恃的饷,徒盼协款、借款度日,何可为常?将来腴疆克复,当讲农田水利、畜牧、通商,以规永远耳。”
给刘锦棠的信发走,左宗棠又给西征西安转运局行文一道,严命转运局等山西省预借的三十万两饷银到后,当及时派员将半数交金顺大营,为裁遣、归并之用,另一半为老湘、嵩武各营购成军粮,速运关外。
越十日,左宗棠见胡雪岩在上海与丽如、怡和两家洋行交涉无果,只好又给天津的李鸿章发函一封,向李鸿章提出,拟挪海防借款以应西征急需的建议。
李鸿章见函,毫不犹豫便行文盛宣怀,命令盛宣怀速与胡雪岩接洽,先从海防借款中预支一百万两白银交胡雪岩使用。
李鸿章此次的海防借款是六百万两,分四次兑付,每次一百五十万两。
盛宣怀见到李鸿章信时,首付的海防借款已经使用,离二付的日期尚有二十八天。
他读完李鸿章的信没敢耽搁即乘轿来见胡雪岩。
胡雪岩当时正愁得在办事房里走来走去,苦苦想着主意,一见盛宣怀的拜客帖子,当时把他喜得眉开眼笑,口里一边说“快请”,两腿已是不由自主地迎了出去。
一见盛宣怀的面,他也顾不得礼节,抓住盛宣怀的手便叫“菩萨”。
胡雪岩说道:“我胡雪岩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盼来了救星。西征粮饷有着落了!”
盛宣怀笑着说道:“我盛杏荪也正为此事而来。”杏荪是盛宣怀的字。
盛宣怀坐下喘口气说道:“李爵相急让我划一百万两海防借款交给大人,我知道事情来得急,所以接信就跑来了。”
胡雪岩未及盛宣怀把话说完便两手一拍道:“可救了命了!杏荪,您先坐着,我现在就让人给您办借款手续。您说,先能挪出多少到账?银子早出关一天,左爵相的那颗心就早一天安稳呐!老爵相来信不只一次讲,西征各路人马此时最怕出现意外,一旦兵勇哗变,不要说南疆收不回来,整个新疆都完了!”
盛宣怀一把拉住胡雪岩的手道:“观察大人容我把话说完好不好?”
胡雪岩闻言脸色一变,急道:“杏荪,莫非有变?您不会是说现在一两银子都没有吧?”
盛宣怀说:“李爵相交代的事情怎么会有变呢?只是,第二批借款还没到兑付期,需要二十八天以后。只要到了兑付期,您第一次想挪多少是多少。”
胡雪岩一屁股坐下,许久才自语了一句:“新疆算是完了!洋犊子可以放声大笑了!”
胡雪岩的眼里亮晶晶流出两行热泪。
盛宣怀没想到以能人着称的胡大官人会急成这样,心头就不由一动,知道事情是真的很急了。
他仰起头来想了想,又用手轻轻拍了拍脑门,终于站起身说道:“观察大人,老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您老急成这样,我焉能无动于衷?您老不要哭了。您快传人备轿,随我去见一个人。”
胡雪岩边擦泪水边嘶哑着嗓子说道:“杏荪,这个时候洋人是不会通融的,我们去也白去。您有这份心情也就行了。”
盛宣怀道:“我知道洋人不会通融,我们不去见他们,我要带您去见我的老东家杨宗濂。”
胡雪岩一听这话急忙起身道:“您怎么不早说?——传话下去,快快备轿!本官要去拜客!”
杨宗濂是上海巨富,是盛宣怀的父亲生前的至交。盛宣怀入李鸿章幕前,曾跟杨宗濂学过做生意,因办事利落,颇得杨喜欢,遂于同治九年(公元1870年)把他推荐给李鸿章,充行营内文案,步入官场。李鸿章创办轮船招商局,最得杨宗濂的支持。杨不仅是最大的股东,而且是会办之一。盛宣怀每回路过上海或来上海办差,无论多忙,都要挤出时间备份厚礼到杨府给杨宗濂叩个头,嘘寒问暖一番,跟对待自己的父亲一般无二。
盛、胡二人来到杨府的时候,杨宗濂正和三位老友摸纸牌。
见过礼后,杨府家人给二人端上茶。二人虽心急如焚,也只能耐住性子坐下来喝茶等待。
杨宗濂一边和盛宣怀说着闲话,一边继续玩牌。玩了两局之后,杨宗濂无意中发现胡雪岩连连给盛宣怀使眼色,好像有什么急事要办。
杨宗濂心一沉,手里的纸牌玩不下去了。
他笑着起身说道:“老朽真是老不中用了,刚打这么几把,这腰就疼得直冒火。我们明儿再尽兴吧。”
盛宣怀忙起身道:“杨老爷您尽管玩,我和胡大人没什么事,坐坐就走。”
杨宗濂摆摆手,打发家人把牌友送走,这才问盛宣怀道:“杏荪,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盛宣怀一边给杨宗濂递水烟一边说:“咳,说起来呢,也不是什么大事。您老可能已经听说,英国人为了阻止刘毅斋进规新疆南路,突然提出暂缓兑付西征后期借款。左爵相想尽了办法仍摆脱不了困境,无奈之下,向李爵相提出挪用海防借款应应急。今儿李爵相飞函过来,让速提一百万两海防借款交给胡大人。”
杨宗濂说:“少荃爵相做得对。事关边陲大计,万无坐视之理。杏荪,你接着讲。”
胡雪岩这时说道:“杨老爷,李爵相虽然答应了挪用海防借款,可他老并不知道,杏荪的手里现在是空的,离第二批海防借款的兑付还有二十八天哪!刘毅斋的老湘军存粮无多,又一直欠饷,二十八天下来,兵勇不得全跑光啊!”
杨宗濂见胡雪岩话未说完已红了眼圈,不由对盛宣怀发火道:“杏荪你真是胡闹,事情这么紧急你如何不早说?我问你,你还说没事!雪岩,你想先拨过去多少?”
胡雪岩道:“西征各路人马欠饷已达四个月之久,恐怕少于二十万两不济事。”
杨宗濂闻言之下猛吸了一口水烟,又皱眉想了想,说:“老朽昨儿刚巧收了笔三万两的陈账,府里还能凑出两万两,这就是五万两。”杨宗濂话此,把水烟袋往桌上一放,大声冲外面喊了一声:“备轿!”
杨宗濂又对盛宣怀、胡雪岩说道:“这件事,恐怕非老朽亲自出面不能成功。
你们两个就坐在这里等我,我尽快赶回来。你们知道,现在的生意不好做,十五万两不是小数目,可能要多找些人往起凑。”
盛宣怀与胡雪岩双双站起身。
盛宣怀说:“杨老爷,您老跟沪商们讲明,这笔借款最多一个半月便能偿还,不管利钱要多少,您老都答应下来。利钱由我盛杏荪个人出。”
杨宗濂望了盛宣怀一眼,没有言语,拎起拐杖匆忙走了出去。
傍晚时分,当一脸疲倦的杨宗濂将二十几张花花绿绿的银票交到胡雪岩手里的时候,胡雪岩的双眼再次湿润了。
他双手颤抖,嘴唇哆嗦,许久才迸出一句:“新疆有救了!”
盛宣怀小声问一句:“杨老爷,他们想要多少利钱?”
杨宗濂用手一顿拐杖,瞪大眼睛说道:“杏荪哪,你糊涂啊!这都什么时候了!这个时候还要利钱,我们还是大清子民吗!”
至此,英国妄图利用缓付西征借款以达到保护阿古柏的目的彻底宣告失败。
这时,为配合英国威妥玛与郭嵩焘会谈顺利,阿古柏听从罗伯特?沙敖的劝告,由阿克苏移住进喀喇沙尔王庭。
到喀喇沙尔不多几日,阿古柏即按着英国人的指令,飞传圣旨,再次重申他的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的老调,命令各处只宜驻守,不要和清军纠杀,为郭、威谈判创造有利于自己的环境。
尽管如此,为防清军突然南下,阿古柏又派人将分散在各处城堡的海古尔.胡里、马人得、余小虎、呢牙斯、****、金相印等统兵大员召集到王庭,会同其长子伯克·胡里,次子海古拉、大通哈爱伊德尔?胡里等人一起,会商防守事宜。
众人到齐后,身着龙袍的阿古柏先率领各将走到大殿的中央,规规矩矩地跪倒在地,双手摁胸,双眼紧闭,口中振振有词地祈祷起来。很快,按着阿古柏事先的吩咐,有两名侍女从外面悄悄地走进来,为每人的桌前摆上一碗马奶酒,然后又飞快地退出去,行动颇为诡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