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京浦口和瑞年分手后,甘子风带着包括高丽华在内的南开大学的学生们辗转几千里,于1937年年底抵达了延安。翌年夏天,抗大毕业后的甘子风和高丽华等人被分配到八路军一二九师工作,高丽华留在了师部担任文化教员,而甘子风则被派往陈赓担任旅长的三八六旅担任连指导员,随陈赓将军转战山西,直到中共中央和八路军总部决定将一二九师先遣纵队和山东“筑先纵队”合并组建新八旅,俩人才被抽调到了冀鲁豫抗日根据地,结束了将近两年的天各一方的生活,也算是上级对这对恋人的一种照顾。
当瑞年在“筑先纵队”司令部特为一二九师派来的干部举行的简单的“接风宴”上见到老友甘子风和高丽华的时候,三个人喜出望外,热泪奔涌地抱成一团,看到这一幕,包括张启华在内的所有在场的干部们都由衷地为他们感到高兴。
“来来来,为你们三个老朋友能在这冀鲁豫抗日战场上重逢,大家干一杯!”
兴致勃勃的张启华率先端起盛满了白酒的饭碗,很热烈地和瑞年、甘子风,以及高丽华碰过杯,在一片欢笑声中一仰脖,喝干了碗里的酒。瑞年和甘子风也都毫不迟疑地一饮而尽,就连平素极少沾酒的高丽华也鼓起勇气,喝了一大口,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引得众人发出一片善意的笑声。
“嗯,小高好样儿的,女同志像你这样豪爽的不多,到底是延安出来的,非同凡响啊!”
政治部副主任李有泉对高丽华赞不绝口,高丽华的脸不知道是因为喝了酒,还是受了领导的称赞,红艳艳的一片,煞是动人,让李有泉不由得多看了好几眼。
“淑娟要是在的话就更好啦,听说她和小高还是大学同班同学哪,是吧?”
瑞年不由得佩服起李有泉的消息灵通来了,他用力点点头。
“是,您说的没错。”
高丽华则显得愈发兴奋了。
“李主任,我和淑娟不光是同学,还是最要好的朋友,在天津的时候,我们几乎是形影不离!”
李有泉笑着看看高丽华,怎么看都觉得她和赵淑娟不是一路人:一个活波开朗,一个文静娇媚;一个热情平易,一个却有些过于含而不露,同样受过高等教育,同样出身剥削阶级家庭,可是给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李有泉愈发感到共产党的伟大,他坚信,眼前这个英姿飒爽的女兵完全是延安革命大熔炉锻造出来的。
“人家子风和小高可都是党员干部了,作为老同学,老朋友,你可不能落在后面哪!”
李有泉充满期待地对瑞年说,一句话却让瑞年刚才高涨的兴致立马降温不少。瑞年尴尬地咧了咧嘴,不知道是在自嘲,还是在惭愧。
瑞年从馆陶回来后的第四天,郑宝仲的处理结果出来了,纵队政治部根据第六团的报告和处理意见做出了“撤销郑宝仲第六团作战股股长职务,留党察看一年”的处分,处分公布后,郑宝仲在全团大会上做了公开检讨,随后被安排到二营营部担任文书。
“这就叫轮回!”
全团大会结束后,郑宝仲扛着自己的行李随着瑞年来到了二营驻地,一进营部,把行李往桌上一放,回过头来看看满眼不忍的瑞年,苦笑着摇摇头。
瑞年知道,郑宝仲所说的“轮回”是指当初他把他从天津带到二十六旅之时,郑宝仲也是从营部文书做起的,现在又回到了起点。
“宝仲,你也别再有什么顾虑了,这件事无论是团长还是张司令,对你都已经是法外开恩了,我听说,要是以前在八路军的部队里犯了这样的纪律,就算不枪毙,最少也得弄个开除军籍,对了,像你这样的党员,连党籍也保不住。”
瑞年说的是心里话,这次上级对郑宝仲的处分的确已经破例了,考虑到郑宝仲曾经多次立过战功,而且又身有伤残,加之他和大翠是在第三十二支队的时候就开始相好的,也算是历史遗留问题了,上级网开一面,为此,瑞年还特地当面向张宇光表示过感谢,并委托他向纵队副司令员张启华表达自己和郑宝仲的谢意。
一直为郑宝仲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来了,可是接踵而来的麻烦却又让瑞年挠了头,郑宝仲的命虽然说是保住了,可如何安置已经身怀六甲的大翠又成了问题。以郑宝仲的条件是绝对没资格带家属随军的,更何况他和大翠还没正式结婚,而作为作战部队,二营也不可能老是带着一个大肚子孕妇四处转战。瑞年左思右想,依旧是一筹莫展,最后和郑宝仲商量,由他陪郑宝仲去大翠她们村跟村长和族人们好好商量商量,让大翠先回家安顿下来。
同样无计可施的郑宝仲也只能答应了。
大翠的婆家在村里是首屈一指的富户,公公婆婆和大翠的丈夫先后去世后,族人们便对大翠家的产业起了贪心,所幸大翠一直小心翼翼地维持着,没给族人们太多的可乘之机,没想到最终她为情所困,终于给了族人们借口和把柄,那些觊觎已久的人们决计要借此机会将大翠家的产业一点不剩地瓜分干净。
红了眼的村民们虽然对贵为营长的瑞年有所忌惮,表面上答应了他的恳求,同意让被逐出家门的大翠重新回到村里,可暗地里却并不死心。1940年4月,一二九师先遣纵队和“筑先纵队”正式合并。同年7月,新组建的一二九师“新八旅”奉命离开冠县、馆陶一线,开赴冀南后不久,无所顾忌的族人们便将刚刚生下一个男孩的大翠再次赶出了家门。尚在月子里的大翠怀抱着新生的婴儿,背着和前夫所生的孩子,沿路乞讨,从山东流浪到了冀南,寻找郑宝仲,一个多月后,终于在津浦路沿线找到了新八旅的部队,见到了郑宝仲。看到自己心爱的女人已经不成人样,自己从未谋面的儿子在她怀里奄奄一息的,郑宝仲用他那只独臂紧紧地将大翠母子搂在怀里,号啕大哭。几天后,那个从一降生就饱受苦难的婴儿就夭折了。
儿子的夭折,大翠的苦难,撕碎了郑宝仲的心,尽管瑞年和诸多的官兵们一再安慰,他还是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带着大翠和她前夫的孩子,不辞而别,离开了部队。而更为严重的是,几天后被他潜入了大翠婆家所在的村子,趁夜一口气枪杀了包括村长、族长在内的十几个村民,还在大翠家族的祠堂墙壁上沾着族长的鲜血,写下了“血债血偿”四个大字,最后又堂而皇之地签上了“郑宝仲”的大名。
得知郑宝仲开小差离开了部队,又枪杀十几位村民的消息,气急败坏的新八旅副政委李有泉立刻带着旅政治部副主任张宇光和新任团副政委甘子风赶到了瑞年的驻地,一进门就劈头盖脑地把瑞年一通训斥,自知理亏的瑞年只得任凭这位李副政委电闪雷鸣地大加责骂,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其实在抗战最为艰苦的日子里,不论是国军还是共产党的部队中,官兵开小差、当逃兵的现象并非什么新鲜事,但像郑宝仲这样在开了小差之后,挟私报复,枪杀百姓的事情就十分罕见了。这件事不仅令新八旅的首长们深感震惊,甚至还惊动了更高层的八路军首长们,一二九师政治部责令新八旅要彻查此事,同时向各抗日根据地,各部队发出通令,通缉杀人逃兵郑宝仲。
“你不是一直袒护他吗?现在还有什么说的?”愤怒已极的李有泉几乎是在咆哮了,“我告诉你于瑞年,你要是不把郑宝仲给我抓回来,我就唯你是问!”
瑞年万万也想不到,郑宝仲竟然会干出这样的事来。作为男人,他觉得郑宝仲有仇必报,恩怨分明几乎是无可指摘;可另一方面,作为郑宝仲的上级,作为把郑宝仲带到这支部队来的引路人,瑞年又深感自己身上的责任无可推卸。他后悔自己没有早做防范,以致他那位情同手足的兄弟走上了这条不归之路。
“瑞年,我们该怎么去向乳娘交代呀?”
闻讯赶来的淑娟也是满脸凄惶,望着神情木然的瑞年,眼泪在眼圈里打着转。
“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
“娘,孩儿对不起您老人家,对不起您老人家呀!”
瑞年忽然抱了头,“呜呜”地痛哭起来。
几天之后,旅部传来命令:于瑞年治军无方,玩忽职守,造成不堪挽回的后果和影响,自即日起撤销其营长职务,着即前往新八旅教导队报到,接受审查,进一步的处分视审查结果而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