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郑宝仲被抓,瑞年又急又气,也顾不上招呼警卫员李春,骑上马一口气奔到了十里外的第六团团部。
“这让我怎么跟乳娘交代呀?”
一进团部,瑞年就颓然地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张宇光非常同情地看看瑞年,走去过去拍拍他的肩膀。
“老于,这事你就别管了,一切只能按照部队的纪律和我们党的组织原则来处理了。”
瑞年抬眼看看张宇光,心有不甘地说:
“可是也得讲究个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吧?宝仲和大翠那是真心相爱,要不是那个什么倒霉的‘二五八团’的规定,他们早就结婚了,也不至于弄到现在这步田地,再说了,你们共产党不是口口声声地反对封建制度,提倡婚姻自主吗?大翠她们那个族长,干涉寡妇再嫁,还搬出族规来处罚她,这难道不是封建主义?难道就不该反对?郑宝仲打人不对,可也是事出有因,你们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地就处理他,再说了,宝仲那也是立过多次战功的人,为了抗日,他搭上了一条胳膊,这样的功臣要是就因为打了个老百姓吃了军法,那会让战士们寒心的!”
瑞年所说的一切张宇光又何尝没有想过呢,这件事在他看来于理很好解决,可于情却是棘手万分,作为一个共产党员,一团之长,他却别无选择,正所谓法不容情。
“我理解你的心情,我也不愿意看到现在这种情况,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共产党的部队,讲究的是《三大纪律八项注意》,郑宝仲他……”
瑞年猛然站起身来,打断了张宇光的话。
“大道理我都明白,可是,凡事也得讲个人情事理吧?你真要是对宝仲实施了军法,别的不说,大翠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难道你就忍心让她再当一回寡妇?”
瑞年的话像刀子一般扎在张宇光心上,令他悸痛难忍。
“老于,你别说了,我,我会在允许的范围内,尽量从轻处理郑宝仲,我会尽量给大翠和她未来的孩子一个交代。”
望着神情怅然的张宇光,瑞年欲言又止,轻轻地叹息一声。
“那,我就替宝仲,替大翠她们母子,拜托啦!”
瑞年冲着张宇光很认真地深鞠了一躬。
离开张宇光,瑞年叫上淑娟一道去看了郑宝仲。唏嘘不已的郑宝仲脸上满是泪水,一个劲地打听大翠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究竟如何了,而后又是不住声地拜托和叮嘱瑞年和淑娟,一定要替他照顾好大翠和他未来的孩子,那架势就像是临死之人“托孤”一般,让瑞年和淑娟也跟着掉下泪来。
“宝仲,团长已经答应了,会尽量从轻处理,你就先委屈委屈,大翠那边有我和淑娟呢,不会让她受罪的,你就放心吧!”
拉着郑宝仲那只空荡荡的袖管,瑞年神情一片凄然。
“瑞年,谢谢,谢谢你,好兄弟!”郑宝仲的泪不住地流淌,有些泣不成声了,“可怜的大翠啊,跟着我一天的福也没享,到头来还落了个无家可归,身败名裂,我要是早一点把她娶回来,也就没有今天这些事啦,我对不住她,对不住她呀!”
望着痛哭流涕的郑宝仲,瑞年和淑娟不知道该如河安慰他。
从团部禁闭室出来,瑞年和淑娟又去看了大翠。
一见到瑞年和淑娟,大翠“哇”地一声哭倒在淑娟的怀里,一边哭一边叨念着,口口声声说是自己害了郑宝仲,信誓旦旦地表示,如果郑宝仲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也绝不苟活,一定会在黄泉路上追随他而去。大翠的哭诉让瑞年原本悸痛着的心愈发地疼痛难忍。
瑞年和淑娟商议了一下,觉得把她一个人留在团部驻地也不是个办法,于是瑞年把大翠带到自己的二营暂时安顿下来。
那一宿,辗转反侧的瑞年几乎就没有合过眼,鸡刚叫头一遍,他就起床了,叫醒了还在睡着的副营长,告诉他自己有事要赶到纵队司令部去,营里的工作暂时交由他负责。
向副营长交代完工作,瑞年和李春匆匆吃了早饭,便上马出发了。
由冠县向东,跨过卫运河就进入了“筑先纵队”司令部所在的馆陶县,不到十点,瑞年带着警卫员李春已经在纵队司令部门前下了马。瑞年把缰绳和马鞭丢给了李春,头也不回地径直奔进了司令部大门,连门前哨兵向他敬礼都没顾上还。
1940年春,根据中共中央和八路军总部的指示,原一二九师先遣纵队和“筑先纵队”将合并组建为一二九师新八旅。为加强新组建部队的干部力量,特地从一二九师选调了一批干部派驻即将组建的新八旅,此时,“筑先纵队”副司令员张启华正和几位纵队首长一道忙着接待前来报到的这些干部,这其中就有瑞年的好友甘子风和他的未婚妻高丽华。
中共中央和八路军总部的指示尚未传达到瑞年这一级,因此他并不知道部队要合并的消息,更不会想到甘子风和高丽华会来到冀鲁豫抗日根据地。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无论如何也要恳请张启华和几位纵队首长法外施恩,宽恕郑宝仲的过失,保住郑宝仲的性命,更保住他继续留在军中抗日杀敌的权利。
瑞年在司令部一直等到中午,张启华才腾出空来召见他。
走进张启华的住处,瑞年向副司令员敬过礼问过好之后,不待张启华开口,就竹筒倒豆子似的一股脑地把郑宝仲的事情从头至尾地讲了一遍,因过度激动差一点就声泪俱下了。
看看神情焦急而真挚的瑞年,张启华心里有些不忍。
“我会尽快让政治部和军法处去调查清楚,如果情况确如你所说,可以考虑从轻处理郑宝仲,不过,这鞭打村民一事可是违犯了咱们八路军的纪律,军民鱼水情的道理你不会不懂吧,这个问题必须给人家当地老百姓一个明确的说法,否则,我们八路军和国民党的部队,和日本鬼子、汉奸的部队还有什么区别?”
张启华的话让瑞年心里多少感到一丝宽慰,看副司令员的这般架势,说不定还真的会对郑宝仲网开一面呢。
“是,副司令员,我一定牢记您的教诲!”
瑞年很庄重地表示着。
“哎,教诲谈不上!”张启华笑着摆摆手,“你有你的长处,可身上的缺点也很明显,记住,我们是军人,但又不同于那些旧军队和国民党部队,更和日本军队有着天壤之别,共产党领导的武装,每一个战士不仅仅是战斗员,还是宣传员,是发动群众,教育群众的政治教员,要想成为一个合格的八路军战士,就必须做到这一点,单纯的军事锦标主义可是要不得啊!怎么样,要求入党了吗?”
瑞年的脸有些红了,神情也变得不自然起来,讪讪地摇了摇头。
“怎么,是还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还是对我们党还有什么看法呀?”
张启华并没有摆出一副居高临下说教的架势,而是很平和地望着瑞年,脸上甚至还带着几分和蔼可亲的笑容。
瑞年有些惶然,不知该如何回答张启华的问题。
看看面有难色的瑞年,张启华宽厚地一笑,摆摆手。
“好啦,这个问题你回去有空的时候多想想,不急着回答我。对了,呆会先别忙着赶回去,陪一二九师师部派来的几位同志一块吃午饭,这几位新来的同志里还有两个你们天津的老乡哪!”
尽管瑞年是纯粹的北平人,但毕竟曾经在天津生活了十来年,对于第二故乡的老乡,自然感到格外的亲切,他万万没想到,张启华所说的俩位“天津老乡”竟然是将近两年不见的甘子风和高丽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