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大队驻地后,瑞年就派人专程到冠县把郑宝仲受伤的消息告诉了大翠。得知自己心爱的男人受了伤,大翠当时就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嚎啕起来,哭得是死去活来,好不容易止住了哭泣,立刻随着瑞年派去送信的弟兄急不可耐地赶到高唐来了。
大翠的到来让郑宝仲悲喜交加,他没想到这个有情有意的女人会赶了这么远的路跑来探望自己,更没想到一进门大翠就紧紧地抱着他,眼泪把他身上的病号服浸湿了一大片,一双热烈的唇在他的脸上,颈间,耳畔逡巡着,亲吻着,一双绵软的手在他的身体上游走着,躲避着他右边那只空荡荡的袖管。
“宝仲,俺要带你回家,俺要好好伺候你,让你把伤早点养好,俺要和你成亲,俺要给你生个大胖小子,还有个俊俏的丫头,俺要和你白头到老,再也不让你离开俺半步!”
大翠就这么一直抱着同样泪流满面的郑宝仲,絮絮叨叨地在他耳畔诉说着他们彼此心中的那份期待。
李有泉接到张宇光递交的赵庄战斗经过的报告后并没有当场做出什么结论,但他严肃的神情还是让张宇光内心焦虑不已。
“司令,我觉得这件事其实也是事出有因,于大队长最恨的就是汉奸,还有那个日军小队长,据说范树民大队长就是他亲手杀害的,别说是于瑞年那么性格暴烈的人,就是换了我,也会那么做,否则我们怎么对得起范筑先总司令,怎么对得起第六游击区的全体官兵们哪?”
在写给第三十二支队司令部的报告中,张宇光不能隐瞒任何细节,那是他作为大队指导员的职责所在,但当他面对支队司令李有泉的时候,作为瑞年的同僚,张宇光觉得自己有必要为他的搭档开脱。
“够了!”李有泉忍无可忍地打断了张宇光的话,“我的同志哥,我们是党员,不能感情用事,于瑞年这样的作为完全是在第六游击区,给我们第三十二支队,给党抹黑!”
“可是,他并不是党员,我们不能对他太过苛求了吧?”
张宇光依旧不肯轻易放弃,眼里充满着恳求。
张宇光的言论让李有泉很是失望,在他看来,作为一个党员,作为一个党的政工干部,张宇光的这番话完全是丧失了党性,完全是不讲原则,或许于瑞年的所作所为在国民党的军队中还可以得到原谅,但第三十二支队是共产党领导的队伍,虽然他们打着的是国军的旗号,但他们却不能与国民党的军队同流合污,他们的军纪应该是更严明的,他们的风貌应该是更积极的,他们的胸怀也该是更宽广的,而在这三个方面,于瑞年无一例外的是在进行着破坏。
“你先回去,这事等支队司令部和总支开会后再做决定,不过,我要提醒你,任何时候都要清楚,自己的屁股究竟该坐到什么地方!”
李有泉的严厉让张宇光无话可说,悻悻地离开司令部往高唐城门走,走到城门洞的时候,才记起瑞年的嘱托,调转马头赶往卫生队探望郑宝仲。
三天之后,第三十二支队司令部对瑞年的处分正式下达了。
“第一大队大队长于瑞年杀戮投降和被俘人员,影响极坏,严重触犯了军纪、军法,因此,经第三十二支队司令部研究决定,并报请第六游击区司令部军法处核准,给予于瑞年处分如下:一,撤销于瑞年第六游击区第三十二支队第一大队大队长之职,留军查看;二,褫夺于瑞年少校军衔,降为少尉;三,自即日起于瑞年改任第六游击区第三十二支队第一大队炮兵小队小队长,即刻到任,不得有误。”
当盖着第三十二支队猩红大印的布告贴到第一大队大队部的时候,整个大队顿时像滚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凉水一般地炸开了,惊愕、愤怒、怜惜,怒骂、悲叹、感喟交集在一起,不少官兵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地要冲进高唐县城去找司令部的长官们理论,一时间整个驻地乱作一团,要不是瑞年拼命地弹压着,怕是早就闹出兵变来了。
“这下好了,咱俩是比翼齐飞了,都是少尉了,咱家成了‘少尉的平方’了,哎,你还别说,这两个少尉要是相乘该得出什么结果来?这种数学题,估计你这个化学系的大学生也不会解吧?”
见到闻讯赶来的淑娟,瑞年还在自我解嘲地打着哈哈,却被淑娟含着泪气得抡着小拳头一个劲地捶。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臭贫!”
淑娟知道,以瑞年的出身和为人,对于职位大小,军衔高低他并不会过于在意,但他却是一个视名誉为生命的人,如今受到这样的处分,颜面和荣耀受到的损伤才是对他最大的打击,尽管他表面上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但眼里若隐若现的失落还是出卖了他此时的心情。
看着收拾行李准备搬到炮兵小队去的瑞年,张宇光的眼睛湿润起来,眼看着自己的搭档就要走了,他心里比所有弟兄都难受。说实在的,要不是有组织纪律约束着,他现在怕是已经跑到李有泉面前去据理力争了。
“其实,在哪儿都是抗日,到炮兵小队去更好,我正好可以过过瘾,过去看着顺承他们一炮一炮的轰得那个过瘾,我眼馋哪!”
最后,瑞年很认真地对自己的爱人和搭档说,可是话还没说完,眼圈就红了。
“可就这么让人给撸了,我不服!”
淑娟和张宇光都知道,这最后一句才是瑞年的心里话。
对瑞年的处分决定正式颁布的那一天,淑娟在第一大队陪了瑞年整整一天,从大队部一直陪到了炮兵小队,虽然没有太多安慰的话,可她的那份心瑞年明白,也正是因为有了爱人的陪伴,瑞年的心情才不至于糟糕到极点。
听到瑞年被处分的消息,郑宝仲忙不迭地在大翠地护持下从卫生队偷偷溜了回来,一见面就一肚子牢骚地发了个不停。
“要我说呀,干脆你就把队伍拉出去,咱自己另立山头算啦,干嘛非得在人家手底下忍气吞声的?”
尽管因为母亲自幼离开他,离开家,去了鄂泰贝勒的府里照料瑞年,让郑宝仲从小就几乎没有尝到过母爱的滋味,也因此曾经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对瑞年耿耿于怀,甚至心存一份妒忌,但毕竟母亲郑李氏将他和这个比自己小两个月的“弟弟”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以前在家里的时候还不觉得什么,自从随着瑞年投效到军中之后,郑宝仲越来越觉得他们兄弟之间的情意是那样可贵,那样让他依赖,尤其是来到第三十二支队以后,瑞年对他的格外关照更让郑宝仲感怀在心。就拿上次从天津回来在冠县大翠家盘桓多日,违犯军纪之事来说吧,要是换了别的长官,怕是难逃一番严惩,撤职查办不说,打个皮开肉绽也是正常的,那是全赖瑞年手下留情才让他逃过一劫。现在看着自己的兄弟遇上了这么大的一道坎,郑宝仲的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反正是打鬼子,跟着别人打和自己打有什么两样?只要你振臂一呼,我敢保证,第一大队的弟兄们百分之百地跟你走!”
郑宝仲喋喋不休地絮叨着,没注意到瑞年不知何时已经沉下了脸,两眼烁烁地盯住了他。
“说什么哪?活得不耐烦啦?你这是煽动兵变,要是换个人敢在我面前这么说,我立马把他拉出去毙了!”
瑞年说完,丢下不知所措的郑宝仲和听到“毙了”两个字已经吓出一身冷汗的大翠,拉着淑娟的手走出炮兵小队的驻地,送淑娟回高唐城去了。
瑞年被降职降衔的消息宇垣琴音很快就知道了,最初她着实替自己昔日的恋人难过了一阵子,她知道这个处分对于一向要强好胜的瑞年的打击肯定不小,只可惜自己如今再也没有资格和机会在他最难过的时候去安慰他了,不过,冷静下来一想,宇垣琴音又暗暗感激那个处分了瑞年的李有泉,她觉得或许这位严厉刻板的李司令无意之中给自己送来了一个绝好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