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互助说:“我也被邀请了,规格高级。抽的是‘中华’,喝的是‘剑南春’,规格不低呀!”
“哦,贾广才说家乡只有他一个人,没有说到你。”
吴互助说:“我是工作人员,负责记账。”
我问:“记账?”
吴互助说:“参加前来祝贺的客人不是白吃,掏腰包送上贺礼,县政府办公室的小刘管钱,由我来登记。”
我说:“我知道,盼弟备了四桌喜宴,赔了六十块钱,红卫的三十多桌,三个月的工资搭进去了。”
吴互助笑了笑:“二哥,你没见过世面,朝阳不是赔钱,而是挣钱。层次不齐,最少是50,最多的是500,总计收入了82,660元呀!”
我惊愕了:“呦!有了收入,开支呢?”
吴互助说:“说不准。我只知道每桌的标准是550元。”
一桌550元,十桌5500元,三十多桌不足两万元呢。另外的开支,也超不过5000元,办喜事赚了五万元,太容易了。
当初,“大忙活”贵福家曾让盼弟嫁给红卫,未能成功。他现在搞的这个对象是干什么的?比盼弟儿强得多少?
我问吴互助:“红卫的对象干啥工作?”
吴互助说:“在财政局工作,叫彭莉莉。对了,她的父亲彭德立原来是交通局的副局长,如今是正局长了。”
哦,贾朝阳曾经说过,修林宁路是副局长老彭提议的,县政府批准的。
贾朝阳和彭德立同事,成了亲家的关系。众所周知,缘由在于我是平民百姓,不够格儿。若是我的职位在副局长以上,才能门当户对。难怪俗话说,瞎蝙蝠不跟燕子飞啊!
40.土地流转
一撇一捺的人,不可能是平等的。
我与贾朝阳不平等,与吴天明、贾广才、贾子龙、孙老茂、吴天佑、吴永强、贾敬儒等等也不平等。
所谓平等,不过是理想主义。所谓不平等,是必不可免的现实。比如,人的身材高矮不一样,性格脾气不一样,说话语调不一样,办事做法不一样,身份地位不一样……这些都无法平等,解决办法只好缩小,不宜扩大而已。
再打比方,阳光的照射,好像是一视同仁的。其实,所站的位置总有区别。树影下与没有树影下感觉有差异,在地球上的南半球与北半球冷暖也有天壤之别。
这是逐渐认识到的,我与任何人都没有平等的一致。
在村委会的门口,停了一辆轿车。
我走过去,隔着玻璃,车里司机的脚架在方向盘上,仰着头打呼噜呢。
办公室里,出现如下的情景:
宋副局长说:“广才,我们见过面,你认识我么?”
“谁不知道你是外贸局的宋局长啊!”贾广才说,“是不是海狸獭销售又有进展了?”
宋副局长摇摇头:“不是海狸獭,而是庄稼地。”
“庄稼地?”贾广才不解,眨了眨眼。
宋副局长说:“你当过兵,我也当过兵,都是农民出身。为了更好地生活,谁也离不开庄稼地。”
“我跟你不一样呀,”贾广才说,“我是复员,你是转业。我吃农业粮,你吃商品粮。我领补贴,你挣工资。”
宋副局长拍了拍贾广才的肩膀:“你管着一千多人,我才管几十个人呢。”
“你很谦虚。”
“不瞎扯了,我打开窗子说亮话,我是送礼的。”
“送礼?是不是茅台?”
“不是茅台,是搭台。土地搭台,经济唱戏。”宋副局长说,“我们外贸局开拓思路,筹划办起一家企业,叫鸡产品制作基地,出口外销。我来拜访,目的是需要生产基地的场所,了解到临近公路的一块土地,恰好是你们村的农耕田,从交通、环境角度说,比较适宜。”
贾广才说:“我们的土地实行承包责任制了,保证国家的,留足集体的,剩下都是自己的。按照政策,农民使用权是30年,已经过去10年了,还有20年呢。”
宋副局长说:“我手里有这份文件,是《平原省国有土地使用权出让和转让办法》,取得土地使用权的土地使用者,其使用权在使用年限内可以转让、出租、抵押或者用于其他经济活动,合法权益受国家法律保护。”
贾广才问:“我们是转让还是出租?”
宋副局长说:“转让是土地使用者将土地使用权再转移的行为,出租是以支付租金为代价取得对土地及地上建筑物的权利。我们签订转让合同协议比较适宜,使用期40年。我们按每亩2万元支付。”
贾广才又问:“大概需用多少亩土地?”
宋副局长说:“预计用30亩。”
贾广才说:“每亩2万元,30亩就是60万元呢。怎么转让?”
宋副局长说:“一分钱也不能少,可以动工后分为分期分批结账。这是县委、县政府同意批准的,符合政策。”
贾广才说:“60万元不少啊!是香饽饽呀!不过,政策上百姓有自主权,30亩的承包责任户大约有七八户,他们如果不同意呢?”
宋副局长说:“为什么不同意呢?谁都能算这笔账。广才你算算,一亩地生产的粮食到底有什么效益?按麦子说,假如每亩打了1000斤,每斤价格在市场上是5角。播种收获,管理了半年多时光,收入不过是500元。除去种子、肥料、农药、收割的成本,还没有400元的收入呢。转让了土地,坐在炕头上,收入了两万元,是50年的效益。”
贾广才有怀疑:“有这种事?”
宋副局长说:“亲民惠民是党的政策,万无一失。”
贾广才相信了,也有顾虑:“虽然承包户愿意,我们村有几百户,却只涉及到七、八户,还有更多的人眼热呢。人们习惯了,肩膀一般齐,枪打出头鸟。村里的工作挖肉补疮,我一个人不敢决定,与村委会成员们商量商量。”
宋副局长赞同说:“集思广益,胸怀大局,能够照顾全面。众口纷纭,别出现上访才好。这样吧,过两天我再来,听听你的进展。”
“你工作忙,亲临操劳,我不该蹲坐在家门口,让你左一趟,右一趟的,今天晚上我召集村委会商议商议,我干脆明天到外贸局给你送个音信。”贾广才说。
宋副局长连连点头:“嗯,广才算战友,一言为定。不妨我们坐坐,喝两杯酒。”
村委会上,除了贾广才,还有副主任吴小润,会计王美荣,治保主任贾守保和妇联主任徐淑凤。
贾广才说:“对这事我们议论议论,谁有不同意见么?”
吴小润不理解:“天下哪儿有这种事?”
“是啊,”贾守保说,“承包了几亩地,怎么不劳而获,坐享其成?”
吴广才解释:“包产到户实行几年了,土地转让有了政策。待遇高,是惠民的措施。外贸局宋局长看中的那块地,是原来第三生产队的土地,联系到少数人的利益,谁也改变不了。”
王美荣说:“玉米快吐穗了,铲掉岂不是糟践么?”
贾守保从另一个角度说:“太不公平了。搓绳寨人人平等,我知道那几户是贾焕启家、贾敬学家、吴永坤家,还有永强家的,不管他们怎么说,更多的村民怎么想?土地是集体的,一碗水端平,不能让那几户人家白赚啊!”
徐淑凤也说:“是啊,一口吃不成胖子,承包三亩地就能收入6万元,容易出现更严重的问题。”
吴广才说:“第一期每亩给一万元。”
徐淑凤回答:“一万钱也不少啊!没有土地了,小伙子没事干,有的人难免有钱就花,甚至吃喝嫖赌,两年就造光了,以后的生活怎么办?”
贾守保顺应道:“淑凤的见解透彻,没有土地却贪图享受,难免不干正经事,走上邪路。”
王美荣是永强的妻子,涉及到自己的利益,便说:“我们的宗旨是为群众服务,让更多的人奔向小康,我拿不定主意,最后还是由广才大哥决定吧。”
贾广才眯缝着眼睛手夹着烟卷思考,烟卷儿塞进嘴里,深吸一口。然后烟卷儿离开嘴唇,一缕烟雾徐徐上升,弥漫散布。
吴小润、贾守保、徐淑凤和王美荣你言我语,适可而止,贾广才说:“《土地管理法》中规定:国有土地和农民集体所有的土地,可以依法确定给单位或者个人使用。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我想了一个办法,可以马到成功。解放以前,我们的贫雇农并没有土地,是土改所得。我们搓绳寨有五千多亩耕地,转让了30亩地有何不可?况且增值了,是改革开放的成果。我觉得,不是少数人获得利益,而是全村的村民共富。响应县委的号召,符合大多数群众的利益,转让30亩土地,使承包户满意,非承包户也满意。第一,全村的承包地合理调剂。在外打工的人不愿意再种地的,可以出让。由村委会负责,涉及到转让土地的承包户转移到打工的承包地块。第二,30万元中的三分之一,给予转让土地的承包户一定补助,也对出让土地,打工的人给予补偿。其余的40万元,当做集体积累,由村委会掌握。”
互补双赢,贾广才的一番话平衡取舍,主意是高招儿,谁也提不出反对意见。村委会一致赞成,尤其村委会的手里攥住人民币,自己也是其中一员,可以显示腰大气粗。
我不过是普通村民,无权无势,况且我家的承包地还不在范围之内,无论怎么运作,对个人毫无关系。我不点头也不摇头,照样耪地拿锄,养殖海狸獭添饲料。
仔细品味土地的滋味,那可谓是农民的生命。神话故事中有土地佬,革命战争中也有“土八路”,谁也离不开大地。几十年的土地流转,值得深思。
土改前,我们家原有7亩3分的土地,土改后,据有了9亩6分的土地。这是私人的财产,彻底摧毁了我国存在2000多年的封建土地制度。随后,实行合作化、人民公社,土地合并,理论上叫“完成了由农民个体所有制到社会主义集体所有制的转变”。再随后,改革开放了,以承包责任制形式管理。
土地谁是所有者?国家、集体、个人排列好比三辈儿,长年累月,国家即爷爷万寿无疆,集体即父亲千岁长寿,家庭即个人长生不老,试问,土地到底是爷爷的?父亲的?还是自己的?
我琢磨了三天三宿,结论总是弄不清。转让30亩土地,虽然没有我的份儿,但是不是于己有关,仍然是弄不清。
第二天,贾广才来到外贸局,进了宋副局长的办公室。
我说:“宋局长,一言为定,我来告诉你,转让土地的事村委会经过商量,已经决定同意了,怎么签订协议?”
宋副局长说:“昨天晚上,我草拟了一份协议,你斟酌斟酌。”
贾广才浏览了一遍,内容是:
土地转让协议书甲方:独莫县鸡产品制作出口公司乙方:独莫县搓绳寨村委会经双方友好协商,本着平等、自愿、有偿、诚实信用原则,就土地转让事宜达成协议如下:
地块概况1.该地块位于川宁路西邻,荒废土地面积为20000平方米(折30亩)。
宗地四至及界址点座标详见附件国有土地使用证。
2.现该地块的用途为综合和商业用地。
二、转让方式1.土地的转让价为2万元/亩(包括级差地租、市政配套费、开发补偿费、建筑物和构筑物的拆迁安置费、青苗补偿费、空中或地下的管线迁移费和土地管理费)。共计60万元。
2.付款时间及条件:双方签订协议书,且已办好土地挂牌手续并抵押登记手续办妥后分期支付。第一次在8月前,第二次在12月前。
……贾广才问:“宋局长,我们的耕地种上庄稼了,怎么叫荒废土地?”
宋副局长说:“广才,这是灵活机动,因为荒废土地可以由县政府批准,若是农用地还得由省政府批准呢,那样拖延时间,手续麻烦。”
贾广才说:“不说别人,副县长朝阳是我们村的人,他也知道那是耕地呀!”
宋副局长摇摇头:“我和贾县长是熟人,为了发展本县的经济繁荣,又不损害农民利益,没有必要按葫芦抠籽儿,他睁一眼闭一眼,我打了擦边球,都是领导方法。”
贾广才有些迟疑,问:“不违反国家政策吧?”
“当然不违反。”宋副局长说,“我们还要从村里招工,农民变工人,是一箭双雕啊!”
贾广才说:“太好了,我签字,把公章也带来了。”
宋副局长说:“我还记着说过的话,中午要我们坐坐,喝两杯酒。”
“就咱们俩?”贾广才问。
“咱俩就太单薄孤立了。我兼任公司总经理,还有赵副经理、钱副经理,财务科的李科长,销售科的冯科长,也不能丢下司机小刘,能凑一桌。”宋副局长说罢,马上拨了电话,宴席地点是星球大酒店。
贾广才当了村干部,逐渐进步。原先不抽烟,也不喝酒,出于工作需要,密切人际关系,学会抽烟喝酒了。烟酒力量不寻常,可以压倒一切。据说,他在红卫的婚宴上,灌倒了三个客人,其中的一个不仅被灌倒,还到人民医院住院了。
区区贾广才,竟然有六个人陪同用餐,让我和乡亲们都羡慕。以大比小,这也是正常的现象。比如,我看过电影的新闻,美国总统尼克松访问中国的时候,周总理陪同,起码有几十桌呢。
贾广才签了字,盖了章。
说时迟,那时快,且不说村里的运作,先说鸡产品制作基地,划了地盘,按设计规划动工了。
据说,制作的鸡产品包括带皮大脸、去皮大胸、鸡翅、鸡肝和鸡爪,出口到日本、泰国、新加坡和澳大利亚。
村里的运作,用20万元对转让土地承包户补助和出让土地打工补偿似乎多了些,容易引起争端。为了稳定局势,村委会将拿出其中6万元办好事。
什么好事呢?谁也想不到,就是购买20名商品粮户口,具有城镇户口者到县城打工,年龄是20岁至30岁之间。内部掌握范围是两种人,掐两头晾中间。一头,是干部是沾亲带故的亲友;另一头,是爱捣乱闹事的人。亲疏两个极端有什么道理呢?一头不用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另一头是给个糖球轰出搓绳寨,全村氛围吉祥,和谐稳定。
其实,贾广才也有潜意识,年轻的吴兆全爱挑刺,还对村委会说三道四,背后说当面不敢说。吴兆全在村民中是佼佼者,说不定有机会着手争夺村主任的位子。有了这种机会,他离开搓绳寨当工人,有利于消除权力的威胁。
面对此情此状,我对秀丽说:“村干部高明伟大,我服了。”
秀丽说:“你不是干部,当然不高明伟大,红卫能转为商品粮,大亮不能转为商品粮啊!”
我说:“我与干部没有沾亲带故,也不会捣乱闹事,两方面都不靠谱,只好认输了。”
秀丽说:“输了就输了,不在乎。”
村委会掌握16万元资金,便用2万元购进了树苗。按品种说,那是国槐和法桐,栽植在公路两旁。另外,以8万元购买了一辆东风面包车,由村党支部和村委会成员出门开会公用。为了改善办公条件,用五千元购买了办公桌、沙发和空调。
吴小润说认为原大队房屋三十多年了,陈旧简陋,应该更新。贾广才说:
“好吧。尽量少用地,美观大方,盖成两层楼为好。”
土地变成了人民币,集体占用了。钱是好东西,变成了树木、汽车、办公室用品和楼房。
村干部的宗旨不是为个人服务,也要想到广大群众的心愿。两层楼的作用,第二层才是党支部、村委会和会议室,第一层是图书室、游艺室。
乡亲们尝到了甜头,美滋滋。
41.抓阄儿
游艺室里有扑克和象棋,闲散的人,大有“乾坤容我静,名利任人忙”
的消遣活动。
我知道象棋的走法,有“马走日字象飞田,车走直路炮翻山。士走斜路护将边,小卒一去不回还”的口诀,还有“集车拿士相,仍教炮向前。敌人轻不守,捉将不为难”。
天上下雨,无所事事,我转悠到村委会,与贾敬儒下了一盘棋。他三下五除二,几步就把我将死了。我不是对手,甘愿服输。
贾敬儒说:“我可以让给你一半车、马、炮。”
兵力减少了一半,我难道还不能取胜?搓了搓手说:“二叔,别瞧不起人,试试看。”
俗语说,观棋不语真君子,见死不救是小人。周围观棋的有贾三立和贾守保,他们给我出主意,支高招,贾三立说:“先拱卒,挡住炮。”贾守保说:“那不行,马危险呢。”我不听贾三立的,也不听贾守保的,拿起马跳了一步。
贾敬儒说:“你们再琢磨琢磨,可以反悔。”
我说:“不反悔,走吧。”
贾敬儒用炮砸了相,相眼被压着呢,寸步难行,我又输了。
贾三立说:“我看出门道了,跟二叔较量较量。”
贾敬儒站起身,说:“你跟永文较量吧,起码再过三年,不说全镇,在全村里谁的棋术也不能超过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