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夭夭不知自己走了多久,等恍然反应,才蓦地顿足。周遭的人来来去去,陌生而冷漠。动作僵硬的掏出手机,通讯录从上到下扫了一遍,最终拨出了一个。
电话响了几声才接通,陶夭夭忐忑的问:“容斯岩,你忙不忙?”
“怎么了?”对方立马问,似是示意了周围,原本还有些声音的背景突然安静下来。
陶夭夭泄了气的闷哼,“我,迷路了。”
“找个显眼一点的地方等着,我去接你。”说完,容斯岩已经挂了电话。
他很快出现,坐进萦绕着檀香的车里,陶夭夭才恍惚反应当时她所在的地方,不过是那家常去的商场的背面。
整个人无力的靠在椅背上,感觉呼吸都成了负累,刚想合眼休息一下,包里的手机开始震动。看也不看就关了机,没有丝毫含糊。
容斯岩透着后视镜看她,微微蹙眉,却什么都没问。过了许久,才开口,“吃饭了吗?”
“你随便把我撂在哪个酒店门口吧。”陶夭夭闭着眼说,莫名的,不想回家,卧室的被子都没叠,定然留着两个人的气息。顿了顿,她又补充一句,“我不饿。”
直到车子停下,她才瞠开眼眸,沉默的瞅向身边的人。
“我家客房,应该比酒店舒服。”容斯岩客观的解释,“而且,还有容氏私房菜。”
陶夭夭终于扯出见到他后的第一抹微笑,“你这么一说,我突然有些饿了。”
容斯岩没有问陶夭夭发生了什么事,也没问她要怎么办,只是扔给她一双拖鞋给便径直进了厨房。他饭还没做好,就有人送来了新的换洗衣裳,递给陶夭夭。
容斯岩也不过探出身来丢了一句,你可以先去洗个澡,吃饭还有等一会儿。
如果说,每个人都有一个缺点是带着几分灰暗或不可示人的,那为何在容斯岩的身上,找不到?
陶夭夭没有说谢谢,却真心感谢这个男人能在这时候给她提供一个安静的落脚地方。
原本以为这一夜注定无眠,却原来低估了自己的强大神经,直到第二天醒来,陶夭夭看到手表已经显示十点多。
容斯岩去了公司,留给她一张几个字的纸条,和一顿丰盛的早餐。没有什么关切叮咛,却细致入微到让陶夭夭麻痹的思维都温软起来。
他这样的男人,做朋友真是可惜了。
陶夭夭暗地里盘算,却无非添了些自嘲。
爱情里,哪有什么比较可言?唯一的标准不过是一句甘愿。你甘愿爱一个人千金不换,于是,可以扔下雨伞、丢掉高跟鞋,只为追上他的脚步,哪怕从此以后,每一步,都硌着脚心,淋着脚面。
收拾好碗筷,陶夭夭想需不需要给容斯岩打个电话道声谢,只是刚一开机,便被不断的提示震得手臂发麻起来。
苏烟的短信始终秉承着她的风格,没心没肺,却让陶夭夭暖到心窝里。
“在哪?”
“死女人,回电话!”
“你野哪去了?吱一声啊。”
“小两口吵架了?告诉我怎么回事,看我不把城子揍得满地找牙。”
“开机后打给我,担心。”
“你再不打给我,我就报警了啊。”
“夭,给我报一声平安…”
还有一人的来电和留言,将整个手机屏幕填满,陶夭夭没有点开,直接按了删除键。
给苏烟打过去,刚响了一下,对面便传来歇斯底里的嚎叫声。
直到苏烟气喘吁吁的停了叫骂,陶夭夭才嬉笑着讨好,“你别气啦,我不是才看到你的短信嘛。”
“城子找了你一晚上,开始他说找不到你我也没多想,以为你是玩欲擒故纵、小别胜新欢呢,哪知道等到大半夜也不回电话,吓死我了。”苏烟的口吻已经正经起来,带着几分担忧,“到底怎么回事啊,和城子吵架了?”
“叶蓁回来了。”
“…”
陶夭夭听着那头突然安静,扯了扯嘴角,“我没事,就是想一个人静静。”
“我还以为天塌下来了呢,瞧你出息的。她回来能吃了你呀?”苏烟顿了顿才反应过来,突然恨铁不成钢的嚷嚷,“江南城如果就这样屁颠屁颠的吃了回头草,我们哥几个也饶不了他。”
陶夭夭心里感激,却还是无奈的叹口气,并不想多解释什么,便含糊的转移了话题,然后听苏烟又愤愤不平的唠叨了几句。
给容斯岩的电话是他助理接的,他正在开会,陶夭夭便让对方转达了一下谢意。出门才发现,一辆车子早就等候多时,是容斯岩安排的。
她说了句谢谢,便不客气的坐了进去。听到电话再次响起,又按了关机,给司机报了个地址,便闭目养神起来。
他,从未一次性给她这么多来电,她,从未舍得将他的来电置之不理这么长时间。
车子停在楼下,陶夭夭下车没走两步,就看到站在不远处一脸阴霾的男人,正一动不动的面对她。走近才发现他沉郁的目光停在已经走远的车子后头,若有所思。
他身上的衣服是昨天的,皱巴巴的衬衣衣角被随便塞进腰带中,看上去透着几分颓败。下巴上染着淡青色的胡茬,头发有些乱,几缕碎发挡住了挺阔的额头,却没遮住眼底的淡灰痕迹。
陶夭夭觉得心口被人狠狠抓了一把,猛的收紧,便再也没有松开。只是,脚步却没有一丝停顿,只是擦着他的肩膀错身而过。
手腕,被蓦地执住,陶夭夭原本平坦的眉心微不可见的皱了起来。
“你昨晚在容斯岩那儿?”江南城突然开口,原本带着几分妖娆的嗓音好像被砂纸打磨过,喑哑粗粝。没有听到回答,他了然的呢喃,“我早该想到的。”
陶夭夭感觉腕上不轻不重的力道好像燎原的火焰,从她的手臂蔓延至全身,迅速如电流,触感,却火辣辣的疼。
没有挣脱,只是轻问:“不用上班吗?”
回答,是几声无力的轻笑,多有嘲讽。
陶夭夭眉心更沉。
“怎么不接我电话?”江南城自顾自的问。
“手机没电。”
“我刚才打通的时候是用户忙。”江南城闷闷的冷哼,却没有平日里拆穿她时的得意。
“所以忙得没电了。”陶夭夭说完,已经甩手向前走。
如果换做从前,这纵然不算是好笑的对话,也定然不会让她觉得心酸。可是现在,或许,什么都不算。
江南城没有再拦她,只是隐隐传来一句话,“咱们谈谈。”
陶夭夭假装没有听到,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停下来,没回头的说:“如果你是为了要我对叶蓁道歉,那我唯一抱歉的是不可能满足你的心愿。”
“如果你是为了理清我们之间的关系,那就更不必了。”陶夭夭顿了顿,却未等到江南城开口就继续说,“反正我们当初在一起也不过是抱着试试的打算,买卖不成仁义在,既然现在出了问题,分开就好。”
“谁说我要分开?”
“那就是前者喽?”陶夭夭突然回头,恰好对上背后江南城沉怒的双眼,嘴角刹那盛开姹紫嫣红的笑靥,玩世不恭的耸耸肩,“那真是遗憾。”
不动声色,已经偷换了概念。
陶夭夭看着面前的男人,菲薄的唇因为动怒而紧抿,终究没再多言。只是他眼中蕴的情绪,却越发复杂遥远。
转身,要离开。江南城的声音如同滚烫的铅水,从头淋到脚,将身体浇筑成沉重的金属柱。
“那样对叶蓁…是因为我么?”
“你说呢?”陶夭夭轻笑反问,话音未落,已经抬步直走,逃离了他的回答。
聪明的江南城,你说,是因为什么?
身体凭空多了许多力气,钻进安全通道一级一级的爬台阶,似乎每一步,都踩在过去的分分秒秒上,剥茧抽丝,细数累累白骨作纪念。
认识他近二十七年,爱上他不止十七年,大概七天前,和他谈了一场以“试试”为前提,以“欺瞒”做积淀的恋爱。
不是说七是她的幸运数字?
陶夭夭抬头看了眼二十七楼的标识牌,喘着粗气想,还有一层,她便到家了。
刚一开门,刺鼻的烟草味便扑面而来,桌上的烟灰缸里,插满了短小的烟蒂,远远看去,好像一朵盛开的向日葵花心。沙发上,塌陷下去的位置似乎温度未消。
陶夭夭面无表情的摸了摸迎上来的小三,不顾小家伙委屈又撒娇的围着她的裤腿打转,径直去开窗。目光却忍不住瞟向楼下的位置,已经没人。
她笑,这几天当中,或许不是没有爱。友爱?情爱?可是,他给的爱里,终究少了个宠字。
在半掩着的卧室门口站了好久,还是转向一旁的书房。
电脑的开机提示音让陶夭夭有些恍惚,打开命名为“小三”的文件夹,看到一张张陌生又熟悉的照片。女主角换了许多,清纯的,妩媚的,可是,男主角的笑容却一如既往的流风倜傥,只是那时的轮廓还透着几分青春年少。
不一定都是江南城的女朋友,还有隔壁班的班花,在毕业时也被江南城拉着一起留作纪念。毕竟,谁愿意拒绝一个帅气男生的邀请?
所有照片,都是她帮忙拍的,给江南城一份,她自己留了一份。唯有一张照片,江南城是没有的。
大二时候的舞台剧,依着江南城的性子应该不会参加,可是,因为出演白雪公主的是叶蓁,他便自告奋勇的说自己可以扮演王子。现在看来,不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罢了。
吻醒公主的一幕被刻意设计为用一块隔板挡住,给观众留下无限遐想即可。可是,当时站在后台帮江南城拿衣服的陶夭夭,却恰好看到了大家都错过的镜头。
挡板之后,他们真的接吻了。
他们这是甘愿为了艺术献身么!
陶夭夭心中冷嘲,却压不住不断上涌的愤怒。鬼使神差,拍下了那一幕。
第二天,江南城便告诉她,全校公认最难追的叶大美女,答应做他女朋友了。
关闭文件夹,单击右键,点击删除。“哗啦”一声后,她还不忘清空了回收站。
陶夭夭缓缓调整着呼吸,像是害怕下一秒就咽了气。这才想起存在另一处的相片,是苏烟替她照的。
在去寺庙的半山腰,偷拍的角度十分专业,她笑得娇蛮灿烂,倒有几分撒娇的味道,立在她前方两个台阶的男人回头看她。一个仰头,一个俯首,两人的笑容中,都有阳光盛放。
却原来,也不过就在一星期前。
鼠标停在删除键上好久,终究没舍得按下,直接关了电脑。
回忆就仿若爱情遗蜕,只是扯得她皮开肉绽的东西,似乎,无关爱情。
陶夭夭扯扯嘴唇,从书柜底的空隙拖出一只木盒来。
今天是打算一并清理吗?
忘了哪里来的盒子,里面零零碎碎装了许多东西,他小学手工课随手折的纸青蛙,做了一半的万花筒,央着大院陈爷爷扎的红蜻蜓风筝,没有电池的收音机,涂坏彩漆的陶泥娃娃…还有一些她已经忘了出处的物件:半盒糖纸、锈迹斑斑的钥匙链、画有一整页涂鸦的草稿本。
陶夭夭随手拨拉着,听到“叮叮当当”的响声,感觉像是提醒她穷的叮当响的过去。这么多年,看着他从一个不爱说话的瘦小孩成长为清俊少年,然后变成玩世不恭的混世公子。留下的,也不过是这些。其中除了他随手丢给她的,还包括,趁他不注意“偷来”的,每个上面都贴着一个叫做江南城的标签。
陶夭夭涩然一笑。
将他随手捡到的陨石,乐滋滋的镶在手中的钻戒,亦不觉有什么损失。所谓痴傻,也无非就是这个意思。
才收纳进来的是一个崭新的魔方。她前段时间突然迷上,自己琢磨了许久,好不容易拼出了两面,被江南城随手打乱,把她气得直跳脚。
六个面的正方体,在他的手指尖瞬间变幻化出动画的效果,轻轻巧巧就形成三个字母来,TYY。于是,他在她再一次的尖叫中扬眉吐气。
陶夭夭的指尖摩挲过立体上综合交错的井字格,随手将它放在了桌子上。
其实,他又有什么错呢?他所谓的“我们在一起”,最多算是无心之过而已。错的是她当了真,却没道理要他负责这样的结局。
她才是那个做了错事得不到原谅的孩子,纵然他什么也没说,便已宣判了她的死刑。整个世界都离她而去,如同行云流水般一去不回,最后剩下孤零零的自己。
不对,其实人人都在,是她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