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从前每到这个季节,江姨就爱煮桂花紫米粥给我们喝,甜甜糯糯,味道极好。”不知是不是温柔的夜色作祟,陶夭夭突然觉得安谧起来,兴致不错的主动开了口。
江南城看向她笑而不语,朦胧中,陶夭夭的水眸沁着圈圈涟漪,似有漩涡轻轻打了转。
陶夭夭被他看得心口发慌,急忙将头扭向一边。江南城漫不经心的看着那颗面对他的小巧耳垂慢慢变红。
突然想起那里的味道…甜甜糯糯,味道极好。
江南城微凸的喉结不动声色的滑了一下,蓦地停下脚步。
陶夭夭走了几步才发现身旁的空缺,回头去看,见到江南城正一瞬不瞬的望着她。
隔了有一米半的距离,她看不懂他微眯的眼尾处闪烁的情绪。眉心蹙了蹙,她歪着头瞪他,“你就送到这儿吧,我走了。”
江南城不语,陶夭夭心口蓦地腾起怨怼,扭头要走。刚抬起脚步,听到身后传来低沉凉薄的声音。她悄然停下。
“夭夭,我们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
江南城的声色似是镀了层月光,清冽微凉,却也不具攻击性,好像只是疑惑不解,又透着几分不易觉察的哀伤。
陶夭夭苦笑着撩起嘴角,觉得是自己多想,顿了顿,才再转身看他。
“我们以前,不会这样。”江南城这才似有艰涩的继续说。
“什么时候?”陶夭夭突然笑着问,似有嘲讽,“什么时候…算以前?”
江南城一愣,眉心蹙起,“你一定要这样跟我说话吗?”
陶夭夭也僵了表情,似乎这才反应过来她突如其来的刻薄。不由顿住,嘴角划过苦涩,又似认了输。她无力的垂了首,看向自己摊开的手心纹络,“江南城,我们,回不到以前了…”
早在那一年,就回不去了。
这一次,不过是将那些刻意掩盖的丑陋疤痕重新剥开,羞耻示众罢了。
“那就向前看。”江南城口气极其镇定,好像只是提出中肯的建议,不辨情绪。见陶夭夭没有反驳,他才接着说:“夭夭,忘记过去好不好?”
四目相对,江南城的眼中似有潮水涌动,却又被封在坚厚的冰层下,纵然蕴着万军不敌的力量,也依旧压抑。
他慢慢走近,陶夭夭仰首,听他一字一顿的说:“不管你相不相信,我真的想试试看。我们,在一起试试吧?”
这句话,这段日子,他重复了很多遍。
陶夭夭突然感觉周边的声音全部消失了,只听到自己的沉重心跳,一下一下的,试图扯动嘴角,却只觉无力。
江南城薄如蝉翼的睫毛闪了闪,遮了眼底的波光,再次抬头,已经故作轻松道:“如果你还是不愿意,那就…”
“你说什么?”
“如果你不愿意,那就算了…”
“我说,你之前,说什么?”
江南城一愣,看着面前歪着头看他的女人,一双眼睛仿佛水中蚌壳内蕴着的珍珠,因为湿润而显得异常莹泽剔透。心头一跳,他试探的重复,“我说,我们在一起,试试吧?”
“好啊。”
淡淡的一句,好像只是答应对方一起跳舞。
陶夭夭看到咫尺间的男人眼眸一亮,下一秒,已经噙起了耀如碎钻的邪魅目光。
江南城菲薄微勾的唇瓣轻轻靠近,陶夭夭眼中的水汽渐浓。
“南城…”
呼唤戛然而止,两人的动作也就此停住。
江南城的脸上闪过一道愕然,而陶夭夭的脸颊已在一瞬间变得通红。
才看出端倪的苏卿不由一愣,不过一秒,便也恢复正常,目光不动声色的掠过自家儿子无虞的面部轮廓。
“你们年轻人走路还挺快,我追了好半天呢。”苏卿不紧不慢的走到陶夭夭面前,笑盈盈的塞给她一块牡丹绣样,“这是你妈前些天问我要的,一直忘了给她,你刚走了我才想起来。”
陶夭夭表情有些僵硬,目光闪烁着应了声“谢谢江姨”,只是耳畔的热度似是加了温,就连喉咙深处都冒起了火。
“那我就回去了啊。”苏卿说着,就头也不回的走了,临走前还不忘丢给江南城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你送完夭夭也赶紧回家啊,别打扰了你陶姨他们休息。”
直到目送苏卿几乎算是快步小跑的背影离开,陶夭夭才掀起眼帘看向面前笑得意味不明的男人。
狠狠压下心头的激动,她磨合着齿缝,尽量镇定的挤出一句话来,“要不,你也回去吧。”
“你希望,我现在就回去?”听到江南城明显染着戏谑的语气,陶夭夭狠狠瞪了他一眼,却发现对方邪肆暧昧的表情变本加厉,歪着头似是沉吟,“我就这样走了,会不会太不负责任了?”
明显别有深意的反问让陶夭夭嘴角直抽,咽了口唾沫,才让自己恢复了镇定,玲珑的小脸微扬,她一字一顿的讥讽回去,“你本来就不是个负责人的人。”
江南城再次靠近的胸口“嗡嗡”的轻颤,月色下的眉目变得越发清艳。半晌,才停下轻笑貌似正经的说:“那这一次,我决定负责到底。”
陶夭夭冷哼一声,试图掩饰眼底不可自持的笑意。口上却继续嘴硬,“你不用送到家门口了,不过五十米。”
“我说的,不是这个…”
江南城慢慢靠近,灿若星辰的眼中好像突然蒙上了一层薄雾,陶夭夭看不真切,下意识的疑问。
“什么?”
她还在因为江南城莫名魅惑的声音怔愣,嘴角就覆上了菲薄的唇。轻捻舔弄,唇齿贴合处缓缓溢出断续的音节,麻痹了神智,搅乱了心绪。
他好像在如魅似幻的说:“我是说,刚才没做完的事…”
陶夭夭有些晕乎,迷迷蒙蒙的睁不开眼睛,像是被月亮蛊惑了眸子。无意识踮起的脚尖似是踩在了棉花上,柔软的真实。手臂不知何时环上了他的脖颈,肌肤相亲,好像摩擦生热,陶夭夭觉得背后都升起了细密的汗珠。
恍恍惚惚太过虚幻,可是,她知道这不是梦。
梦里,哪有这么甜的桂花香?
“你真的决定了?”电话那头苏烟有些担忧。
陶夭夭咬着嘴唇轻轻“嗯”了一声,似是沉吟,“其实,我也不确定。”
不确定江南城的心思,就连她自己的,都无法确定。
夜色太美,直到天光大亮,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已经骑虎难下,又或者,她哪里舍得下?
“走一步算一步吧!”陶夭夭故作轻松的补充,又自暴自弃的自嘲道:“如果真的走到山穷水尽,大不了连朋友也别做了!”
“我看城子这次该是认真的。”苏烟忍不住安慰,口吻带着几分笑,“诶,和城子结婚的时候,别忘了第一个告诉我哈!”
陶夭夭笑呵呵的嗔骂,似是一片欢愉幻想。
苏烟提议过两天去寺庙拜佛求签,“听说那里姻缘签很灵的。”
她说的信誓旦旦,陶夭夭忍不住冷嗤,“拜佛不如拜自己,再说,万一…”
说了一半,她突然停下,电话那头也没了声音,陶夭夭暗骂自己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一语成谶,哪一个不是出自无心?
“那行啊。”陶夭夭随即改了口,满不在乎的戏谑道:“咱再顺便求个子得了!”
苏烟没搭理她胡说八道,又聊了几句便挂了电话。陶夭夭握着手机有些微怔,想着今天早晨她和江南城一起从大院回来,车内的诡异。
每一对刚确定关系的小情侣都会突然这么别扭吗?
她自嘲着问自己。
倒是江南城为了缓和气氛,似真似假的说,他昨晚被他妈审问了一宿,最后还逼着他发誓要对她这个准儿媳妇好。
陶夭夭头皮有些发麻,如果江姨已经知道,那她妈那边…
如是想着,又自嘲的揉了揉僵硬的额头。
她还头脑发懵感觉做梦呢,老太太们那边,倒是火急火燎了。
周末那天陶夭夭起了个大早,扎了个神清气爽的马尾,短袖T恤,运动短裤,陶夭夭上下打量镜子里的自己,再次感慨时间如梭。
果真是装嫩啊。
她敬业的在脸上也摆出一副活力四射的表情,活蹦乱跳的跑去楼下,看到江南城的车子已经等在门口了。她下意识的拽了拽衣摆。
坐在驾驶座上的男人好整以暇的眯起了眼尾,嘴角一勾,风流倜傥的说道:“怎么感觉跟要带自家闺女出门过六一似的?”
“去死吧你!”陶夭夭矫捷的钻进车里,一把拍在江南城的肩上,“我是要带儿子过母亲节呢!”
一句话,让刚才似有微妙的尴尬瞬间烟消云散了。
江南城“呵呵”一笑,便发动了车子,还不忘提醒她系好安全带。
“你觉悟怎么这么低啊?”陶夭夭不动,斜睨了眼江南城冷哼道。
他扭头看她,不明所以的挑着眉。
陶夭夭撇了撇嘴,提醒道:“系安全带这样的事情,难道不应该留给你…吗?”
“留给你这个男朋友”这样的话终究没好意思说出口,陶夭夭摆出一副镇定的表情。
江南城不由轻笑,一双眼睛因为阳光的投射变得夺目异常。似是沉思般点头,随即探过身来。
扑面而来的清冽味道让陶夭夭周身一紧,却发现江南城蓦地停在距离她一公分的地方不再动弹,悠然的目光好整以暇的落在她的脸上。
心头一跳,陶夭夭眼观鼻,鼻观心,咽了口唾沫才倔强的迎上江南城盈盈带笑的双眼,狠狠瞪了回去。
江南城这才放过她似的纵容嗤笑,帮她将安全带扣好,慢悠悠的正身坐好,丢下了轻飘飘的一句话,“我突然反应过来,你,好像是第一次谈恋爱吧?”
“…”
车子停在山下的中转站,苏烟和慕臻已经到了。陶夭夭眉开眼笑的凑过去挽住苏烟的手臂,被她一把打掉。
苏烟冷哼着觑了陶夭夭一眼,故作鄙夷,“都是有男朋友的人了,还往我身上凑什么呀?”
陶夭夭脸颊倏地红了,下意识的去看江南城,他倒是一脸云淡风轻的笑容,好像完全没听到刚才苏烟的揶揄。
当着大家的面,陶夭夭不好发作,暗地里却狠狠掐了苏烟一把,惹得对方咬牙切齿的瞪她,她再理直气壮的瞪回去。
“从这儿走上去,大概要到中午了吧?”一旁的江南城眯着眼望向蜿蜒的山间小径,曲曲折折的石阶隐没在葱茏的树荫里,不知通向哪里。
“以她们的速度…”慕臻不动声色的瞟了眼还在暗中掐架的两个女人,嘴角动了动,“估计要到下午。”
江南城恍然反应,附和的点点头。这才多有玩味的提醒一旁的陶夭夭,“省点力气吧,一会儿有你受的!”
不过走了三分之一的路,陶夭夭就彻底明白了江南城的意思,抚着火辣辣的胸口直喘粗气。
“我们干嘛不坐索道呀?”她手叉着腰停下脚步,又吐了口气才说:“这不是活受罪么?”
“我们是来拜佛的,要走上去才有诚意。”苏烟有气无力的说,一句话,缓了半分钟。
“传说,走完这段台阶,心里才会得到安宁。”慕臻柔声开口,抚了抚苏烟汗涔涔的额头,充满疼惜。
陶夭夭才不理会这些没有依据的说法,翻着白眼,以手当扇。一张小脸红扑扑的,眼睛亮晶晶的看向江南城,“这还有多久啊?”
“就快了。”江南城气息平稳的说,连汗都没出一滴。目光倒是盈盈若水,“你再坚持一下。”
后来,直到陶夭夭第八次问这个问题,江南城还是给出一样的答案,她终于明白,所谓的“快到了”就好像癌症晚期病人的死期--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具体的,谁知道呢!
最终,陶夭夭一屁股坐在路边的大石头上就死活不起来了,无赖似的一边摇头一边挥手,“你们走吧,我走不动了!”
苏烟一看,似乎也泄了气,瞠着水眸看向慕臻,多有委屈,“我们上次爬这山,感觉没这么高呀?”
慕臻面色无虞,目光却前所未有的纵容,不缓不急的开口道:“我背你,就没这么高了。”
苏烟嘴角一抽,这才想起来他们上次来许愿,是他背着她一步步走上去的。如是想着,脸上又蓦地染上了几分脆弱与伤感,水眸无焦点的飘忽起来。
陶夭夭这时候完全顾不得前面两人的流光暗影,只觉得喉咙点了火,痛不欲生。
江南城主动伸手过来,执起她的腕,口吻温柔似诱哄,“你再忍忍,这次,是真的快到了。”
说完,他清俊一笑,恍若少年。
陶夭夭看得恍了神,顿了顿,才冷嗤道:“如果出现一头驴子要驮我上去,我会更高兴。”
言下之意,美男计,对她没有用。
江南城不由轻笑,抬头对前几步台阶上的慕臻说:“要不你们先走吧,我陪夭夭慢慢挪。”
慕臻多有犹豫,又看向苏烟,却发现她原本萎靡的小脸突然变得坚定而平静,只是那双眸子,也没了刚才的潋滟水光。不由暗了神色,来不及开口,就听到苏烟沉闷的声音。
“夭夭,那我们先走了,在山顶会合。”
陶夭夭没力气说话,摆了摆手势,算是应了。
苏烟没再多说,扭头就走。一旁的慕臻脸色更沉,却无声跟了上去。
眼见两人一前一后前行的背影多有僵硬,陶夭夭脸上多了几分若有所思的黯然。突然只剩下两人,她有些局促,伸出舌头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江南城递过水瓶给她,不忘叮嘱,“小口慢慢喝,不要喝太多。”
“要不你也走吧?”陶夭夭咽下一口水,舒服许多,却也听话的没敢多喝,擦了擦嘴角才说:“我觉得我一时半会儿也走不动。”
江南城突然蹲下,一张俊脸凑到她的眼前,似真似假的问:“我如果觉悟再高点,是不是应该主动提出要背你?”
陶夭夭一愣,随手把瓶子丢还过去,眉目流眄,“我可不想和你不小心摔在山沟里!”
她说着,按住江南城的肩膀就站了起来,拍拍屁股,大步向前迈去。
胸口还是沉重的压着块石头,牙尖咬着唇瓣,静静调整呼吸。
她哪里,哪里舍得让他背?
身后江南城跟了上来,继续笑着问:“要不我拉着你走吧?”
陶夭夭冷哼一声,没再吱声。
虽然陶夭夭的韧性也没坚持多久,就再次退败,可是终究还是凭一己之力,三步一歇连滚带爬的踏上了山顶。那一刻,陶夭夭的胸口立马涌起当年中共领导人在井冈山会师的豪迈气概。
环顾四周,也没看到苏烟他们的身影,只是没想到,不过是个所处深幽的小庙,香火却能如此绵长繁盛。莫名的,整个人也变得清醇起来,好像被一种神秘而神圣的气息所包裹,有了信仰。
“他们在后面照相呢,一会儿就来。”给苏烟拨了个电话,陶夭夭扭头跟江南城说,“我们先在周围逛逛吧!”
江南城看着面前的女人,汗水包裹的小脸在阳光下呈现一种透明的光彩,偏偏两腮染着微红,仿佛吹弹可破的幻象,一双扇子似的羽睫在眼睑下方投下阴影,明明灭灭的清幽淡静。
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指着不远处提议,“去那边看看。”
庙门的侧边有人在卖荷包,据说是开过光的,看起来倒是讨喜,玲珑小巧,花花绿绿。
陶夭夭捏在手里把玩许久,指尖细细摩挲过金线勾勒出的繁复祥云,手中也便染了一股清淡的檀香味道。
江南城看着她天真的模样,情不自禁的摸了摸她的头顶,“如果喜欢,就买一个吧。”
“好啊。”她歪着头看向头顶上方的英俊脸孔,因为迎着光的缘故,而兴高采烈的眯着眼角,“那你送我吧?”
江南城宠溺一笑,便掏出钱包付了帐。陶夭夭欢喜的龇着牙齿,在身上比划了半天,索性将荷包挂在了裤腰带上。如此,便如同一颗清明翠绿的雨花石系在了腰间,仿若玉佩叮当。
不管过了多久的时光,哪怕所有的回忆都变为白云苍狗般的流影,陶夭夭依旧记得那一刻,鼻息间萦绕的不知名的花香,若有似无的沁染在焚香中变成一缕清淡涤荡的微风。
或许,可以轻描淡写的称作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