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夭夭前脚从出租上出来,江南城的车后脚就跟了上来。她回头,看到霓虹初上中,他的眼眸深沉而乌亮。
江南城也是一愣,不过一瞬便抬手按了车锁,却只是站在原地看她,不进不退。
陶夭夭暗地里捏了捏手心,扯出一抹笑弧。顿了顿才说:“你也来啦。”
江南城这才挪动脚步,也不在意她虚伪的应付,只是冷峻着脸孔款款走来。直到在陶夭夭的面前站住,才若无其事的说:“进去吧。”
说完,便扭头走了,身后的陶夭夭欲言又止,提着碎步跟了上去。
楚逸他们已经等在包厢了,见江南城和陶夭夭一前一后进了屋,风流的眉眼间划过一抹促狭的光,张口道:“你们俩还约好了时间一起来呀!”
江南城冷哼一声不搭理他,陶夭夭连忙解释起来,“刚才恰巧在门口碰到。”
说完,更加懊悔。
她,什么时候这么小家子气起来了?
江南城笑容优雅的同楚逸的表姐点头致意,陶夭夭一时无措,站在一旁。
楚逸这才拍了拍她的肩膀,指着一旁的女人道:“夭夭,郑重介绍一下,这是我表姐,Amy。”
说着,楚逸还不忘冲着陶夭夭挤眉弄眼一番,特意强调,“你们已经见过了哈!”
“Amy姐好。”陶夭夭微微欠身,略有窘迫,“上次不好意思得很。”
Amy不甚在意的挥挥手,只道是误会。
“早就听我这个弟弟说过你。”Amy热情的让陶夭夭在自己身边坐下,这才继续说,“难得像你们三个这样从小就关系要好,我当初听他说,羡慕的不得了。”
Amy的国语说得非常好,听不出任何口音问题。明明身材妖娆,可是,气质又恰是不折不扣的强硬冷烈,往那一站,就是一尊佛似的人物。看到陶夭夭也是言笑晏晏,绝口不提前几天见面的尴尬场景。相比之下,陶夭夭就明显底气不足,难得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样。
点的菜已经陆陆续续端上来,陶夭夭低头吃菜,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却发现江南城蓦地凑上来。
耳畔突如其来的热风让她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听到他不缓不急的说:“现在才知道装淑女,是不是晚了点?”
陶夭夭狠狠的瞪过去,却见对方已经有板有眼的和Amy聊起了生意上的事情,悠然自得的模样,好像刚才故意挑衅的人绝非是他。
陶夭夭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恰好对上楚逸别有深意的眼眸,一时恍惚,又低头喝了口水。
直到一顿饭结束,大家起身告别,陶夭夭才暗自舒了口气。
楚逸送Amy回宾馆,陶夭夭的目光便一直尾随着那辆渐渐消失的车子上,直到再也看不到,也不敢轻易扭头看身旁的人。
半晌,江南城才说:“今晚回大院吧?”
陶夭夭恍然回神,反应过来对方用的不是疑问句,而是祈使句。
还未来得及回答,江南城已经自顾自的说:“我家老太太是从张嫂那里知道我肩膀受伤了,偏让我回去给她瞧瞧。”
“江姨那是心疼你。”陶夭夭如此说教之后有些心虚,毕竟,她就是让人家儿子受伤的罪魁祸首。想了想,她才似有遗憾的说:“我今晚回去还要赶稿,所以,就不回大院了吧。”
陶夭夭甚至想好了江南城提出异议后的托辞,结果,却看到他不动声色的挑了挑眉毛,沉吟道:“也好,反正我妈肯定会问我是怎么摔着的,你去了还怪不好意思的。”
“…”
陶夭夭发誓没有看到江南城脸上出现任何类似于威胁的表情,但她,的确被威胁到了。
深呼一口气,似是暗自权衡后得到了结果。陶夭夭仰头看向身旁男人的侧脸轮廓,瓮声瓮气的说:“我还是去吧,估计明早回家赶稿,也来得及。”
江南城满意的点点头,噙着淡笑的目光指向不远处的停车位,对陶夭夭说:“那我们走吧?”
陶夭夭连连点头,生怕对方把自己落下了。
眼见江南城漫不经心的钻进驾驶位,举手投足的从容,陶夭夭的目光略有担忧,“肩膀好点了吗?”
似是明白陶夭夭的心思,江南城回答道:“不过是小伤,开车没问题。”
陶夭夭撇撇嘴,不再说话。江南城也不介意,嘴角却不知何时染上了薄笑,似是心情不错。
车开进大院,天已经完全暗下来,陶夭夭想了想,还是说:“要不直接开去你家吧,我顺道跟江姨请个安,一会儿自己回来就行了。”
江南城没有马上回答,倒是突然扭头看向她,好整以暇的模样,看得陶夭夭突然发虚起来。
“你有病啊!”白了他一眼后,陶夭夭理直气壮的说,“真以为我害怕江姨怪我啊?我是想江姨了,想去打声招呼。”
“我当然知道你不怕。”江南城的目光扫过陶夭夭微扬的眉毛,似笑非笑的说,“反正,这也不是我第一次因为你受伤了。”
陶夭夭没再反驳,只是嘴角在昏暗的车厢内慢慢勾了起来。往来几句话,那些执拗的别扭和争执便悄然消失,烟消云散了。
她涩然的想,或许,就保持这样的状态,也不错。
暗色系跑车在江宅门口停下,陶夭夭先走下来拽了拽自己裙子的下摆。
还没走到门口,苏卿就闻声赶来,眼见儿子刚想责怪他回来得晚,就看到跟着一起下车的陶夭夭,不由一喜,“夭夭也来啦!”
陶夭夭来不及问好,就被苏卿拉着往屋里走,“大热的天,快进屋!尝尝江姨做的芒果西米露,可解暑喽!”
屋里江锦然正端着报纸看新闻,听到儿子的脚步才抬起头。陶夭夭急忙打了声招呼,江锦然亦是温润有礼的点点头。
说起来,江南城更像江母,不论是长相亦或性格。如果光看江父平日里的言谈举止,绝对不会将他同部队里赫赫有名、一次喝下三四斤白酒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江首长联系在一起,倒更像是大学里一身书卷气的儒雅教授。
苏卿乐呵呵的去厨房端来西米露,给两个小辈各盛了一小碗,不免又嗔怪起自家儿子来了。
“你要早说夭夭也来,我就多做些花样了。”苏卿投给儿子一个宠溺的白眼,看向陶夭夭的时候已经巧笑颜开,“夭夭好一段时间没来了,我去厨房调几道凉菜,你和南城陪你江叔喝上几口。”
沉默看报的江锦然一听说夫人竟然允许禁酒快一周的他今晚解禁,在一旁高兴的直点头。
刚才在包厢光顾着低头吃菜,陶夭夭现在肚子还有些撑。一面又不好意思拂了长辈的意,只得点头答应。暗觑了眼江南城,他正翘着二郎腿靠在梨木沙发上,看笑话似的望着她。
蓦地一愣,陶夭夭立马不自在的将视线挪开,这才对苏卿说:“江姨,我陪江叔喝酒倒是没问题,不过江南城的肩膀上还有伤,他就别喝了吧?”
“瞧我这脑子,怎么一高兴,就把这事儿给忘了?”苏卿拍着脑门说,不由又夸奖起陶夭夭来了,“南城这混小子,长这么大,从来不把自己身子当回事儿,多亏了夭夭成天惦记着,让我少操了多少心啊。”
陶夭夭心虚的干笑两声,苏卿这才关切的跑到儿子身旁,抬手就向他的身上探去,摸摸手臂,碰碰肩膀。
江南城受不了的按住了苏卿的手,似是不耐的说:“妈,您这是搜身呐!”
“诶,你这孩子…”
“我没事。”江南城急忙打断了苏卿的斥责,灵活的晃动着自己的肩膀,“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你还敢说好好的?”苏卿狠狠瞪了儿子一眼,说着就去扯他的领口,“张嫂都给我说了,一边肩膀可全都肿起来了。”
“哪有张嫂说得那么夸张?”江南城说着,撒娇似的往苏卿身上蹭,“再说了,人家夭夭还站这儿呢,你怎么就上来扒您儿子的衣服呀?”
“胡说什么呢?”眼见儿子没个正形,苏卿作势要去打,手掌轻扫过江南城的发梢,却也不过摆个样子。却还是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故作严肃的责备,“我看你是越大越不像话了!”
江南城乐呵呵的傻笑,不过多说了几句话的功夫,便哄得老太太彻底眉开眼笑。
苏卿又扫了眼着儿子的肩膀,看他确实不像有什么大碍,便也彻底安心,只是嘴上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你给我老实招了,这伤是怎么弄的?”
“摔的!”江南城随口说,目光似是不经意的飘向陶夭夭,见对方立马低头,这才笑呵呵的补充一句,“走在路上不小心摔的。”
“又瞎说!”苏卿呵斥一声,不乐意的蹙起了眉,“你这么大的人,走路还能摔着了?”
“妈,这跟年龄可没关系。”江南城似是诚恳的反驳,又不缓不急的举例道:“您可不知道,有不少像我这么大的人,过马路还硬往人家车上撞呢!”
苏卿提气就想骂儿子胡搅蛮缠,却突然被一旁江锦然不悦的口气打断了。
“哎呀,孩子都那么大了,不过是肩膀拉伤,有什么大不了?至于这么没完没了的啰嗦嘛?早知道当初就该把他送去部队锻炼一下,也不会像现在这么娇气了。你看我年轻的时候…”江锦然大概是想拿当年的自己做榜样,说了半句,却戛然而止了。听起来,倒好像是懒得多说,就让一段话急急忙忙的收了尾。
听到平日里说话向来都是和声和气的江锦然突然提高语调,就连苏卿都是一愣,随即却听首长话锋一转,已经恢复温声的催促道:“你快去厨房端酒来嘛,让我和孩子们好好聊聊。”
“你个死老头子,敢情是急着喝酒呢?”苏卿这才反应过来,叉着腰怒斥,“梁医生说了,你以后都甭指望像以前那么喝了!我今天是看在夭夭的面子上才让你解解馋,你还来劲儿了是不是?”
江锦然立马笑呵呵的看向夫人,连连道歉说他不该大声吼叫。
苏卿面上冷哼着不理对方,却还是提着碎步向厨房走去,头也不回的丢下一句,“一会儿只能喝一小杯,多一口都不行!”
陶夭夭眼见苏卿忙乎,自己也跟去了厨房,却被老太太赶了出来,说什么都不让她帮忙。不好意思的抠抠鼻尖,又坐回了沙发上,抬眼正好对上江南城浅笑的双眸,像是被烫到了,仓促的避开了对视。
“我昨天去看陶老爷子,见他的气色比前段日子好多了。”江锦然没注意到两个小辈的小动作,只是放下手中的报纸,抬头对陶夭夭说。
“嗯,我妈昨天还打来电话说,这两天爷爷突然喜欢起黄梅戏来了,有时候还自己哼上两句呢。”陶夭夭端起杯子嘬了口西米露,这才正襟危坐的回答,嘴角的笑倒是可爱乖巧的。
江锦然听了点点头,似是沉吟道:“你们这些孩子有空了就多回来看看,老爷子岁数这么大了,就算跟你们话少了,可他心里清楚着呢。能看到孩子们在身边围着,还是会高兴。”
江锦然说着,又睨了眼自家儿子。陶夭夭连连说是,心里琢磨着这句话不光是说给她听呢。
苏卿很快端上来几盘小菜,凉拌海蜇丝、肉皮冻、蒜泥茄子、香椿拌豆腐、蛋皮海苔鸡肉卷。都是家常菜,却清清爽爽的让人瞬间来了食欲。
“都是提前备下的,夭夭尝尝味道怎么样?”将最后一盘东北熏干豆腐放在桌上,苏卿用干布子擦了擦手,笑眯眯的对陶夭夭说。
不等陶夭夭回答,江锦然已经迫不及待的提醒,“我那瓶梨花白呢?快拿来,今天我们就把它喝了!”
苏卿瞪了丈夫一眼,嘴上又念叨了两句,却还是回身把酒端来,又爱又恨的眼神里尽是包容。
陶夭夭沉默的看着两位长辈的互动,不是没有羡慕。
饭桌上,江锦然一直不乐意的嘟哝着一小口酒还不够他尝味道的,苏卿却压根不理会,只是笑眯眯的让陶夭夭多吃点。
陶夭夭撑得实在受不了,看向江南城求救,对方这才开了尊口,笑盈盈的说:“妈,你就别逼夭夭了,我和她是吃过饭才来的。”
苏卿不高兴的白了儿子一眼,却突然想起什么,将筷子一落,挑眉道:“我还忘了问你呢,你和安家的那闺女怎么回事?”
江南城嘴角一抽,怎么又扯到他身上了?
目光瞟了眼微笑垂眸的陶夭夭,他才似是谄媚的说:“妈,还有什么事儿能逃过您老的法眼啊?”
“跟你说正事儿呢,少给我嬉皮笑脸的!”苏卿不悦的打断,故作严肃,“我还以为你这次可算是脑袋开了窍,打算认真处对象了。没成想,消停了没两天,又跟人家吹了!”
“妈,这哪怪我啊?”江南城夹了一小块豆腐放进口中,一脸委屈的说,“明明是你们老太太做事不靠谱,人家小姑娘心里是有人的,怎么就乱点鸳鸯谱呢?”
苏卿一愣,“真的?”
“可不是真的!”江南城义正词严的回答,“我就算想认真,也明白强扭的瓜不甜的道理吧?”
“这倒是。”苏卿喃喃道,又有些不平了,“这情况我还真不知道,她妈也没跟我说呀!”
“反正这事儿您就别再惦记了!”江南城得了理,明显淡定许多,又不忘提醒道:“诶,这话儿您也别再跟人家安姨说,搞得好像我有什么意见似的。”
苏卿还在思忖,倒是无可奈何的点了头。
江南城刚想缓口气,就听江锦然似有不满的轻哼了一声。他赶忙望过去,见到父亲大人不缓不急的放下筷子,看向自己,“就算你妈这次办事有欠考虑,可是你从前找的那些姑娘,我看也没几个是你认真考虑过的。”
苏卿听到自家丈夫竟然也向着自己,不由连连附和,“可不是嘛,这么大的人,还只会跟一些不清不楚的女孩子瞎胡闹,眼见着女朋友谈了不少,自己都不好意思带回来一个让我们瞧瞧!”
“妈…”面对老生常谈,江南城不耐烦的打断,眼波一转,挑眉道:“谁说我没带回来一个给您瞧瞧,我这不是把夭夭给您带回来了么?”
陶夭夭呼吸一滞,顿了顿,才抬头瞪他。
苏卿也是一愣,看到儿子一脸不正经的笑,才冷声叱道:“那你倒是给我看看,你有什么本事娶到夭夭?”
一旁陶夭夭看热闹似的吊着嘴角,倒好像与己无关,听着一对母子逗趣的对话。只是一对眼睛,始终迷蒙的看不到焦点。
又聊了一会儿,她才说要走,江南城立马站起来要送她。
“不用,我自己回去就行。”陶夭夭摆手说道,一面又扭头和两位长辈告别。
“这么晚了,还是让南城送你吧。”苏卿笑眯眯的劝道,又不由想到从前的事情,揶揄似的说:“你们俩五六岁那会儿,每次一个回家,另一个就嚷嚷着要送,结果,这个到家了,又要送那个,一来一回的折腾上一个钟头。当时我和你妈就开玩笑,索性就把夭夭嫁到我们家来,可就不用再十里送别了!”
陶夭夭敛眸微笑,似是害了羞,也没好意思再推拒,便和江南城一前一后出了屋门。
夏风一吹,陶夭夭下意识的深吸一口气。
江家大院里种了两棵桂花树,正值花开,馥香浓郁,地上飘散了一滩小黄骨朵,小心翼翼的跨过,不忍踩踏。
陶夭夭想起刚才饭后江姨端上的桂花茶,现在还觉得口齿留香,似是含着的花瓣没有吐掉,便在舌苔上生了根,发了芽,然后开出了一串荼蘼的细碎花朵。
回头看送她出门的苏卿已经折身回去,陶夭夭才瞅向身旁的江南城。月光下,他的侧脸轮廓清浅而模糊,那双乌亮的眸子却异常深入人心,好像也在其中栽了棵花团锦簇的乔木,影影绰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