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的空气渐渐铺展开来,仿佛一种时光的交错与延续,却带来愈演愈烈的寂寞和恐惧。风很大,撕扯着衣角、缠住头发,又像是哭喊着想要留下。
陶夭夭闭上眼,听到耳畔响着“铿铿”的开凿声,不知来自哪里,又好像只是身体内部发出的,一下下的锥刻在她的心里。
一个人死了,我们便将其搁置在过去,掩盖在土里,埋不掉的,便藏在脑海里,被潮汐一浪浪的淹没。
陶夭夭动了动嘴,似是对着不远处的一滩青草微笑,她的嗓音是哑的。
“我以前看过一句话。”她没有看身旁高大的身影,只是自顾自的说,“说,任何一棵树的夭折都是人的夭折,任何一粒虫的鸣叫也是人的鸣叫。”
不远处有只灰鸟停在一块大石碑的尖角上,“啾啾”的叫,好像声色沙哑的附和。
陶夭夭笑了笑,似是听懂了鸟语,继续说:“那么是不是可以说,任何一个人夭折了,便有一棵树跟着死了…那,它的那棵树在哪?”
“夭夭…”江南城的声音带着沉怒,可是打断陶夭夭之后,却又不知说些什么,看着她的眼神变得疼惜而脆弱。
扭头,沉墨无底的重瞳停在面前一小樽石碑上,几个小字清晰如新,大掌拭过,擦去浮尘。
无照片,亦无郑重的碑文,仅仅四字,倒好像殷切祝愿。
宝宝快乐。
陶夭夭躬身将手中的一簇白色小花放在脚下,便就势蹲下,似是再也无力直起身来。垂眸看着在风中簌簌颤抖的花瓣,喃喃自语,“如果活着,就四岁了。”
江南城的身子明显一僵,就连原本无澜的瞳孔中都掀起了澎湃的巨浪。垂在双腿边的手掌蓦地攥起,青筋暴突。似是惶恐,又或悲恸,他胡乱摸着口袋,终于掏出一包烟来。指腹“噼噼”的擦过打火机,却点了好久才窜出火苗。似是烟灰眯了眼,他的眼角隐匿在一片灰白之中,失了焦。
狠狠吸入,却无力的吐出,如同一场绝望而冗长的深入。
急促的抽了好几口,江南城才抑制住手指的颤抖,躬身把蜷在一起的陶夭夭抱了起来,将她紧紧环在怀中。像是担心她会被风吹走,大掌护着她微乱的发顶,狠狠按在自己的胸膛上。
耳畔有力而笃定的心跳声让陶夭夭渐渐清醒,僵硬的四肢在温暖的怀抱中缓和许多,周身萦绕在一股淡淡的烟草味道中。她恍如回神般轻轻推开他的胸口,无血的玲珑小脸微微上扬,伸手去够江南城指尖的一星烟火。
江南城怔忡的望她,眉心更紧,却在那双清明而坚定的目光下让了步,犹疑着将手中的半截烟递给她。
陶夭夭歪着头吞下一片烟雾,辛辣的气流瞬间上涌,呛得她剧烈咳嗽起来。江南城一把抢过她指尖的烟蒂,多有懊恼,身子却在看到那张空洞的小脸时,蓦地僵住,像是被大锤重重一击,毫无预料。
陶夭夭大概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她毫无表情的脸上,早已一片冰冷湿迹。身子冷得发抖,明明阳光灼耀得似是要将双眼刺破,背后却渗出细密的冷汗,涔湿而凉薄。
狠狠咬着牙关,像是跟自己较劲,眉心成锁。
“夭夭。”江南城探过手臂,小心翼翼的将陶夭夭紧握成拳的手一根根打开,看到那泛白的关节上,印下森森的痕迹。
他蹙了蹙眉,沉默的穿过她冰冷的掌心,让两手十指相扣。浓郁的目光停在面前的石碑上,一动不动。如同四年前的这一天,两人第一次站在这里,悼念生命的脆弱。
流年偷换,在错误中长大,身体变得沉重。而他们,似乎从未变过,亦或,再也回不去。
“走吧。”不知过了多久,江南城动了动唇,声线艰涩。
陶夭夭又看了眼墓碑,才轻轻点头。江南城的手臂微悬在她的后背,护着她踉跄微乱的步子,略有担忧。
两人上了车,便一路沉默,陶夭夭将头倚在窗上,额头不时碰向玻璃,发闷闷的声响。车子一停,便开了门径直向楼里走,全然不顾身后跟着的江南城。
直到走出电梯,江南城才蓦地攥住陶夭夭的腕,前方的人脚步一顿,回头看他。
江南城的眼中如同酝酿着千军万马的尘嚣,浓重的看不出神色,一字一顿慢慢喷薄,“不如,我们在一起试试?”
陶夭夭低垂着眸,却连羽睫都未曾眨动,尽是无动于衷。
江南城眉心一蹙,继续说:“你以前不是说过,如果二十七岁还嫁不出去,就凑合凑合跟我过?”
往事如烟,是谁巧笑颜开,落下一句亦真亦假的玩笑话?
他不动,盯着她半晌,终于听到一句轻巧的回答,“随口说的,你也当真?”
陶夭夭的面上终于出现一抹类似轻松的笑容,说着已经转身向家门走,伸手去摸包里的钥匙,头也不回的补充一句,“我都忘了。”
“我是认真的。”江南城的声音染上了薄怒,似是被对方满不在乎的口气所恼,快步跟了上去,将她抵在门口,郑重的重复,“我们在一起试试吧?”
相似话,只是面前人不同,心澜,便起了万丈高。
楼道光影不明,任着欲盖弥彰的心跳,却吵不醒声控灯。
陶夭夭的眼睛明亮至极,江南城盯着看,突然忍不住避开,似是害怕亵渎了那汪碧潭。明明清可见底,却又不单纯,融了太多东西,似笑非笑,似讥似讽,读不懂其中含义。
他的手臂支在她的脸侧,嚣张而狂妄的姿态,她却没有丝毫退缩。
江南城突然泄了气,正想赌气转身,脖颈间的衬衣领却突然被拽住,下一秒,嘴上已经覆上一朵鲜花似的娇唇,捻出了汁。
心口不过滞了半瞬,江南城便立马欺身上前,夺回主动权。
稍陷情迷,陶夭夭已经推开了他的身。
江南城气息不定看向面前的女人。她仰首,水润盈泽的眼中一片清明,似无丝毫沉醉。**的红唇微微一扯,指尖轻佻的划过他的下颚,“有感觉吗?”
江南城一怔,随即了然的眯起眼睛,体内的小火已然燎原,脸上却是笑的,“你和容斯岩…有感觉?”
陶夭夭眼中的光亮似是突然熄灭,却只是一瞬,便盖了层纱,不置可否的看他。未等来得及反应,后背便狠狠摔在门上,忘了挣扎,亦或,从未想过挣扎。
陶夭夭半昧着眼睨着咬噬自己唇瓣的男人,他浓密的睫毛轻触在眼睑下方,形成一圈淡淡的青灰。头顶的灯因为刚才的撞门声而亮起,投下一层柔和光晕,醉醺醺的晃。
“你把我弄疼了…”
耳畔暧昧的嗫嚅让江南城浑身一僵,眼睛瞬间变红,似是头发狂的兽,下一秒便抬腿向陶夭夭的双腿间抵去,迫使她不得不踮着脚承担他的磨蹭蹂躏。
气息已乱的男人没有看到陶夭夭眼中划过满足而绝望的笑容,漾开圈圈旖旎。只是就着她手里的钥匙,莽撞急躁的在钥匙孔的边缘乱捅,“咯噔咯噔”却不得要领。
陶夭夭故作轻浮的媚笑,花枝乱颤的模样,锁骨蓦地一痛,低头看到江南城的头覆在她的颈间,惩罚似的狠狠咬了一口。
门终于被打开,忘情的两人差点踩到早就守在玄关处的小三。小家伙因为严重被忽略而不甘的哼唧两声,江南城却喘着粗气置若罔闻。抱着怀里的人就向里间冲去,小三“呜呜”的撒腿跟来,被他长腿一蹬,挡在门外,下一秒便狠狠踹上了卧室的门。
原地打了个旋儿,伴随着陶夭夭故意拔高的尖笑,两人双双跌入柔软丰腴的床上。似是演练了无数次的抛物与投掷运动,带着飞翔般纵情的快感,刹那便打开了关押彼此心魔的锁。
江南城仿佛一张黑色羽翼,蓦地俯冲却突然在陶夭夭的身前停住,笼罩在她的上空。那双因为情欲而变得黑亮的瞳渐渐蒙上一层恍惚,多有懵然的盯着床上的人,眉心渐蹙。
陶夭夭听到自己后背与丝滑的被单相触,发出“窸窸窣窣”的碎响,脸上的表情未变,只是轻轻眨了眨半明半昧的水眸。不知是无知,还是有意,那张红艳莹泽的小口慢慢衔进了一根手指,轻轻的吮。
江南城只觉得血气猛的袭上头顶,呆愣不过半秒,眼中的的犹豫与迟疑便消失殆尽,却在一刹那腾起莫名的怒气。
是谁把这个妖精似的女人调教的这般妩媚?
痛得尖叫,陶夭夭扭着身子想要躲,却被江南城野蛮的翻转折成不容抗拒的姿态,耳畔回荡着他邪肆阴鸷的轻笑,滚烫而执拗,“是谁说我技术差得让人难忘?嗯…”
凉夜过半,两人赤裸的身子胡乱缠着凌乱的被单,在黑暗中如同某种瓷器,放出幽幽的神秘光泽。有一缕冷色的月光倾泻在他们的小腿上,未拉窗帘的房间里,似乎每个角落都长了偷窥的眼睛,让人羞耻而局促。
陶夭夭颤着沉重的眼皮,缓缓醒来。
两人纠缠良久,都似要将对方置之死地而后快,彼此不放过。他不听她的哭求,索取折磨,一轮结束,她却又妖精似的再次引诱,好像就是为了将他的精血榨干,两人都走了火、入了魔。
屋内那般沉静,她扭头看向身旁的男人,缱绻睡去,一张脸笼罩在明明灭灭的蓝光中。她稍一动弹,他的眉心便不自知的蹙一蹙,似是孩童般天真不设防。
陶夭夭微微仰了仰头,看清近在咫尺的英俊脸孔。有力的手臂还环在她的腰上,强势而霸道,如同对待一只争抢得来的玩具,只知占有。她扯了扯嘴角,带着激情退却后的苦涩和落寞。或许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敢用这般肆意的目光轻抚他的轮廓。
江南城突然动了动身子,无意识的摸着陶夭夭的头贴向自己的胸口,然后又安静的睡去,好像这只是梦中的动作。
阳光如同金箔,无限延展后铺满房间每个角落。
陶夭夭垂眸盯着面前的烤面包机,双眼似是被水汽所遮,看不出神色。一手还捏着个大容量牛奶盒,从冰箱拿出后遇热,纸盒表面形成一层细密的冷水珠,将手指沁得冰凉,却毫无所觉的保持着这个姿势,许久未动。
小三安静的蹲在一旁,仰头看向自己的主人。因为连续两天都不被重视,而委屈的两眼泪汪汪。
“电源没开。”
背后突然响起喑哑粗噶的男声,如同电流过境,陶夭夭浑身一震,却没敢立马回头。
距离太近,她甚至可以闻到从江南城身上散发出的洗漱过后的清新味道。他的下巴不经意划过她的耳侧,胸膛若有似无的蹭在她的背上,感觉如果深呼一口气,两者便可以亲密贴合。
陶夭夭向前挪了挪,才慢慢回转身子。如此,她站在离他半步之遥的位置上。这样的距离,不会让她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个表情,甚至看得清他眼中她的小小倒影,可是,这样的距离,却也不会生出那令人窒息的暧昧。
若无其事的表情早就摆好,淡淡的扯动唇角,“早。”
原本噙在江南城嘴角清俊散漫的弧渐渐收敛,眸底颜色变化无常。半晌,才挑挑眉,双手环胸的说:“早。”
他已经换了套放在陶夭夭这里的休闲装,慵懒而落拓的打扮看起来随性张扬。
“那你出去等着吧,厨房太小,挤得很。”假装没看到江南城似笑非笑的表情,陶夭夭转过身去,狠狠按了下刚才一直暗着灯光的机器开关。
手里的盒子突然被拿走,陶夭夭依旧不动,而江南城已经走上前来,跟她并排站在操作台,慢条斯理的往杯子里倒牛奶。
“夭夭…”半晌,江南城不缓不急的开口道。
“嗯?”陶夭夭随口应道,却发现喉咙中如同堵着什么东西似的不舒服,不由轻咳,才故作轻松的反问,“怎么了?”
江南城瞟了眼一旁只到他肩膀的女人,似有疑惑的说:“我们昨晚…没发生什么吗?”
陶夭夭不经意的转身去开冰箱,随手拿出一听冰镇可乐,“咕噜咕噜”的喝了一大口,才擦着嘴角说:“大清早的真热呀。”
小三大概觉得无趣,哼唧两声,悻悻的向客厅跑去了。
陶夭夭的目光闪了闪,从小三的尾巴上挪开,又回到江南城的脸上,“你刚才说什么?”
“是挺热的。”江南城意味不明的扯了扯嘴角,学着她模样,仰头就将手中一大杯的冰牛奶一饮而尽,晃了晃空空的玻璃杯,他一字一顿的咬着音节,“我说,昨晚,我们没有发生什么吗?”
“什么?”
目光划过陶夭夭云淡风轻的小脸,江南城似是思索的蹙起眉,“我昨晚做了个梦…”
说着,他眼尾上挑着觑她,锐利的眸子却没有错过她吐气时胸口的起伏。下一秒已敛了笑,故作神秘的欺身而上,直到将她围在操作台的尺寸之间,他才满意的说:“梦里面,你的床单…不是蓝色的。”
“…”
“光换被单有什么用呢?我可是在你身上盖着戳的。”眼见陶夭夭脸上的倔强一寸一寸的碎裂开来,变得绯红,江南城妩媚一笑,薄唇凑到她特意裹得密不透风的领口细细的嗅,“穿这么多不热吗?也不怕长出痱子来?”
“滚开!”陶夭夭一把推开近在咫尺的男人,扬眉喝道,“江南城,成年男女各取所需的道理我懂,但你也别逼我太紧,毕竟,我经验可没你丰富,虽然不算是头回儿了,也难免不好意思不是?你容我适应适应,往后咱还是朋友…”
“各取所需?”
“当然啦。”陶夭夭随手将已经烤好的面包夹出来,避开了江南城的冷峻目光,“你总不至于一夜之后,突然发现爱上我了吧?”
说着,她回头冲着江南城眨眨眼睛。见他沉郁的眉心耸了耸,晶亮的水眸似是刹那灭了灯,却又一瞬间被点亮,似嘲似讽的说:“说真的,你到底是饿了多久啊?我到现在…还浑身疼呢。”
“哦?”江南城轻佻一笑,勾起陶夭夭白皙的下颚,“那昨天是谁哼哼唧唧求着…还要…江南城,我还要…”
陶夭夭笑得更媚,抬手打掉江南城支在她下巴上的手指,“那不是为了逗你开心嘛…不过,你的技术的确是长进不少,唔,再次让我难忘…”
说着,她的指尖在江南城的胸口缓缓一滑,却被他倏地攥住,眼眸深幽的问:“这么说,你昨晚感觉还不错?”
“嗯哼。”
“那不如,再来一次?”
“江南城,你少拿平日里糊弄小姑娘的那一手对付我,老娘不吃那套儿!”陶夭夭一怒之下搡开鼻息间的男人,终究明白,要比冷情,她永远敌不过他。抬腿就将鞋底捻在他的脚背上,一字一顿的强调,“昨晚,算是我嫖你,看在相熟的份儿上,管你顿早饭,吃完了就给我滚…”
陶夭夭刚从书城出来,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向停在对街酒店门口的车子走去。挑了挑眉,信步过去。
“楚总,这是忙什么呢?”陶夭夭抬手拍了拍擦得锃亮的商务车车顶,探身向内望去。
“呦,挺巧啊!”楚逸一愣,脸上腾起一抹惊喜,随即冷嗤道:“你可别寒碜我了,我算哪门子的总?忙到现在喝了一肚子酒,连口称心如意的热菜都没吃到!”
“可别把自己说得跟个受资产阶级压迫的劳苦大众似的。”陶夭夭戏谑道,“你那一肚子酒,都顶一家三口小两月的饭钱了!”
楚逸笑眯眯的摸了摸鼻尖,也没反驳,又抬头看她,“吃过午饭了吗?要不我们再进去搓一顿?”
“才吃过,撑得慌还去书店转了圈。”陶夭夭随口说,看了眼楚逸有些泛白的脸色,略有担忧,“你赶紧回去缓缓吧,看样子喝得不少。”
楚逸点点头,不忘问她,“你去哪啊?我把你捎过去!”
“不用,我就是回家,打车就行!”陶夭夭立马拒绝,却不忘叮嘱,“回去让人送点粥,喝上舒服些。”
“行,那我不管你了。”楚逸也没坚持,冲她摆手,“我今天是真的难受了。”
陶夭夭自是知道楚逸的酒量,高中开始,一瓶酒对他来说就已经是家常便饭了。如果他自己都说难受了,那定不是玩笑。
“赶紧走吧,别说话了。”陶夭夭又对前座上的司机提醒道:“你慢点开,小心他吐了。”
陶夭夭说着,已经直起身子打算走,对方却突然把她叫住,似有懊恼的拍着脑门说:“瞧我喝的,都忘了!我刚才还碰到城子了,他正好在这儿也有局,估计这阵儿也该出来了。”
陶夭夭一怔,含糊的应了声,“那我先走了,最近追一部穿越剧,每天赶着点儿看呢!”
笑着和楚逸挥了挥手,不等他发动车子,陶夭夭就先一步走了,立在路边,左顾右盼的拦出租。直到车笛声响起,才蓦地愣住,下一秒,视线中闯进那张避之不及的冷峻脸孔,一时忘了反应。